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01


羅振宇的人設徹底崩了。

哪怕是「奇葩說」在半決賽上特地整了出楊奇涵的道歉戲碼,也始終無法扭轉大眾對他「油膩商人」的印象。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連辯題我都覺得是為了洗白特別而設的

羅振宇和他兜售的焦慮,一併成了隔夜的剩菜,吃了都嫌佔肚。

被呼嘯的輿論攻擊,這在幾年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從15年到19年,羅振宇辦了連續5年的「時間的朋友」跨年演講。曾經,「時間的朋友」幫助深圳衛視奪得收視率第一名,但是羅振宇今年的跨年演講,在同時段的收視率卻已經跌出前8。

不僅是他奶的企業在時間的應證下紛紛打臉,更關鍵是他的內容輸出,好像也退化一場自嗨式廣告盤點,其前瞻性和可讀性大打折扣。

老實說,我算羅振宇的半個教徒。

時間很少,想做的事又太多。於是,他碎片化的知識售賣,很好的填補上了我表面又空泛的精神需求,不需要多深刻,一兩個點能作為談資就行。

「黑天鵝」論段曾讓我耳目一新,聽完演講我就急不可耐地翻出他的羅輯思維慢慢咀嚼。「得到」上線後,我也心甘情願當韭菜,成為「得到」的忠實擁躉者。

但這場跨年演講,幾度讓我感到不適。

他用「我輩」如此恢弘的字眼架起他的敘述語境,但是通篇卻始終圍繞賺錢、生意、創業而談。

「過去我們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只要搭上電梯,就能往上走,而且非常確定:好好學習,就能考上好大學;學歷越高,就越能進好單位;進了好單位,就肯定比賣口紅的掙錢多,今年這話,你在李佳琦面前再說說試試?」

那種不適感,源於一種身份割裂。羅振宇,作為知識的佈道者,作為一個飽覽群書的知識分子,卻只是一再強調如何搭上電梯,如何趕上風口,如何和李佳琦一樣,賺到幾輩子用不完的錢。

在他眼裡,知識,就是個工具。

一切追求的著落點,都應該是實實在在的謀生計。

想混得更好賺大錢一點都沒錯,可是,再仔細咂摸他的話,就能聽出一種父輩才有的過時論調,這和那代人常說的「你讀那麼多書還不是沒人家沒文化的賺得多」並無二異。

在2019年跨年演講中,羅振宇強調「得到」不是做內容,而是做教育服務的。他試圖為產品再來一次定位升級,蒙上新的遮羞布。

羅振宇充滿希望地說出「我輩正處於一個持續上升的通道中。」,希望背面,卻是時不我待的濃濃焦慮。

沒有跟上急速奔湧的人潮,就好像犯了不可饒恕的大錯。

羅振宇是這個時代的一巴掌,他用說教式的話語鞭策你,讓你時刻保持清醒,保持高昂的鬥志。

之所以這麼順理成章,是他清楚的知道,大眾是認可這套邏輯的。

讀書是為了功利,成功是人生的唯一目標,人生價值沒有別的實現路徑。

不然呢?還能怎樣。

呵,這巴掌,真他媽疼啊。


02


這些要溢出來的焦慮,需要糖分來對沖。

而這顆糖,就是李誕。

一句「人間不值得」,讓他迅速成為這個時代的精神領袖。

他以平躺的鬆弛姿態解構一切崇高與宏大。在當下精英話語失衡的語境下,李誕的出圈是一種必然。

他與許知遠的那期「十三邀」,被網民戲稱為淺白對深刻的勝利。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人口紅利殆盡,上升通道變窄,飆升的房價,被996榨乾的生活......「新週刊」把「南(諧音難)」定為2019年度漢字,可謂實至名歸。

而李誕宣揚的犬儒瀟灑混不吝,是反抗權威的年輕人最願意追隨的態度。是已經無比沉重無法掌控的人生設置裡,自己有權利開的外掛。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李誕的厲害在於,他有自己的一套自洽邏輯,也有一套合理化的個人敘事支撐這套邏輯。他用無所謂、佛系、喪構建起的護城河,輕鬆就護住了他藏在背後的野心及真實性格里的清冷孤傲。

他熟稔這個時代語境下的一切運行規則,幾乎從不踩雷區,一點點邊界也不去試探。

採訪時總是迴避性語言模糊掉對方埋下的坑,脫口秀段子,也從不去碰真正的瓷,和懟天懟地把脫口秀說出搖滾範的池子相比,他彷彿不屬於這個圈子,之前香港書展邀請他做嘉賓,他想都沒想給拒絕了。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李誕不是沒有掙扎過。在「人物」給他寫的專訪裡,提到一段他與王建國的爭吵,讓我頗為驚訝。

當年,王建國的偶像是九把刀,他夢想成為一個小說家。因為這句話,李誕總和他較勁。李誕說,寫奇幻小說是不能稱為小說家的。

“只要是個拿小說掙錢的人就叫小說家。

“「家」這個字不是這麼用的,你必須有造詣才能用「家」。”


現在的他,在安全防線裡活著,完全妥協於世俗規則,也從蛋蛋變成了蛋總,享受著巨大的名與利。人們說,李誕是活明白的人。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在各種採訪裡都有李誕對金錢至上的推崇

這份把一切高高在上抹平的「通透」,老實說,我有點難以下嚥。

周軼君和張亞東聊到當下的音樂作品時,曾喟嘆道,我們正處於一個沒有殿堂的時代。大家更關注作品的傳唱度,而不再追求傳世度。

偉大崇高的人類理想,變為不切實際的笑話。被一代代人類文明堆砌的普世價值,正被人性深處滋生的逆反推翻。

這顆糖,甜到憂傷。


03


羅振宇和李誕,本質上,是同一種人,即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2012年,錢理群教授第一次在一封公開信中提到了這個概念,引發了社會上強烈的輿論反響。

他認為,當下被“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支配的高校,培養出的接班人是“可怕”的。

他們“沒有信仰,沒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關懷、大悲憫,沒有責任感和承擔意識,套在名韁利索之中自我的庸俗化”。

而社會的進程,往往是這些逆流而上的人推動的。

當年這番論斷,仍能引起不小的波動。如今,這些大悲憫,儼然成為人生前行的枷鎖和累贅。

站不站著早已無所謂,先把錢掙了再說。

作家蔡崇達,在「皮囊」裡寫道,「我瘋狂工作,不讓自己有空餘時間,除了真實的生存壓力,還在於,我根本不敢讓自己有空餘的時間,因為時間一空下來,我就要回答怎麼去填充時間,怎麼去面對生活,去回答這個問題——我要怎麼生活,我真正喜歡的是什麼,我真正享受什麼?」

羅振宇和李誕,一個告訴你快來吧,成功會眷顧努力的人,一個告訴你別掙扎了,躺下來很舒服。兩個都是特效藥,都能幫你緩解現實的難,但都不是解藥,你終究要克服生活席捲而來巨大的虛無。

正如蔡崇達寫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問卷,你沒有回答,它會一直追問下去,而且你不回答這個問題,就永遠看不到下一個問題。」

當你習慣了羅振宇和李誕給出的萬能答案,便也放棄了向內探索才能看見的深刻問題。


04


知識分子的身上,向來帶著理想主義的光環。

所謂理想主義,一種是懷抱「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家國情懷,一種是個體對生命意義的追問和抗爭。

羅振宇的功利學習,推翻了前者;李誕的淺薄活著,推翻了後者。

而兩位,過去都是傳統知識分子。

羅振宇在威爾·杜蘭特的《哲學的故事》裡第一次領略到知識的美,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操著一顆“名士”的心鼓勵大家讀《離騷》,後來創辦《羅輯思維》,他繼續堅持他的「安利」,在半小時的單人脫口秀節目中,從醫療改革、地溝油聊到現代世界起源、費馬大定理。

現在,自詡為商人的他,更多的,是整出一些明明很易懂卻從沒聽過的概念:新基礎設施、國民總時間、u盤化生存、時間戰場。

許知遠問他,「你還關心這代人的精神狀況嗎?」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他挑了挑眉,說「我不關心。」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李誕呢,原來是奧地利學派的擁護者,追捧自由主義。和蔣方舟等人聚在一起,喜歡討論點類似「遠方的哭聲」命題,譬如「個人應不應該擁有原子彈、走私是不是利國利民」等。

在他「活明白」後,多次在節目裡傳遞出,人生的意義是賺錢,是工作。

羅振宇和李誕,一巴掌和一顆糖

老闆李誕把生命意義與工作掛鉤

那場在網上掀起巨大討論的「救畫還是救貓」辯論中,李誕坦言,「我是個自私的人,救藝術品對我沒有任何好處,救貓還能給我觸手可及的安定和警示。」

啪啪啪掌聲響起,李誕贏了,李誕一定會贏。

過去,知識分子被社會和時代賦予了期待,他們的思索與教化,被稱為「啟蒙」。啟蒙的英文是enlightenment,這個單詞裡,有一個light。啟蒙,應該是一道光,能照亮混沌、黑暗、矇昧不明的前方。

文明的發展,勢必依仗著人類與生俱來的「利他精神」、「奉獻與犧牲」,而黽勉苦辛,也勢必需要人文關懷的支撐才能戰勝人生的虛無和荒謬。

蔣方舟對說,「僅僅是自洽是不夠的,自洽不是一種獲得永恆寧靜的一種方式。」

在庸碌之後,人類總需要找到丁點意義感,才會不那麼容易陷入無止境的空虛和個體生命有限性的鬱結之中。

世俗時代的理想主義精神,表現為願意為內心的passion不計成本的投入。行動的動力不再是金錢、名譽、權力,而是「內在利益」。

在速朽的時代,追求一點雋永的東西,以顯示人類文明超越精神的永恆價值。

另一方面,用使命感,對抗宿命論,也是我欣賞的態度。

在命運還沒完全展開之時,不要輕易認命。沒有徹底燃燒過,生命體驗會顯得很單薄。

作為效果文化的創始人,既是老闆,也是公司的門面擔當。看似頹喪的李誕,從來沒有真的躺下過。

他的虛無主義,只是為了完善他架構的語境。在這個語境下,他說什麼,你都覺得無所謂。

躺下很輕鬆,淺薄很輕鬆,放棄也很輕鬆,但人吶,總要有點執拗吧。總要在意點什麼,相信點什麼,堅持點什麼,才不至於回顧一生時,只記得妥協與庸碌。


05


在今天這個精英話語失衡的時代,這些對理想主義的呼喚未免顯得矯情和空泛,先不說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奉獻與犧牲,眼下焦灼的事已經夠我煩上好一陣。

我依舊會刷著羅振宇的課,聽李誕的段子樂呵樂呵,但,我也向往著更深刻的探索。不是淺嘗輒止的附庸風雅,不是「在風中自以為堅毅,卻縮著脖子。」

找到那束支撐生命向更遠處探索的光並不簡單,許多人終其一生,也許都沒機會發現自己在某些領域的天賦與使命。

不過還好,我們才剛剛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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