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之/一個有腔調的人文類解讀頭條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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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2年泰坦尼克號啟航,1997年《泰坦尼克號》上映。
至今想起卡梅隆23年前締造的《泰坦尼克號》,第一反應竟然不是1997年萬人空巷的票房和奧斯卡奇蹟。儘管那一年卡梅隆贏得確實很風光,全球票房18多億美元,拿下奧斯卡最佳電影在內的11項大獎。
叫好又叫座,一個導演的畢生所求,他憑一部電影就做到了。
但《泰坦尼克號》不是商品,亦然不是藝術品,至少對於曾經裹緊被子或者在電影院裡哭得稀里嘩啦的男男女女而言,《泰坦尼克號》不是。
那它是什麼呢?我想該是人世的花火,是年少的悲喜,是夜深的夢闌,是一瞥的不經意,是生死相別的痛徹心扉。
我愛《泰坦尼克號》,是因為船舷上高喊“我是世界之王”的少年意氣,是因為也是因為花容失色暗許芳心那一剎那的眼波錯亂,又或許是他和她牽手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擁吻在泬廖的夜色裡,抑或午夜未央他望著鐘擺而她望著他.....
羅衫輕敷,紅顏不老,白皙如雪的不只是美人之膚,更是一絲薄涼的悲歡。
時間彷彿凝固在了1997年,那一年,他22歲,她21歲。
那一年,他們還不是經歷中年危機的油膩男女,他沒有處處留情玩世不恭,她也沒有嫁作人婦柴米油鹽。
他們本不應該見面,就像殊途的鳥與魚。他該是浪蕩四海死在風中,她該是深閨待夫兒女繞膝。如果沒有遇見她,對他而言露宿巴黎或者倫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可以偶爾為路過的風塵女子造造像。如果沒有遇見他,對她而言嫁作商人之婦,生兒育女,兒孫繞膝安享晚年或是她的宿命。
可是命運這種東西,誰說得準?就像一張贏來的船票。
他們終是相遇了,像兩滴水匯在一起,就成了大海,像兩束星光交錯,就燦爛了一整個星空。
那一年,他叫傑克,她叫露絲。他是賣畫為生的美國窮小子,她是身陷樊籠的英國女貴族,他們相遇相愛,依偎煙火。
他和她本來根本沒有可能相遇。但誰知道呢?命運就像一張贏來的船票,像傑克說的:“昨天還在露宿天橋,今天卻在和上流人共進晚餐”。
命運是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像琴瑟陣陣的蘭若寺,像羅馬的夏天假日,也像泰坦尼克號。
她愛著畢加索和莫奈,愛著價格不菲的華裝,愛著世間所有的美和好,而他愛著她。
我承認他是如風如影的美少年,她是美若驚鴻的貴族女,他們的相愛可能是年輕異性相吸的使然。但是時光千千,影影綽綽之間,他們的愛情卻成了永恆,就像那顆緩緩墜入大海的海洋之心,像那艘靜靜沉眠大西洋的泰坦尼克號。
嚴格說來,泰坦尼克號仍然是一部商業電影,所以俊男美女、天崩地裂、娛樂故事一應俱全。卡梅隆從好萊塢搞來2億美元也只是為了賺足觀眾的錢,順帶把大家整得梨花帶雨。但是這並不妨礙《泰坦尼克號》成為直抵人心的震顫與永恆,成為人們至今提及都會眼眶溼潤的條件反射。
我已經想不出什麼讚美之詞了,《泰坦尼克號》也已然超塵世外,不再只是好萊塢高層們的搖錢樹,也不再只是卡梅隆導演履歷上的一抹亮色,更不只是什麼小情侶打情罵俏消磨時間的爆米花,它已經成了人們無數從少男少女長成大叔大媽們心中對於愛情最初的模樣。
鉛筆在畫紙上來去,畫得出來紅顏不老,卻畫不出美人如斯。
現在看來,我認為《泰坦尼克號》該是有三層意味——金錢、愛情和人性。
它們經過精心安排,在卡梅隆的鏡頭前一一展示,讓浸淫聲光畫影的人們不經意間淚溼眼底。
金錢和階級——下等艙的“老鼠”和頭等艙的貴族
露絲面臨的選擇看似是風餐露宿的窮畫家傑克和鋼鐵大王的兒子卡爾,事實上是兩種人生,或者說是兩種階級。
泰坦尼克號是一艘豪華遊船,是“人類工業史上的奇蹟”。在它沉沒前,新聞媒體鋪天蓋地渲染它的豪華與奢侈,渲染它之於人類文明的至高無上;在它沉沒後,又接著渲染人類如何如何失去,文明如何如何折損。似乎泰坦尼克號只屬於震古爍今的大人物們,只屬於那些貴族和豪紳,至少得是上流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沒有點身份和身家,都不配談及這艘人類歷史上最大的郵輪。
但是卡梅隆卻將鏡頭也遞給了那些“大多數”。
他們當然是和老鼠一起縮在下等艙的張三李四,是鍋爐房裡汗流浹背揮汗如雨的愛爾蘭工人,是下等艙派對上掰著手腕、跳著舞的人們,當然是恪盡職守的船員們,也當然是瞭望塔上凍得瑟瑟發抖的瞭望員。當然了,還有那個連船票都是贏來的窮小子傑克。
在泰坦尼克號光鮮亮麗的上流舞會下面,原來一直都還住著這樣一群“躡手躡腳”的“老鼠”。富人們生活在四季如春的溫暖,而下等人們活在或冷或熱的煉獄裡,在同一艘船上。
泰坦尼克號當然是伯爵夫人的,是鋼鐵大亨的,是名流紳士的,甚至也屬於挖金礦的暴發戶。好像從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傑克”們,而卡梅隆將鏡頭推了過去。
露絲是英國的貴族,就算沒落了,也還是貴族,而她的未婚夫則是美國大亨的兒子,他談論股票和政治,他是時代的主宰。他們的婚姻很簡單,她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身份,他唯一擁有的就是他的身家,這是一個昂貴的交易,她交上餘生,他交上數不盡的金錢,他們是上流人。
片中關於階級的對立其實非常清晰,泰坦尼克號就好比一個微縮的人類社會,三六九等一應俱全,幾等艙在片中被喚作“Class”,這個單詞也是“階級”的意思。
貴婦人們帶著寵物狗大搖大擺地上船,窮小子傑克反倒被質問道:“體檢了嗎?”是的,上流人眼中,傑克還沒有一條狗“乾淨”。
事實上泰坦尼克號本該是上流人們的風月場,不然傑克上船前也不會大喊著“我們也成了貴族'”。卡梅隆以幾組對比鏡頭來達意,以泰坦尼克號之巨碩比平民漁船之渺小,以下等艙之擁擠簡陋比頭等艙之奢靡豪華,以鍋爐房工人之命若螻蟻比豪爵鉅富之飲酒作樂,諸如此類。
其實關於金錢和階級的對立這一條線,卡梅隆表達得十分晦澀卻立體,但無奈讓傑克露絲的愛情戲蓋住了光芒,然而抽絲剝繭,卻仍然能體悟到那種世態炎涼的悲慼。
印象中對《泰坦尼克號》印象十分深刻的一幕除卻露絲傑克的生離死別之外,倒不是俊男美女和精緻華美的貴人生活,
而是一片火紅的,烏煙滾滾的鍋爐房內,那些身形健碩、筋肉外露的操著愛爾蘭口音英語的工人們。他們粗糲野蠻,他們不用遵循貴族式繁文縟節的禮儀,臉上也沒帶著上流社會隱約的驕傲,他們是最底層的人民,混著硝石和煙霧。每每看到這裡,心中總是恍如隔世,這些流著汗水、渾身汙濁的人們居然和那些喝著香檳談論生意的人們近在咫尺,泰坦尼克號把他們的距離拉近了,
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但是再想想,其實到了哪兒,不都是這樣嗎?
一個在上面,一個在下面。近在咫尺,卻永遠無法接觸。
貴族們永遠不知道這艘雄壯無比、光彩奪目的泰坦尼克號,竟然是靠著這些說著粗話、野蠻無比的下等人才得以前進。其實卡梅隆完全沒有必要刻畫這些鍋爐工,但他依舊選擇了展示他們,因為雖然階級無法跨越,
但是泰坦尼克號不只是露絲和卡爾們,也是他們的。正如即使身無分文的傑克,也有了機會站在船頭上大喊“我是世界之王”。
當船難發生,海水洶湧,上面的人並不顧及鍋爐工們的安危,他們第一反應就是關閉閥門。觀眾看著這些勞工拼盡全力逃亡,可能只是覺得災難可怕,但於我內心總不免心疼和難受。
片中提及泰坦尼克號是由愛爾蘭人建造的,這是史實。當時的愛爾蘭人滿世界當苦工,美國是他們最大的務工地,甚至有“每一條美國鐵路下都有愛爾蘭人的屍骨”的名言。
只用了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就讓人頓時從錦衣華服、聲色犬馬的泰坦尼克號跳脫出來,
這艘名流們嘴裡的驕傲是血汗工廠裡一寸一寸用勞工血淚鑄成的鋼鐵。卡爾當然是金錢的象徵,而傑克當然是愛情的喻體。海洋之心很美,露絲也當然很美,對於卡爾這樣的富家公子哥而言,露絲和海洋之心是一樣的,她不過是另外一件寶貝,就應該和海洋之心一樣永遠陳列在他的家中。
他是生意人,也是一個頑劣的孩子,傑克的出現比起情敵更像是一個和自己爭奪玩具的小孩。
事實上,《泰坦尼克號》以極其細膩的筆觸刻畫了階級對立和金錢至上的腐化社會。再看看故事背景,是1912,一戰都還沒爆發呢,是那個資本主義繁榮無比,那個西方世界歌舞昇平的1912,似乎也是情理之中。上流人優雅地共進晚餐,背景是典雅的古典音樂,卻正襟危坐,不苟言笑;而下等人們喝著啤酒,嘈雜混亂,卻洋溢歡聲笑語。
到底哪裡才是天堂,哪裡才是地獄?
當傑克問露絲:“你愛卡爾嗎?”露絲只是覺得不可理喻,對於貴族的世界而言,愛情是奢侈的,婚姻本來就是交易,她的母親只想做高高在上的貴婦,不想做低眉順眼的女工。所以露絲就是她的“海洋之心”,只要把她交給卡爾,她們就從此衣食無憂。
但是那個笙簫浮華的時代卻依舊有著如同老鼠一般蜷縮著的人民,《泰坦尼克號》沒有避開這一點,卡梅隆沒有給這個悽美浪漫的故事剝離開現實主義的基調。
可笑的是,比起精緻奢華的酒水茶點和交響樂,露絲更喜歡下層人民的汗水、啤酒和風笛。
船難發生時,殘存騎士精神的船員們高喊“婦孺優先”,當然僅限於頭等艙。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下等人們,不管是婦女兒童們,還是老人青年們都像動物一樣被羈押著。
身份是分貴賤的,但生命不應該。
每次看到下等艙的人們被鐵門拘束著不讓他們逃命,心中便無比蒼涼。他們也是母親,也是父親,也是朋友,也是人,但階級和金錢的差異剝奪了他們作為人的“資格”。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有幸登上這艘“人類工業史上的奇蹟”,大概也是這些被當作動物一樣的人們,等著頭等艙逃命,等著海水一點點吞噬自己。從這一點上看,韓國電影《寄生蟲》要講的東西其實和《泰坦尼克號》是吻合的,奧斯卡不會看走眼。
愛情和生死——鋼鐵大亨和流浪畫家
按照等值交換原則,如果你是露絲,面前有兩個男人,一個是美國匹茲堡鋼鐵大王的兒子,他是全美國最富有的百萬富翁之一,而一個是流浪四海賣畫為生的落魄畫家,三餐無定,居無定所。
恐怕怎麼樣都會選擇前者。
但人類恰恰之所以是人類,因為有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存在。
如果男主角不是當年仍然俊美得不像話的小李子萊昂納多,我大概率會為卡爾感到心酸。
露絲在片中極盡“任性”,可算是一點面子都沒有給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夫”留下。
其實卡爾也可能愛著露絲,儘管這種“愛”十分骯髒與銅臭,但愛就是愛。他這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在愛情面前十分卑微,露絲是他難以企及的美,他百般討好她,從傳家之寶海洋之心到為了讓露絲上船撒謊自己為傑克也安排好了。
卡爾是個小人,他的愛很無恥,但卻也讓我無法忘懷。
只可惜,露絲並不愛他,他可憐又可恥的愛情只能供世人調笑,成了”佔有慾“。
命運過於戲劇化,到最後他的兩件寶貝都留不住。
但是對於傑克而言,何嘗不是?卡爾至少死裡逃生,而傑克則獻出了生命。
相較於鐘鳴鼎食的卡爾而言,傑克的愛顯得更為真實。卡爾可以送上海洋之心,可以給露絲優渥的生活,而傑克卻能在耳邊說貼燙心靈的情話、去傾聽她不為人知的孤獨和敏感。
是啊!露絲那麼美,那麼好,那麼高貴優雅,那麼活潑可愛,活脫脫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而他什麼都不是,甚至穿著西裝革履赴宴也依舊手忙腳亂。
但愛情就是愛情,沒有階級,沒有種族,甚至沒有文化的隔閡。傑克和露絲,難道不像寧採臣和聶小倩,不像喬和安妮公主嗎?不像至尊寶和紫霞嗎?
多情的人兒總是這樣,他們不怕生死離別,不怕海枯石爛,不怕長夜無眠,他們只害怕沒有愛地活著。
《倩女幽魂》如是,《羅馬假日》如是,《大話西遊》如是,《泰坦尼克號》當然也如是。
一個好的愛情故事,永遠是悲劇。
當卡爾們談論著股票和政治大事,談論著賺錢和升官,對露絲收藏的畫作不屑一顧時,只有傑克懂她,懂她的少女情深,懂她的莫奈與畢加索,懂她貴族外衣下渴望擁抱的靈魂。在這一點上,和《羅馬假日》如出一轍。
一個是窮畫家傑克和女貴族露絲,一個是窮記者喬和落跑公主安妮。不一樣的故事,卻有著一樣的內核——即那永遠得不到的愛。
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露絲對泰坦尼克號念念不忘和安妮公主對羅馬情有獨鍾是一樣的,“我們愛的都不是那個下雨天,而是和那個人一起躲過雨的屋簷。”
傑克教露絲吐痰,教露絲喝酒,教露絲抽菸,帶著她參加下等艙的舞會,為她畫像,為她哭為她笑為她傾盡所有,這讓讓露絲平靜如若死水的生活出現了一點變數。雖然他很自卑,他很敏感,他甚至很“噁心”,但是他的愛情卻成為了無數男男女女哭哭啼啼的理由。
因為它太美了,太超塵世外,太無拘無束,直抵人心最軟弱的部分。
曾經有些不少影迷問道:如果沒有船難,傑克和露絲會如何?
我不知道會如何,但我肯定他們的愛情也許就不會如此深入人心。
或許露絲這個骨子裡浸淫嬌逸的貴族很快就會厭煩傑克居無定所的落魄,他們會無休無止地爭吵,柴米油鹽醬醋茶。又或許露絲壓根就不會跟著傑克走,她會嫁給卡爾,她會兒孫繞膝,她會日復一日地養在深閨,而傑克和泰坦尼克號只會成為她人老珠黃後的一次少女記憶和一聲嘆息。
誰知道呢?
但傑克和露絲的愛情如果沒有遇上泰坦尼克號,可能只會淪為富商之妻出軌年輕帥畫家的狗血戲碼。原諒我無恥地慶幸,正是因為傑克把生的機會讓給了愛人,這個不新奇的愛情故事徹底成為了世間最美的秋水流嵐,昇華到足以使全體人類為之驕傲的人性之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份俊男美女互相愛慕的激情算不上愛情,哪怕是青春年少的萊昂納多和凱特溫斯萊特。但是在時光的沖洗下,他寒冷刺骨卻依舊讓她不要放棄,於是這份愛情卻成了世間永恆的熱望和希冀,斜陽睥睨,不墜不落,供世間受盡傷痛而寒心自塞的男男女女朝聖,因為1997年的《泰坦尼克號》而相信世間永遠有絕美的愛情。
原來,我們從來都不是為俊男美女青春靚麗所打動,露絲船尾迎風展開雙臂當然很美,“You jump,I jump”的誓言也當然深入人心,可是隻有真正的面臨生死時他的那一句“你會死在溫暖的床上,而不是現在,不是這時”才真的讓人淚灑眼眶,哭得死去活來。
他是什麼時候愛她如此深沉,該是她不顧一切縱身一躍的時候吧?因為愛,所以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貴族小姐選擇了勇敢。那她是什麼時候愛他如此深沉,該是他不經意的溫柔和敏感,該是他滿目百轉的少年情深吧?
不管怎麼樣,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了,泰坦尼克號這個重達萬噸的鋼鐵巨獸可以沉沒,但他們兩個凡人的愛情不會。
我錯了,或許年老露絲已經告訴我們答案。她會老,也會死,少女的絕美容顏留不住,甚至閃閃發光的海洋之心也留不住。可是她即使老卻,可是眼睛仍舊如同當年純澈,人類的愛情永生不死,因為他們的愛情不是你儂我儂的甜甜膩膩,也不是花前月下的風花雪月。
他們的愛情早就成了人世觸碰不到的絢爛與美麗,23年了,從來如此。
就算他們會吵吵鬧鬧,會雞毛蒜皮,但是在泰坦尼克號上的那一瞥或許就已經註定他們的愛情將會隨著泰坦尼克號一起,即使沉沒大西洋底,卻也永遠不滅。因為對於傑克而言,“贏得那張船票是我一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已經足夠。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女士。”
“道森,露絲道森。”
我想起了安妮公主和喬的訣別,一如這一刻的笙簫掠盡。或許,有些愛本就該埋存在某些永遠觸碰不到的地方,永遠美麗。或許在天堂裡,他依舊是那個22歲的少年,她也依舊是那個21歲的少女,他們正在翩翩起舞......
災難和人性——悲壯的眾生浮世繪
但愛情終究是妥協大眾的調味品,批判現實也只是一點妙筆生花。
在我看來,《泰坦尼克號》之所以是人們每每提及都會猝然一痛的經典,仍然是因為群像,那副災難來臨時的眾生浮世繪。
卡梅隆是個商業片導演,他深知如何拍好一個爆米花電影,讓人永遠沒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把一副人性衝突的眾生相拍得如此細緻如此絲絲入扣,以至於何時來看都會震顫得久久難以忘懷。
影片如果只有前半部分,戛然而止後依舊是中規中矩的愛情故事,不好不壞,不喜不悲。但正是有了後半部分的天災人禍,這部影片就註定被世人永遠銘記,隔山隔海,天長地久。
泰坦尼克號就算是人類歷史上的奇蹟,在大自然面前卻仍然是一堆鐵皮,遵循物理定律。當海水倒灌進來,當寒冷蔓延開外,天災降臨,所有的人類階級、文化、隔閡都化作虛無。
在最原始的求生慾望面前,一切都會化作動物本能。
天災固然可怕,可人禍才是悲劇。如此豪華的郵輪卻連一副瞭望鏡都找不到?如此闊氣的手筆卻連救生艇都配不夠?如此經驗豐富的船長卻連最簡單的錯誤都避免不了?
如果.....如果....歷史可沒有如果。
出了如此大的災變,上流人們依舊不慌不忙地享受著酒水和音樂,就好像旅途過程中的一點小意外。露絲的母親甚至大言不慚地命令女僕點起爐火一會要回去喝茶。
其他名流豪紳呢?喝酒的喝酒,飲茶的飲茶,談笑的談笑,似乎災難也看人,他們是貴族,註定死不了。這不過是穿著救生服的宴會,僅此而已。
但其他的人呢?我們可以看到有史以來最豐富的電影群像之一,沒有一張臉譜,他們就好像活生生的人。真服了卡梅隆,這該是如何高超的調度力?先是自責的船長,後是盡職的大副和船員,他們看著泰坦尼克號一點點下落,心中沒有恐慌,卻無限心疼。
他們心疼這艘偉大的航船沉沒,心疼會有很多人死亡。而自己的生命卻被置之度外,我承認,如果是我,不大可能如同默多克大副一樣到最後一刻還在維持秩序,然後慨然赴死。
還有屹立不動慷概獻奏的提琴手們,他們用自己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音樂為那麼一副悲壯的眾生浮世繪伴奏,悲愴之至,如何讓人不為之落淚?
還有無所畏懼擁抱赴死的老夫婦;
內疚自責的設計師;知道無法逃脫,最後時刻講著故事安慰兒女入眠的下等艙母親;
甲板上背誦聖經祈禱上帝的男男女女;賄賂船員的卡爾;無視”婦孺優先“而私自上船的富商;著盛裝如同紳士一樣赴死的貴族.....
還有種種。災難就像一面放大鏡,放大了人們的齷齪與骯髒,也放大了人們的善良與美麗。
那一刻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無助,一樣的苟且,一樣的貪戀生命。多少孩子失去父親,多少家庭就此破碎,多少生命就此歿滅?不管是頭等艙還是下等艙,人類的淚水是一樣的。
石壕溝裡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
印象最深的卻是兩幕,一幕自然是提琴手們的視死如歸,所有人都在逃命,所有人都成了動物,只有他們保持了人最後的高貴,不悲不喜,不怒不嗔,只是用自己的最後的一點力氣去演奏。當然了,大家都忙著逃命,誰會聽音樂?可是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成了他們那一刻的聽眾,他們留存住了最後一絲人性。
還有一幕就是卡爾發現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小女孩,她是那樣無助,那樣弱小,那麼可憐,在人聲鼎沸一片嘈雜之中,她弱小無助的哭聲是那樣微小,似乎死亡已然註定。
我承認,卡爾抱著女孩假稱自己是她的父親或許是為了逃命而做出的舉動,但我依舊願意相信人性,相信即使是卡爾這樣的人也願意去做一個假父親,或許除了逃命之外,他或許也動了惻隱之心。
人性嘛,總要相信善良。可笑的是,卡爾自以為豪的百萬身家和股票政治救不了他,最終救了他的是人性的善良,船員或許知道卡爾在撒謊,但是那個小女孩的命也許就能因此得到拯救。
是的,即使災難面前,人類命如螻蟻,卻依舊用某些被稱之為”愛“的東西扳回一局。傑克沒有貪生怕死,不然他完全可以自己活下來,露絲也沒有貪生怕死,她大可不必跳船去尋找傑克。
因為沒有愛的荒原,比冰山更加可怕。
如同寧採臣為了拯救聶小倩闖入地府,也如同至尊寶為了拯救紫霞自願戴上金箍。
人啊,該是多麼的一往情深。
泰坦尼克號終於是沉沒了,至今仍然安眠在北大西洋冰冷蝕骨的海底,生世不語,向世人們無言地展示一段悲愴的歷史。”永不沉沒“?”夢幻之船“?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人類的勇氣,人類的愛與恨,人類的貪婪與齷齪,人類的善良與美麗,在1912年和1997年之後,仍然熠熠生輝。她可知道,他為了遇見她花光了一輩子的幸運?
他又可知道,她用了一生去做到他想要讓她做的事情?
沒有愛地活著,才是真正的災難。
直到今天,108年了,泰坦尼克號依舊靜靜沉睡在大西洋,而那顆海洋之心也如是。
許多次,或許《泰坦尼克號》只是一個夢,夢醒來後,才發現泰坦尼克號原來只是一個悲劇,從來沒有傑克和露絲的故事。
但又或許,傑克和露絲的故事一直都存在,只是人們從未發現。23年了,萊昂納多和凱特溫斯萊特都不再年輕,他們也老了,人到中年,油膩得不得了,當年看著他們哭得死去活來的少男少女也都已經成家立業,可是他們最美好的模樣還在。泰坦尼克號最美好的模樣也還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泰坦尼克號》就是一艘永遠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它已經成了所有觀者的“泰坦尼克號”,那裡有最初的愛情和人性。
我時常感謝電影技術,人當然會老,時光也當然會流走,可是有些東西永遠不會消散,不僅是在電影銀幕上,更是在人們的腦海裡。
或許在世界上的某一個地方,傑克和露絲終於相遇了,他望著她,她望著他,永遠年輕,一如初見,他和她相吻,永遠永遠。
正如所有看過《泰坦尼克號》的男男女女,當我們無數次回首,也能看到我們自己曾經年輕,曾經熱忱,曾經相信世間愛情的模樣。今夜,傑克和露絲將會翩翩起舞,在一艘永不沉沒的泰坦尼克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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