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勝武漢進行時|“等我們好了,一起去武大看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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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勝武漢進行時|“等我們好了,一起去武大看櫻花”

2月18日,青山區工人村街道青和居社區第三網格網格員在挨家排查。 (新華社/圖)

全文共8426字,閱讀大約需要16分鐘。


  • 新建或改造醫院的速度,遠比不上確診病例每天一千多的增速,若不切斷傳播源頭,降低死亡率並不現實。“武漢是決戰之地,要集中力量打殲滅戰,而不是鬆鬆垮垮打持久戰。”


  • 從除夕夜到2月17日,短短25天,208支醫療隊、25972名隊員馳援江城。12座方艙醫院陸續啟動,提供床位20461張;45家定點醫院,開放19161張床位;16所省屬高校被徵用為儲備隔離點,1.5萬間隔離房間待用。


  • 來自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人民醫院的護士長陳水鳳,目前正在支援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病人對她說的一句話,被她記在了日記本里:“武大的櫻花馬上就要開了,等我們好了,一起去看櫻花。”


文 | 南方週末特派記者 馬肅平

農曆鼠年剛過,張緒一家就步入了“計劃經濟”年代。

五口之家,每天四菜一湯,“計劃著吃”。豬肉太貴,儲備肉口感沒那麼新鮮,全家只能吃了很長一段時間臘肉、臘魚,“都是年前準備的”。

臘月二十九,武漢“封城”。家住江岸區百步亭花園社區安居苑的張緒,就體會到了生活之艱辛:因為私家車沒在交管局備案,無法上路,出門採購等日常生活大受影響。

2月11日凌晨,武漢疫情防控再度升級:全市住宅小區啟動封閉管理,最大限度減少人員流動。每戶家庭憑出入證,每三天可指派一人出門採購生活物資。

張緒一家不得不再度關心糧食和蔬菜。中百倉儲百步亭店的綠葉菜剛到貨,月基本工資只拿1500元的張緒一口氣買了近三百元的蔬菜、肉類和大米。想買麵粉卻一直沒找到,一問才知道麵粉現在特別俏,上午10點超市開門沒多久就賣完了。

一紙紙百字通告的背後,揹負的是一座城市逾千萬人口的日常生活。

對於四十歲的張緒來說,早在2月6日上午就從新華社的報道中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戰時狀態決不能當逃兵,否則就會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國務院副總理孫春蘭的戰時講話,通過各類新聞推送到了上千萬市民手中。

“戰時狀態”,凸顯疫情嚴峻。2月2日開始,武漢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每日破千,三道疫情防線緊急建立:社區及發熱門診組成第一道防線,從基層全面排查發熱病人;方艙醫院組成第二道防線,主攻輕症患者;定點醫院與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組成第三道防線,搶救重症、危重症患者。

從1月24日除夕夜到2月17日,短短25天,208支醫療隊、25972名隊員馳援江城。12座方艙醫院陸續啟動,提供床位20461張;45家定點醫院,開放19161張床位;16所省屬高校被徵用為儲備隔離點,1.5萬間隔離房間待用。這是一個國家的疫情應急響應。

巨量醫療資源的投入、分級診療體系的重建,“醫療擠兌”矛盾初步得到解決,但控制疫情蔓延最核心的一點,感染者底數並沒有完全摸清。

基於此,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直言,“武漢到現在還沒有完全阻斷人傳人”。2月12日,中央指導組副組長、中央政法委秘書長陳一新要求,當前要實行“三量管控”:控增量、減存量、防變量。

“封城”第24日,武漢開展了為期3天的集中拉網式大排查。2月16日,剛剛履新4天的湖北省委常委、武漢市委書記王忠林在視頻會上要求,“不漏一戶、不漏一人”。他說,“只有找到人、查到人,才能落實‘應收盡收’”。

“武漢是決戰之地,要集中力量打殲滅戰,而不是鬆鬆垮垮打持久戰。”王忠林向武漢全市幹部做了“戰前動員”。

1

非常時刻

準確地說,武漢“大決戰”是從2月5日開始的。

這一天,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下了“死命令”:最晚至2月7日前摸排出所有疑似病例;爭取在2月5日晚24時前,收治所有確診病人。

當時的武漢,疫情正處於暴發流行期,在以色彩深淺表示感染程度的全國疫情分佈圖上,武漢的顏色深到發黑。無法得到及時救助的很多人迫不得已通過社交平臺求助,將精確到門牌號的家庭住址、身份證號等全部隱私,暴露在億萬網民面前——這是一條標準的求助帖格式。

77歲的退休教師劉立,幾經摸索終於在凌晨一點多開通了微博賬號,僅僅為孫女求一個救命的機會。女兒還未等到確診就已離世,年過七旬的老兩口和13歲的孫女都已經感染。他的微博主頁第一條只有兩個字,“你好”。

非常時期的武漢,核酸檢測名額雖有增多,但改造和新建醫院的速度遠趕不上每日破千的新增確診人數,依然有很多人不能住院。

從1月27日大年初三到2月14日,二十天不到,湖北電影製片廠員工常凱一家四口全部去世。遺書中,常凱寫父親發病之時,“送至多家醫院救治,均告無床位接收,多方求助,也還是一床難求,失望至極,回家自救”。床前盡孝寥寥數日,病毒也吞噬了他和妻子的軀體。

彼時的武漢,集中收治重症患者的金銀潭、肺科、中南這三家定點醫院,僅有重症床位110張。火神山和雷神山醫院的重症監護床位也僅有30張。因為一床難求,有救護車送一個病人輾轉六家醫院都沒被接收,最後只好將其送回家。

2月8日,母親快撐不下去的那一天,身著睡衣的漢陽女子李麗娜在陽臺敲鑼求助。曾在醫療系統工作過的李麗娜,認識不少醫生朋友,但打遍手裡所有熟人的電話,還是被告知床位太緊張。社區的反饋也一樣,“已經登記上報街道了,正在排隊”。

實際執行中,武漢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2月5日的這道“死命令”並未達到預期。2月8日,時任湖北省委書記蔣超良在武漢市督導疫情防控工作中,再次指出要在兩天之內將全市累積的所有疑似患者檢測完畢。

一天後,武漢啟動“應收盡收”大排查。事實上,早在1月24日,湖北省、武漢市主要領導出席的會議中即提到“確保無條件收治所有疑似患者”。次日,武漢市指揮部會議明確提出“即刻為各區尚未收治患者落實床位,分清輕重緩急,確保‘應收盡收’” 。

從2月9日開始,3.4萬名公務員、國企員工下沉到武漢三鎮的1107個社區內,全天候全覆蓋排查“四類人員”(確診、疑似、發熱和密切接觸者),確保每個確診、疑似、發熱和密切接觸者都能被安置到當時的31家定點醫院、3家方艙醫院和百餘個由酒店、學校等場所改建成的集中隔離觀察點。

如果能順利完成這一步,武漢市內最危險的傳染源就能被徹底切斷。

2

“你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接到街道“清零”要求的催促電話,是2月9日上午。武漢市江漢區某社區主任張娟所要面對的,是五千多戶、近兩萬居民。

該社區至今共有超過20人確診感染新冠肺炎。雖想通過網絡盡力實現“無接觸排查”,但很多爹爹婆婆使用老年機,不會上網,電話也打不通,不得不上門排查。“我們規定,敲門後要退到1.5米外,不然人家害怕你有病毒。”張娟說。

張娟的辦公桌位於社區服務站的最深處,桌上堆滿了各種登記表,記錄著社區工作人員從1月底至今的工作成果。對於社區而言,真正的“戰時狀態”始於2月9日,工作人員為居民登記的表格,標題改成了“戰時狀態接訪記錄表”。

這一天,張娟和4名工作人員早晨9點不到就坐在社區服務站,一遍遍撥打電話,要求居民上報體溫和健康狀況,撂下電話後,在記錄本的最後一行畫個鉤,完成一戶排查。一天下來,每人至少打了150個電話,“手機發燙”。慶幸的是,當天沒有接到一個新增發熱報告。對於從年前忙碌至今的張娟來說,這無疑是莫大的安慰。

2月9日下午,張娟接到領導電話,要求當天必須把還沒有完成兩次核酸檢測的疑似人員都摸排完。此前,核酸檢測要等三天才能出結果,現在明顯提速,送檢後第二天就能出結果。晚上8點-9點,她接聽和撥打了近二十個電話。有人諮詢問題,有人求助床位,還有人哭訴覺得自己染病了,尋求心理按摩。

在居民眼中,社區儼然是萬能救命稻草,一旦達不到要求,投訴撲面而來。報疫情、困難戶上門、填表、聯繫分配給社區的司機接送病人……社區共有十來個工作人員,年前就有人不堪壓力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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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區排查人員進行個人消毒。 (新華社/圖)

張娟和同事們有太多“想要崩潰的瞬間”。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發燒,兒子一來就要求解決問題,“我們告訴他床位要等,他開口就罵我書記怎麼當的,你說這是一個社區能拍板決定的嗎?”

2月11日武漢實行小區封控令後,社區擔子又重不少。社區工作人員、下沉的黨員幹部、小區保安輪番排班上崗,每天手持體溫槍,問無數遍哲學問題:你是誰?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洪山區華大家園被稱為“最牛小區”,1766戶僅一人感染。小區一旦有人出問題,可以查到他所有出入信息。因疫情期間小區封閉,武漢蔡甸街一傳銷團伙食物耗盡自首,只有向社區求助。

百步亭花園社區的百步雅庭小區門口,有個小姑娘搬不動快遞箱,保安想上去幫把手,被拒絕了。保安大叔想想沒怪她,畢竟非常時期。

看似堅強,恐懼同樣纏繞著江城居民。殯儀車抬著逝者從身旁經過的那一刻,張娟下意識地辨別了一下風向,生怕病毒隨風吹來附在自己身上。

3

免職、換帥,高壓督戰

抗“疫”之戰,關鍵在於摸清底數,分流“四類人員”。

2月9日發起的“應收盡收”大排查,官方後來稱“戶數排查的百分比達到98.6%,人數排查的百分比達到了99%”,但這項工作並沒有實現如期效果。

湖北省委常委、武漢市委書記王忠林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的視頻調度會上就認為,之前的這場大排查“大而化之的比較多”“在執行排查上態度不堅決、措施不嚴密、網眼太大”。

2月9日晚,在將確診還未住院的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轉運至武漢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的過程中,武昌區由於工作滯後、銜接無序、組織混亂,不僅轉運車輛條件差,街道和社區工作人員也沒有跟車服務,導致重症病人長時間等待,繼而情緒失控。

通過媒體曝光這種強勢途徑,問題獲得了超常的解決速度和處理力度。

“負責轉運危重症病人的黨員幹部為什麼不跟車?現在的武漢就是戰時狀態,這些人的行為十分惡劣。”2月10日,中央赴湖北指導組緊急約談武漢市副市長等3人,要求向患者挨個賠禮道歉,對相關責任人嚴肅問責。

當時,僅武漢一地,新冠肺炎的死亡病例數已接近2003年SARS造成的全球死亡人數。《人民日報》評論,約談是在釋放強烈的信號:戰“疫”當前,失職失責者,必將受到嚴肅問責。

2月8日,中央向湖北空降兩員大將——中央政法委委員、秘書長陳一新任中央指導組副組長,國家衛健委副主任王賀勝任湖北省委委員、常委。同一天,湖北省衛健委黨組書記和主任雙雙被免職,由王賀勝兼任兩職。

兩天後,習近平總書記戴著口罩,主動伸手腕測體溫,在北京調研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他對社區居民說“非常時期,就不握手了”。調研完社區,習近平在地壇醫院遠程診療中心視頻連線了金銀潭醫院、武漢協和醫院和火神山醫院,向武漢“喊話”,“武漢勝則湖北勝,湖北勝則全國勝”。

2月13日,戰“疫”正酣之際,湖北省委再有人事調整。上海市長應勇接替金融系統出身的蔣超良,出任湖北省委書記;山東省委常委、濟南市委書記王忠林接替企業出身的馬國強,出任湖北省委常委、武漢市委書記。這次火線換帥,讓很多人想到SARS期間扭轉戰局的北京臨時換帥。

忙著社區排查、填表統計的張娟,無暇顧及地方官員“下課”,更沒時間看新聞聯播,但她能感受到層層傳導的壓力:每天早、中、晚,她都會接到街道的電話,對方不停催問確診病例安排到了哪一步。

壓力在最近三天全市拉網清底大排查中達到頂峰:武漢市委書記王忠林在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揮部召開的視頻例會上如此督戰:再發現一例居家確診或疑似病人,“拿區委書記、區長是問”。

“領導給社區下的死命令是優先保證確診病人100%收治,一旦督導組發現有人沒收進去,就會問責。”張娟分析,這是新來的書記發力了。

4

武漢的“三道防線”中,方艙醫院將輕症患者與外界隔離,防止病毒傳染傳播給其他人,起到“緩增量”的作用。儘管硬件條件比不上定點醫院,但已是輕症患者的最好選擇。

武漢並非方艙醫院的首次亮相,汶川和玉樹地震中就曾出現過它們的身影。建方艙醫院也不是武漢提出的,而是由專家提議並由中央下令推動的。

2月1日,中國工程院副院長、呼吸與危重症醫學專家王辰到達武漢。大批患者在社會上流動、在家中居住隔離,容易交叉感染,這樣的場景,讓在SARS時期曾擔任北京醫療專家組組長的王辰覺得不妙,於是提出了建方艙醫院的想法。

國家應急醫療隊(廣東隊)剛到武漢的2月4日,48小時內建起的江漢方艙醫院,還處於不斷梳理流程的狀態。近兩千張床位由不同省份的醫療隊接管,為了更瞭解患者病情,由廣東省第二人民醫院抽調的這支隊伍向指揮部提議,每支醫療隊每天固定區域值守。

“速成”的方艙醫院,醫護和服務設施難免跟不上。2月上旬的武漢,凌晨一點的溫度常常只有3度,由會展中心改造的方艙醫院內沒有暖氣,有老人吃不好睡不好,在醫護人員面前耍起了小脾氣。

2月7日深夜,漢口人胡明洪冒雨在洪山體育館外的露天場地等了4個小時,終於辦完交接手續住進了武昌方艙醫院。好在那時,一切正逐漸步入正軌——每位患者都配上了電熱毯,元宵節那天,他還吃到了蘿蔔燒肉和基圍蝦。

氣溫陡降的2月15日,上任剛3天的湖北省委書記應勇來到武漢客廳方艙醫院,第一個關注的問題就是“現在艙內溫度多少?”

在方艙醫院,一名醫生要負責約50個病人。治療大同小異,醫生給胡明洪開了鹽酸阿比多爾、磷酸奧司他韋、蓮花清瘟膠囊和袋裝的中藥肺炎1號方“寒溼鬱肺湯”。護士會提醒他吃藥,但病人太多忙不過來,病友間就需要互相提醒。

湖北省腫瘤醫院醫療隊副隊長王俊,是最早進駐武昌方艙醫院的醫生之一。他和團隊摸索出了一套“患者自治”的管理模式——將患者分區、選出區長,由患者自主維持秩序。A區的區長把病中心得寫成長文,在微信群裡分享;B區的區長髮現晚上睡覺時體育館的燈沒法關,於是聯繫朋友送來了兩百多個眼罩。

方艙醫院內的床位也正在加速週轉。2月11日,首批28名患者從武昌方艙醫院治癒出院,此後累計有超過250名輕症患者從四家方艙醫院康復出院,新的輕症患者被轉運至此。與此同時,還有8家方艙醫院陸續啟用,預計可收治超過2萬名患者。

患病之際,人們常常被一些尋常的事物所打動。一位戴著口罩的“讀書哥”半躺看書的照片上了微博熱搜,連作者弗朗西斯·福山都在推特上轉發了這條新聞。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醫院醫生巴哈爾身著防護服,和病患們跳起了“黑走馬”舞。來自山東齊魯醫院的醫護人員在48小時內編寫出了武漢方言實用手冊——“滋一哈:擦拭一下”“你蠻靈醒:你很漂亮”,減少和老年人的交流障礙。有醫護人員在防護服上寫上了“周黑鴨”“熱乾麵”,他們解釋說“其實很簡單,就是想吃了”。

5

“頂配”資源傾巢出動

在醫療資源捉襟見肘的武漢,定點醫院重在拯救危症,承擔“減存量”的作用。

在這座現代大都市擁有一張床位,意味著有了專業的醫護人員和醫療設備支持。但最緊張的一天,全市定點醫院僅剩空床123張。“寧可讓床等人,也不要讓人等床。”2月11日在方艙醫院考察時孫春蘭說,要加快增設床位並提高收治能力。

一切與病魔生死競速。建設高峰期,雷神山醫院的7435名施工人員、1491臺挖機吊車晝夜不停地施工。1月24日、2月2日、2月13日、2月17日,人民空軍先後四次馳援武漢,出動空軍運輸機30架次,緊急運送軍隊支援湖北醫療隊和物資。2月9日這天,超過40架包機把近六千名醫護人員送到了武漢天河機場。北協和、南湘雅、東齊魯、西華西,醫療界四大“天團”會師武漢。

北京醫院、北京協和醫院、中日醫院等6家在京委屬委管醫院也投入了戰鬥。就連一些寧夏固原、西寧湟源等四五線小城,也抽調精兵強將馳援武漢。

比起一般床位,更緊缺的是重症病房和配套資源。同濟醫院中法院區、光谷院區,協和醫院西院,湖北省人民醫院東院……在漢的委屬委管醫院和省屬大醫院被緊急改建成集中收治重症病例的定點醫院,床位一下子擴大到了五千張。

全國醫療界的“頂配”資源傾巢出動,整建制地接管這些醫院或病區。2月1日,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副院長張挪富帶領團隊接管了協和西院重症監護室(ICU),全院八百個病人中至少有10%屬於危重症,急需插管,而ICU病區只有20張床。國家衛健委主任馬曉偉和醫政醫管局副局長焦雅輝也急了,問有什麼辦法可以降低病死率。

“在普通病房開展有創插管,只有這個辦法。”張挪富回答。來到武漢後,張挪富既是個專家,又當起了管家,每天不光負責臨床工作,還要管後勤,甚至動用私人關係四處借設備。

國家衛健委領導當場拍板,想盡一切辦法調配設備。全國兩千多名ICU護士先後被調配到了武漢,國家衛健委還要求馳援的醫療隊必須自帶呼吸機、監護儀、ECMO等配套的生命支持設備。

帶著患者闖關的醫護人員,自身也在闖關。厚重的防護服一穿就是6個小時,這意味著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第一次經歷“三級防護”的90後護士循環著頭暈、胸悶、乾嘔的狀態,只能蹲在地上暫作緩解。有醫生髮現,鼻樑低也是件好事,至少N95口罩一直戴著不會把鼻樑壓出瘡。

2月10日晚間的新聞發佈會上,時任武漢市委書記馬國強介紹,經過兩天努力,開拓病床,之前未住院的1499名重症患者已經全部入院。

並不是所有的戰“疫”故事都擁有美好的結局。滴滴快車司機林方曾接到過武漢市中心醫院的一名護士,當晚,她護理的重症病人沒能搶救過來。林方問她怕不怕,她說當然怕。兩人隨後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6

拐點何時出現?

2月12日,武漢市538例患者治癒出院,全市新增確診病例連續兩天下降。

這一天,上海援鄂醫療隊隊長鄭軍華開始了在金銀潭醫院第20天的工作。作為最早到達武漢的醫療隊,度過了最初的適應和磨合,他的心情早已平靜,只盼望武漢的疫情拐點能早日出現,“對於醫療隊,這意味著希望和信心”。

不過2月13日,湖北省衛健委一反常態,推遲了每天7時前後發佈的疫情動態。8時30分,“武漢發佈”官微推送了最新的疫情數據,張娟停下手頭的工作,愣了愣神——武漢全市新增確診病例13436例(含臨床診斷病例),比過去每天提高了近10倍。

其實一天前的2月12日,在武漢市疫情防控指揮部的會議上,陳一新就點出了武漢疫情的嚴峻形勢——依然處於暴發流行期,新發病例仍處於高位,感染者底數還沒有完全摸清,蔓延擴散也沒有較為精準的估計預測。

好消息是,統計口徑的變化,讓那些延誤多日、符合CT表現等臨床診斷的患者,終於可以確診入院。13日開始,武漢地區的新增確診病例大幅回落,但依舊是全國疫情最嚴重的城市。

2月17日,鍾南山院士團隊與武漢前方的廣東醫療隊ICU治療團隊開展遠程視頻會診時,鍾南山指出,新建或改造醫院的速度,遠比不上確診病例每天一千多的增速,若不切斷傳播源頭,降低死亡率並不現實。

武漢的確診病例中,重症佔比18%。接管ICU病房至今,張挪富團隊共接收了36位極危重症患者,接近50%的死亡率,時常讓這位鍾南山團隊在漢的負責人感到無力。

國家衛健委醫政醫管局副局長焦雅輝透露,武漢市重症病例從發病到住院平均9.84天。10天的等待過程中,輕症惡化成了重症,導致武漢的危重症患者病情比其他地區更重,救治難度比SARS時期更大。病情一拖再拖,等到了終末期才轉至ICU,醫生往往無力迴天。

“收到的病人太滯後了。”中南醫院重症醫學科ICU有16張床位,病人大多從其他醫院轉診至此,有些還曾經歷過心臟驟停。對於新冠肺炎,全世界都沒有特效的治療方法,中南大學重症醫學科主任彭志勇和團隊只能盡力保證病人不因缺氧而死亡。

7

總攻“清零”

在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後,武漢仍然沒有徹底查清感染底數,仍然有病患到不了隔離點,得不到醫療救護。這場大決戰,似乎還沒有鳴鑼收兵的跡象。

2月16日,武漢市啟動為期3天的集中拉網式大排查,摸清底數。這一天,武漢市連發四道金令,全面升級防控標準。王忠林特別強調要落實5個“百分之百”:確診患者百分之百應收盡收,疑似患者百分之百核酸檢測,發熱病人百分之百進行檢測,密切接觸者百分之百隔離,小區百分之百實行24小時封閉管理。

這一天,武漢市疫情防控指揮部新設立了床位保障組、疾病控制組、黨建考核組、援漢醫療隊接待協調組。相比之前指揮部的設置,這些小組無不是針對當前防疫工作的重點、難點、短板、弱項。

16日晚接到大排查的通知後,洪山區張家灣街萬科金色城市就開始了準備工作。社區副書記徐秋思走進居民樓,打開電錶箱,對照手上的入住登記表,核查是否有“漏網之魚”。還有網格員挨家挨戶地數樓棟住戶亮燈情況,對比前期排查數據。

14位幹部獲得火線提拔。陳一新說,要在火線中選拔戰將、猛將,真正把“官帽”用於激勵更多黨員幹部在戰疫中衝鋒陷陣、拼搏奉獻。

決戰的氣氛仍在延續。協和醫院將腫瘤中心院區緊急改造成了新冠肺炎危重症患者救治定點院區,加開了850張病床。醫生們仍源源不斷地向武漢集結,全國呼吸、感染和ICU三大科室的醫護人員,幾乎已被抽空。

為了防止有人發燒不上報私下吃藥,湖北省全面排查通過實體藥店或網上訂購降熱退燒止咳類藥品的人員,就連便利店門口也配備了體溫檢測員。

中百倉儲水果湖店捲簾門緊閉,從2月18日起,武昌區的所有超市只接收社區團購客戶,不再對個人銷售生活物資,如有違反,按照“戰時狀態”的相關要求,依法依規嚴處;漢陽區則規定,凡入超市購物者,需持有漢陽區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辦公室統一印製的《居民通行證》。

2月17日,湖北神農架林區無新增病例,確診病例全部治癒,已經實現“清零”,這給疫情防控處於“最吃勁的關鍵階段”的武漢帶來信心,正如陳一新所說:“想要疫情出‘拐點’,先要信心出‘拐點’”。

武漢“大決戰”,只有武漢自己知道傷口有多大,他們來自於樓下的救護車或殯葬車,身邊親友的求助。漩渦之外的人們只能看到一個數字,看不到背後的悲歡離合。

瘡痍之下,留存著希望。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漩渦中心的武漢異常冷清。只有到了夜晚,燈光秀牆體字母閃爍著“武漢加油”。

來自福建中醫藥大學附屬人民醫院的護士長陳水鳳,目前正在支援武漢市金銀潭醫院。病人對她說的一句話,被她記在了日記本里:“武大的櫻花馬上就要開了,等我們好了,一起去看櫻花。”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張緒、張娟、林方為化名,南方週末記者王偉凱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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