故事: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可在她眼裡就是個愛撒嬌的醋王

故事: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可在她眼裡就是個愛撒嬌的醋王

1

希宴初獲暴君之名時只有十九歲,這位年輕的崇國君王聞言大發雷霆,嚷嚷著罵他的諫官不識時務,怎麼也得等到明年他及冠典禮之上再說,方能錦上添花。

世人不敢置喙,因為他的文韜武略從不亞於荒唐暴戾,才為先天不足的崇國劈出了一條生路。至於這條路上的枯骨冤魂何其多,為尊者諱,那就不容細思了。

諫官被捆在了宗廟門前,來年希宴會在那裡舉行及冠禮,在此之前諫官絕不能死了。諫官起初還能罵罵咧咧,希宴也樂得賞他美酒佳餚,後來他胖得直被繩索勒成幾截,意志隨之瓦解,便哼哼唧唧地開始求饒。旁人慶幸他總算想通,希宴卻興味索然:“那殺了吧。”

群臣百官兔死狐悲,他們摸不準君王心意,索性處處遂他的意,關乎國事卻退讓不得,九位上卿的態度向來很強硬。

從前希宴曾說過君王不計私怨,雖然自己的胞弟尚在昭國為質,可從長遠的邦國大計來看,須和昭國結下百年之好,畢竟是鄰國友邦,互為犄角。可這日早朝他忽然又說:“犄角頂個屁用!寡人想打,便打。”

昭國士族掌權、內鬥不止,眼見氣數將盡,列國都摩拳擦掌地想分一杯羹,而崇國佔盡鄰國優勢,不分白不分。九卿說破嘴皮都攔不住。希宴率領二十萬鐵騎出徵的那天,從前與昭國簽下的和盟被他賞給將士當了草紙。

不出三月,昭國已然走投無路,他們拋卻道義將崇國戰俘推到陣前當肉盾,可不多時就被敵軍的火矢射成了篩子。之後昭王一拍腦門,這才想起手中還握著崇國質子。希宴看到押上城樓的胞弟之後果然猶豫,他緩緩放下塗滿膏油的角弓,平淡地吩咐將士為他的箭擦上更烈的猛火油。

昭王怵了,始知敵人不能以常理揣度。對方不信國盟,不講道義,蟄伏在華美皮囊下的野性虎視眈眈地時刻審視著獵物。而普天之下處處是他的獵物。

於是聲討崇國君王暴虐寡恩的檄文一夜之間貼滿昭國的大街小巷,原本處於觀望態度的昭國子民紛紛砸鍋賣鐵捐了國難。戰況因此僵持不下,崇國將士萬分頭疼,唯有希宴處之泰然。

因為日前有位昭國人夜訪崇營,不為遊說,不為救國,卻獻上了一摞昭國至密文書,賣國賣得理直氣壯:“說什麼同仇敵愾、共赴國難,士族們袖手旁觀,昭王是強徵庶民私財充作軍餉,百姓未戰而餓死無數。國無國德,不降何為?”

希宴不耐煩聽這些叛國的理由,因為在他看來幹壞事是最不需要理由的。但他偏偏又最擅長敷衍人,因而頻頻點頭,何況眼前還是位眉眼口鼻般般入畫的小娘子,教人忍不住想要溫和對待:“你叫什麼名字?”

先前一番披星戴月,現下帳內火爐又燃得太旺,她再出聲時喉管喑啞得嗞嗞冒火,竟不想燒得他龍顏大怒:“哈?無宴?怕是你昏了頭不曉得崇國君王尊姓大名,你這名字和寡人可真是八字相沖啊。”

她俯身再拜:“小民無厭,貪得無厭。”

“好名!”他雲銷雨霽,拊掌而笑。

2

昭國沒有撐過這年冬天,投降的白旗沾滿了大寒的霜雪。

昭王表示願意對崇國俯首稱臣,從此定期納貢。崇國九卿權衡利弊之後都表示這是最好的結果,大爭之世不患寡而患不均,獨吞昭國不義,恐怕會引來列國討伐。希宴並未表態。

當夜是無厭侍奉在側,她素手挑破躍動燈花如撥弄君王隱晦心事,直截了當地同希宴說:“天下禮崩樂壞近百年,此時搬出仁義一套未免可笑。我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我王”二字聽得希宴不禁一哂,但他是暴君而非昏君,不至於因旁人三兩句的奉承便昏了頭,何況她打從一開始就沒同他說實話。

“昭王同你是什麼關係,什麼仇怨?”希宴撥著腕間檀珠,好整以暇地問。

都是聰明人,無厭心知沒必要扯謊,道:“我娘因昭王而死。”她垂首露出頸背楚楚可憐的一截,偏偏經脈是最韌的蒲葦。斟酌片刻,她又添道,“他是我爹。”

“好!就依你所言。”他一拍桌案,眉開眼笑,非常孩子氣,可墨丸似的漆瞳一轉又瞬間覆上冷色,“不過聽說你們昭國刑罰酷烈無比,寡人就曾親眼見過一人被剜眼削足。昭國的刺客世家那麼厲害,國賊如你,怕是不怕?”

無厭微垂長睫,倒是很老實地承認:“怕。”

他又笑起來,還屈尊將她扶起,更是將介於國事和情話之間的曖昧拿捏到了極致:“所以無厭,你要一直、一直留在寡人身邊啊。”

雪後初霽,華月冷星的流銀白金交纏著漫過碧紗窗洋洋灑灑淌了一地,她恍惚抬首,並非沒見過四時瑰麗,卻還是懷疑天地山河都來自他深不可測的眼睛。

吞併昭國之舉果然引起列國震怒。他們成立討賊聯軍,共同圍剿崇國。

風聲傳來,崇國雞飛狗跳,九卿甚至闖入深宮,怒斥君王被狐狸精迷了眼。希宴才用完藥,無厭為他端來櫻桃壓苦味,紅珍珠似的盛滿了琥珀碗。他悠悠然將最後一粒果核吐出,皮笑肉不笑的,竟是撫上了無厭的手:“小狐狸,這幫廢物已經無能到將天下大亂怪到你頭上了。”

九卿更怒,而他止不住地冷笑,“慌什麼,不出一個月列國自會撤兵。”

討賊聯軍果然迅速潰散,先鋒部隊甚至連崇國邊境都沒挨著,列國就因戰後利益分配不均撕破了臉皮。與其說希宴神機妙算,不如說貪婪乃人之本性,他深諳此道。

“諸位卿家這樣抗拒吞併昭國,並非是害怕列國來討伐,寡人知道你們真正害怕的是什麼。”希宴淡掃眼風,笑意如寒刀出鞘,冷氣騰騰,“昭國多世家大族,併入崇國便意味著兩國士族兼併,而他們比你們更有威望,更能吸引庶民前去投奔效力。你們就怕利益被瓜分,更怕子孫不能坐享其成。”

“王上此話,恕臣不敢苟同。”率先出聲的是九卿之首李奉常,他的反問字字誅心,“昭國既滅,公子希鑑已被迎回故里,我王卻對流離多年的同母弟弟不聞不問、擱置荒宮。莫非也是因為害怕利益折損,不能蔭庇後代?”

3

半個月後,李奉常的遺骸從宮中水道漂入護城河。百姓們口口相傳,民意怒不可遏,終於在朝野釀成軒然大波。

李奉常是兩朝元老,且是靠著實打實的戰功攢起來的聲望。聖朝不宜誅名士,等待希宴的是關乎一個暴君是否應當退位的論爭。他不再是崇國王室的獨苗,許多人死咬著這點。

希宴洗耳恭聽百官對他的口誅筆伐,含笑不語。李奉常的死其實與他無關,但他懶得說破。在場無人是真的在為李奉常痛心,他們只是物傷其類,只是愚蠢地將刻薄冷漠當作自衛的武器,不像他能完美地藏在血液裡,像毒一樣,那是王族才有的天賦。

他哈欠頻生,只盼著快快退朝,眼前卻驟然刮過清甜氣息如深秋摘下的最後一顆白梨——無厭竟然護犢子般地擋在他面前,當眾宣佈:“殺了李奉常的人,是我。”

希宴猛地掀開冕旒搖曳的珠串看向眼前人,修眉深蹙只因驚詫太過。百官卻嘲笑她不過是君王形影不離的走狗,一把刀就不必越俎代庖地替刀客承認罪過了。

“我殺李奉常是私怨。”她走下丹墀,在色澤明顯深過其餘玉磚的一處站定,“多年前就是在此處,他一劍刺穿了我孃的心臟。”

無厭的母親出身昭國刺客世家,曾受昭王脅迫喬裝成舞姬混入崇國宮廷,在崇國先君為色所迷之際成功將水袖中的匕首送入了他的胸腔。可她沒有運氣全身而退,護駕在側的李奉常將她當場擊斃。

此言一出,眾卿沸議,誰殺了李奉常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希宴自此又添上一道更重的罪名——寵信擁有弒君血脈的昭國王女。

希宴慢慢笑起來,似乎旁人每為他列一條罪證,都像是喂他一顆飴糖,他從來熱衷饗宴仇恨和憤怒。他起身,在一片驚呼聲中將無厭往懷裡一摜,抱著她朗聲笑道:“那寡人真得多謝你娘,多謝你。先君無子,否則這王位哪輪得到寡人來坐?”百官覺得國君是徹底沒救了。

不久後的及冠典禮之上,德高望重的老臣無一願為希宴加冠。他也笑眯眯的全不在意。玉冠稍沉,他為自己戴完之後悶悶抬頭,恰好在觀禮人群中瞧見了希鑑。

希鑑小他三歲,與他足有八分像。他倆的父親早年被送往昭國為質,希鑑是在那之後才降生的,因此生來便受盡折辱,委實可憐。

所以三年之後到了希鑑的加冠禮,他作為兄長自會親手替弟弟加冠,並且他還會在玉冠裡夾上一把尖刀,作為他愧疚的賀禮。

原本他是不打算這樣做的,畢竟這是他唯一的手足。但他知道李奉常的死是希鑑所為,那麼無厭的替罪就十分令人玩味了。

“先前你主動攬下殺害李奉常的罪名,寡人真的好感動,還以為你也對寡人動了心。”希宴輕嘆,竟在宗廟之前旁若無人地攬無厭入懷。

百官的心早已涼了個透,對此見怪不怪地搖頭垂首,偶然偷窺只見希宴已然吻上了那妖女的耳垂,更是痛心疾首地掩袖遮眼。

無厭一顆揣不住的心怦怦亂跳,他虛與委蛇,笑裡藏刀,她明明都知道,卻還是逃不掉。而希宴繼續他的蠱惑:“可誰曉得你是為了阿鑑。他自小長在昭國王宮,想來你們挺熟悉。”

“你喜歡他?”他的眼睛眯起來。

4

自那時起,希宴經常冷不丁蹦出來各種質問:“你喜歡他哪裡?”“他有權勢嗎?”“不覺得寡人比他更好看嗎?”無厭一如既往地沉默應對。可這天他話鋒陡轉:“他許了你什麼好處?”天氣漸涼,她為他披鶴氅的手驀然一僵。

“是不是待寡人為了你將百官得罪個遍被推下王位,阿鑑成了崇國新君就會還你一個從前的昭國?甚至娶你為後?”他的神態天真如稚子,近乎執拗地扯著她的袖,“他許你多少好處,寡人百倍、千倍地許你好不好?”

無厭做賊心虛,掉頭就走,也是大風大浪裡淘出來的人,此時此刻卻只覺得毛骨悚然。希宴被她拂了面子,氣得要命,故意哇哇大叫引她回頭:“好啊,你不喜歡寡人,寡人又怎能讓你喜歡的人好過!”

他是殺人不眨眼的暴君,可在她眼裡就是個愛撒嬌的醋王。

希宴以問罪的緣由逼迫希鑑下跪,對於殺死李奉常一事,希鑑並不否認:“李奉常居心叵測,他曾經頻繁前來荒宮勸臣弟篡位,說他會誓死扶持。”他將響頭磕得震耳欲聾,“臣弟絕無此意,這才殺了逆臣以表忠心。”

見希宴不語,希鑑徹底慌了神:“王兄,我們是至親手足啊。”

“你覺得寡人會缺你這樣的手足嗎?”

他自負狂妄,希鑑是知道的,因此訕訕點頭:“王兄得天獨厚,自是什麼都不缺的。”

“阿鑑,這你可就錯了。”希宴歪頭指向無厭,故意拖長語調大笑,“寡人龍床寂寞多年,就缺一位王后啊!”

話畢,他攥緊無厭,殷紅瞬間就從她的手腕傳染至希鑑的雙目。被拖走之前,她頻頻無措地回望,而希鑑始終保持著跪姿不動分毫,十指卻摳進土磚漫出血色瀲灩。忍辱負重是他從生下來那一刻起的本能,他只能這樣,必須這樣。

那夜的安眠成了奢望,睡得深沉的唯有希宴。無厭和衣躺在他身側驀然睜開眼,無聲扯下床頭那鬆鬆挽著芙蓉蕙帳的六寸長的描金繡帶,勒上他的脖頸卻又嚇得縮回手來——他的肌膚實在燙得駭人。

她怔忡片刻,下定了決心,將手中的六寸殺意再度握緊,然後狠狠摁進銀盆汲滿涼水,擰乾後紋絲不亂地展平貼在希宴的額心。她抬指替他撥開溼漉漉的幾叢額前發,才發覺他睡顏如稚童,竟是無邪得不可思議。

可他睡得不安,驚醒後大口喘氣,直到看見跪坐床沿為他更換溼巾的無厭,才知道自己這是又犯病了。他幼年坎坷,落了一身病,待到長大了,旁人又怕他不及避他不及。他從沒料到第一個照顧自己的人會是無厭,而前一刻她分明還懷揣殺意。

“寡人做噩夢了。”

他說起從前崇國的孱弱和貧瘠,他跟隨父母前往昭國為質時才三歲,他的母親還懷著身孕。可昭王薄待質子,缺衣斷食,母親因此難產而死,留下嗷嗷待哺的希鑑。

“因為飢餓,阿鑑總是哭,真的很煩人,寡人無數次想過讓他永遠閉嘴。但後來寡人嘗試將指頭塞進他口中,他好傻,吮得開心就不哭了,寡人才放棄將他扼殺的念頭。”

“後來先君遇刺身亡,崇國無嗣君,九卿才迎回了寡人。你一定困惑為何繼位的不是我爹,因為他死啦。”他目光空洞,平靜到近乎殘酷,“記不記得寡人告訴過你,寡人曾見過一人被昭國刑罰剜眼削足?那個人就是我爹。”

“所以你才不顧九卿反對接納我的意見,執意滅亡昭國?”無厭心有慼慼。

希宴笑著搖頭:“再猜。”

她猜不出。他的笑眼裡有光有霧,撲朔迷離:“你為什麼不猜寡人與你傾蓋如故,寧博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

完了,又來了。無厭總覺得自己已經足夠狡猾,足夠警惕,她東躲西藏,卻總被他一眼看穿,根本就是無處遁形。她起身離開,身後隱約傳來他的咳嗽,和他很認真的警告:“昨夜寡人只是身體偶感不適,絕非人事不能。再有下次,你就沒有全身而退的好運了。”

她一個激靈,忙用手背揩下滿頰的火燒雲拋擲腳底,踩上風火輪般逃命似地跑了。

5

九卿借李奉常的死為由頭,密謀數月,一場政變終於在寒露之夜發動。希宴早就料到這天,不算沒有防範,但他還病著,無力指揮親兵抵禦,到底是窮途末路了。

希宴被人從龍床上艱難扶起,頭顱病歪歪地靠在小太監的肩頭。面對闖入宮室的九卿,他不露驚慌,笑起來依舊唇紅齒白的:“當年徐國君王駕崩,寡人打算乘虛而入,你們拿‘仁義’二字勸阻,說什麼禮不伐喪。現下寡人久病,你們卻趁機逼宮,也配得上仁義之名嗎?”

領頭政變的是王太僕,達官顯貴之間多的是姻親關係,他是李奉常的連襟,因此對君王的指控顯得更加有力:“對待暴君,何須講求仁義?”

希宴眯眼瞧他半晌,突然大驚失色:“李奉常……你來索命了嗎?”

王太僕一臉莫名其妙,以為狡猾如他又想耍什麼花招。希宴卻自顧搖了頭:“寡人真是病糊塗了。李奉常和王太僕並不相像,相像的是二位的夫人,聽說是孿生姊妹?也不知王太僕如今夜夜紅綃帳暖、燈火矇昧,分不分得清臥榻之上哪個是姐姐,哪個是妹妹?”

李奉常才死,王太僕便急不可耐地將妻妹李夫人偷迎入府,坐享齊人之福。希宴當著九卿之面道破,王太僕顏面掃地不說,“索命”一語更是越想越膽寒,羞惱恐懼之餘竟當場昏厥。其餘人等心懷鬼胎,不僅產生分歧,大家打著“仁義”之名逼迫暴君退位,可私下裡誰都不乾淨。

“所以啊,寒露之夜最是幽微朦朧。”病懨懨的君王眼看眾人舉棋不定,壓低嗓音問道,“你們又如何能確定,現在躺在龍床上的是哥哥,還是弟弟?”

希鑑從來心慈,極力想保全哥哥的性命也不奇怪。九卿都知道希宴最是狡猾無賴,頓時驚覺上當受騙,一陣跺腳嘆氣之後紛紛出宮追擊。宮室隨即空蕩蕩,他費力一指龍床下的暗道,虛弱地吩咐小太監將自己背起:“快走。”

小太監細胳膊細腿兒的,揹著一個大活人逃命竟然毫不吃力。希宴很快意會到這不是素日裡伺候他的人,拼盡氣力打掉小太監的三山帽,女子的秀髮在墨海夜色中傾瀉如瀑。他劇烈咳嗽,斷斷續續地呵斥,罵她狡猾。

“許你騙人,不許人騙你。”無厭頗感無奈。

此夜希宴孤注一擲,全憑揣摩人心騙過了九卿,然而希鑑還好端端地待在荒宮,這一招很快就會被揭穿。

三個月後,希鑑順利登基,頒佈了償還昭國的詔令,再籤合盟。再十五日,他又頒佈了立後詔書,和緝拿希宴的告示一併廣發到五湖四海。

希宴從崇國邊城的牆垣撕了一份緝拿告示,細細讀完了自己的五十條罪證,讀到最後卻笑了:“旁的便罷了,他們竟然還說寡人……說我綁走了新王后。真是冤枉。”

逃亡的這三個半月,分明是無厭綁走了他。她讓他吃他便要吃,逼他睡他就得睡,也不在乎有沒有壓苦味的櫻桃,捧來湯藥就往他嘴裡灌。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如今他是完全沒有自由和尊嚴可講。

起先他還有心情調侃她,讓她不必把自己養胖了再押回王宮換賞錢,她並不搭理。這些日子她始終保持著警惕,從前是對他,如今是對意欲傷害他的所有人。希宴看在眼裡只覺不值,遂問她:“當崇國的王后,不好嗎?”

“很好。”她輕聲說,“但如果王上不是你,就不好。”

他愣怔,心底軟得一塌糊塗,到頭來也不過嘴硬說她是隻傻狐狸,活該跟著他餐風飲露。

但其實她已將細軟收拾好,告訴他:“我們回昭國。”

“不行!”他換了聲氣,陡然冷肅。

6

無厭知道希宴還是放不下他父親的慘死,對昭國心懷芥蒂,又始終揣著高高在上的心氣,哪裡肯向昔日的手下敗將尋求庇護?

她笑著調侃他死要面子,換作從前他必然跳腳大叫,可現今他只是漠然提醒:“別忘了,你可是國賊。”

“我只是為了昭國忍辱負重地充當細作,就像我娘一樣。知道我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嗎?因為我娘想告訴我爹,她與他結為夫婦,相看無厭。”她的笑靨難得靦腆,“那年我娘才生下我,就前去行刺崇國先君,並非是我爹逼她,而是她自願領命。後來聽說我爹追封她為王后,時常悼念。”

“無厭。”他開口喚她,“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她將沿路採摘的野果挑了個最紅最脆的遞給他,“怎麼?”

“你小我五歲。而我五歲那年正好被迎回崇國繼位,所以才錯過了襁褓中的你。若我一早就遇見你的話……”

他們這夜歇在去往昭國的半路,背倚一汪澄澄碧水,夜雲高遮千里月,江潭寒映一天星,無厭只覺得漫天漫地的流光都倒灌進了他的眼底。他總能將這些曖昧的情話說得恰到好處,點到為止,平白揣著她一顆心顛來倒去。

好在這一次他終於把話說了下去:“若是我一早遇見你的話,便也不想掐死阿鑑了,只想掐死你。免得你白活十六年,還是這麼傻。”

無厭惱羞成怒,掏出匕首:“你怕不是忘了我和我娘一樣,最擅長見血封喉!”

兩人搏鬥幾招,他到底還病著,才會被她摁倒在地。他最是欺軟怕硬,目光隨之柔和下來,連同他的語氣:“無厭,不要回家。”

“不要考驗人心,你會失望。”他抬指描摹她的眉眼,最荒唐的人最認真,“我不想讓你失望。”

她的眼前漸漸水意模糊,而他只是執著地抬眸看她,無聲承受這場不期而至的春雨。

希宴翌日起了個絕早,可無厭還是不在了。她終究是將他的話放在心上,因此只打算祭拜完母親就回來。然而她沒能回來,因為她沒有找到那座存在於傳言中的,母親的靈位。

三天兩夜的不眠不食令她落入王宮侍衛之手,昭王醉臥美人臂彎聽歌舞,見到她竟是瞠目結舌,須臾之後面色才由晴轉陰,以稱王多年都不曾有過的氣勢威壓冷靜地看向他的女兒。

沒有追封為後,遑論什麼悼念,矇在鼓裡的唯有無厭。昭王只將她母親當作最不值錢的死士,而死士的歸宿只能是死在任務途中,若是不幸活了下來,她所揹負的苟且只會令君王蒙羞。

無厭六歲時被昭王送去易水門,修習細作刺客之道。父親的承諾和撫在她頭頂的手心一樣冷冰冰,但她自幼喪母,偏偏就缺那點虛無縹緲的溫度。

“你娘是昭國的驕傲,你也可以。”

驕傲不值錢,她一直沒有活到唯利是圖的年紀,也不知算不算一種幸運。

昭王不關心享樂之外的世事太久,他不知道崇國新君意欲迎娶他的女兒,只當她早已隨著任務達成而死去。就像他不知道如今被髮跣足走到他跟前的小姑娘也曾在十年前同樣狼狽地趴在宮門縫,膽怯又羨慕地看他抱著新得的子女逗樂。

“傻孩子,你不該活著。”昭王笑得無限慈愛。

上位者兔死狗烹的藉口千千萬,但這都不能構成虎毒食子的理由。無厭抽出匕首割斷淚水如珠串,咬牙道:“不該活著的人是你!”

可刃鋒才剛擦破昭王的頸上皮肉,侍衛已執兵戈破門護駕。她不得不放下兇器,當她看見被十數把陌刀架著的,渾身浴血卻依舊意態蕭閒的希宴。

他能堂而皇之地闖入王宮,就說明他已斬殺宮衛過百,最後他束手就擒,不過是為了滅掉她與昭王同歸於盡的心。他確實算無遺策。

昭王自然認得希宴,一時大喜過望,竟不知是將他立斬當下出一口陳年惡氣好,還是將他關押起來,再同崇國新君坐地起價?

希宴卻給了他第三個選擇:“昭王可想有過,有朝一日吞併崇國?”(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作品名:《國賊無厭》,作者:翎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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