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當很懷念過去一些日子的時候，我的傾訴的慾望就會特別強烈。
這種傾訴會以各種形式出現在我的身體裡或者周旁。最強烈的時候，便會做夢，夢到以前去，很想回到那曾經的生活裡。
前段時候，我剛從這座城市的最年輕的地方之一走出來，來到它的中心地帶，中心地帶雖然年老，卻也不失活力，且繁華程度也是原來地方無法相比的。
當然換了工作。換一個新工作對於一些人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我的一個高中同學，一年內能換好幾份工作，而且總體來說，工作是越換越好，證據就是他的工資一次比一次高。他總在我不知道的時間內跳槽，等我知道，他已在新單位開始上班。我覺得他挺厲害，不是說他能找一個比一個好的工作，而是他對於換工作這樣的事能駕輕就熟，沒有一點心理或精神上的負擔。但去一個新環境，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實在算一個大事。畢竟我四年多是呆在同一個地方的，在那個地方實在算不得兢兢業業地幹活，心裡一直在抗拒那個環境，一直覺得不是自己的，結果抗爭了四年。現在想來，抗拒的根本不是那個公司，而是自己。我一直逼迫和折磨著自己：為什麼不能到一個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是能力不夠麼，那努力啊。結果就一直維持著努力的這個狀態。現在想來，在那個地方算努力了嗎？既然工作幹得敷衍了事，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得到了麼？也許還得一段時間，時間、運氣或者其他難以預測的東西。我對那個地方熟悉得討厭，因為周遭總是一個樣子，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工廠樓房，熟悉的城中村。但我終於逃離了，一段美妙的空白期翻書頁般過去，開始在新地方上班，適應新的上司和公司環境，成了我當前生活中最大矛盾之一。
可就那麼幾日中，特別是到了週末，最特別的是到了周天的下午，當覺得一個週末又結束了，明天又要上班，我的心就莫名地傷感起來。是傷感，又有點驚慌，或者惶惶然，總之覺得這些詞都不足以表達內心的全部感受。用一個比喻吧，像是一隻小鳥，在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傍晚，他剛學會飛翔，但還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巢穴已經毀壞，父母夥伴都不知去向，現在就剩他一個，除了面對，別無他方，而他如果有心理活動的話，就是現在的我的真實寫照。他會如何同暴風雨周旋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反應，我的傾訴的慾望無限擴張起來。
還好有媳婦。她成了我的唯一的忠實的聽眾。我給她講那個地方，那個停留過四年，卻從來在心裡沒有真正接受的地方的點點滴滴。在那樣講解的時刻，我的曾經的不滿、氣憤、沉重都遁形了，只留下美好的畫面與片段，還有一些有意思的人，其實人就是一切，地方和環境，都是由人創設的，有什麼樣的人，就會有什麼樣的環境。在一個小生產支持部的時候，就有那麼一批人，其經驗其智慧其可愛其機靈都是現在回憶起來最能咀嚼的東西。我熙熙攘攘的講解，從黃昏開始，一直到天上月朗星稀，房子一直沒有開燈，黑暗中，我的話語像一串一串的泡泡，從水底的一條積累了數百年的秘密的魚的嘴裡吐出。媳婦就盪漾在那些泡泡裡，她偶爾吹一下泡泡，瞧一瞧它們的質地和厚度。那是心滿意足的一刻，當釋放完那些曾經被積壓著的想去認真想去融入想在那裡成為一個正常的生活的人的負重感時，我感覺好多了。暴風雨已然過去，小鳥在風雨過後的雲端上輕輕揮翅，遠方是父母和夥伴的呼喚聲，他的雙翅好像獲得了更大的力量，朝那聲音來的地方從容飛去。
二
2008年7月我從南方一所大學畢業，之後很快去到另外一個海濱城市工作。由於不知道的原因，我連跟樓下同班的幾個平時經常耍鬧的同學打聲招呼都沒有就匆匆離開學校，踏上南下的路程。在長途大巴里，手機上收到了幾位同學發來的暴怒的信息：罵我無情無義，算是看透我了等。我一方面覺得實在過意不去，另一方面又覺得還挺美好，大學結束了，至少有幾個同學能讓你覺得你還不是那麼不重要。
在那個海濱城市，我一共沒呆到一年就匆匆折返了。其實我心裡有一部分非常清楚為什麼當初沒給同學說聲就離開：那並不是我喜歡想要的工作，雖然在那麼漂亮的一座城市裡。但在那個公司，我卻從來沒感到孤獨或者寂寞。原因是我有好幾位大學師兄在裡面，在剛開始的日子裡，他們給了我很多幫助。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的工作還是做得比較順利的，領導和同事的關係都處得比較理想，是一段蜜月期。後來我就越發覺得那不是我能做出什麼成績來的職業，如果我做下去心理和身體都將非常痛苦。心一狠，便辭了工作。經過一系列的艱辛的選擇，2009年臨近國慶，我回到了現在這座城市，這座屬於家鄉的城市。
回到這座城市後，在姨家住著，開始著手準備考研。這是一座典型的西北城市的面容，冬季氣候，黃土漫天飛舞，霧霾像層層的幕布一樣，把城市的天空和地上的東西都遮擋得不留下一點清晰的輪廓。我站在樓上，看著窗外馬路上車來車往，路上的灰塵厚厚的，車一過，就掀起一陣喧鬧。早上，姨做了胡辣湯，嚐了一下，鹹得只咂舌頭，自那次至今，我再沒有碰過這叫胡辣湯的屬於陝西早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了。買了考研的書籍與資料，正式進入了曾經在大四就有過一次的逼迫加強迫的熬日子的日子了。當然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一段時間後，那叫過去的曾經的以往的東西又來找我了。太強烈了，夢裡全是又回到那個海濱城市的內容。飛機在飛來飛去，每次到那城，都是新鮮的城市樣貌，但我都會多麼地確定，它就是我要的城市，我要的過去的生活。我想抱緊它，可每次夢裡醒來，內心都是大團的失望。我夢到了那裡熟悉的一切，但好像又不是親身所經歷過的。於是我抓著夢的衣袖，在心裡久久下著決心：這下真就留在這裡，哪裡都不去了，再難再苦也要留下來。醒後，身體成了酸和苦的海洋，波濤在裡面翻滾。我實在是太想念那裡了，如今的這個城和那裡多麼地不同啊。我懷念那裡乾淨整齊的街道，那裡嶄新的樓房與清新的植被，那裡的好的空氣和陽光，那裡的海。在筆記本上懷念，我不斷地把自己的思緒置換成一行行文字。一度想著考完研就重新回去，無論考研結果如何，自己都會義無反顧。給大學時期的舍友打電話，給在那座城裡的師兄打電話，我把所有的苦惱和悲傷都傾入到對話裡，只想讓思念減輕一些。通完電話，看到身邊只有書桌和上面凌亂擺著的試題資料，我就只能回到試題中去了。
2010年2月，考完研之後月餘，我便去了上一家公司。幾乎沒有什麼關卡，我便成功應聘上一個職位，順利地進入工作崗位，做一份和原來有很大差別的工作。雖然也不是我所擅長和喜歡，但之前好像想過，後面找到的工作，無論如何，自己都要好好幹，因為之前有過找工作的艱險歷程。工作確實不好找啊，即使是一個看起來不那麼好的工作。剛進去那會兒部門裡只有五個人，其中有兩個小女孩，都是九零後。部門是一個小的產品支持部，所以開始時，需要去一個廠子裡裝配產品，幾天裡大部分時間我和那兩個女孩就坐在工作臺前裝配產品。新環境裡，我不認識除過部門同事之外的其他人，這家公司和我原先公司完全判若兩樣。內心不是滋味，我的話又多起來了，跟那兩個女孩就天南海北油鹽醬醋的胡諞海侃起來。好像只有那樣，我才能從緊張中透過氣來，從不適中緩過神來。很快的後來，那兩個女孩相繼離開，我卻有意無意地堅持了下來，並且一呆就是四年。
三
時間昂然向前，人生腳步匆匆。工作後直到現在，會在那麼一個突然的瞬間，在姨家的生活片段就來跟我問好了。不斷地回味使我發覺它們都可愛極了，應該給他們一個美好的定義：雖說是艱難的備考的日子，卻也是感受親人理解生活的絕好機會。
近期的某天，我早上起來，腦海裡就接連地練習著這樣的詞眼：看緊你的幸福。之前的這些經歷，不動聲色閃現出來了。我的心裡，感慨連連。每次的一個大的轉換，都讓我對前面的那一部分難以割捨，這種難以割捨是在精神層面和心理層面的，從外表有時很難發現。所以即使當時我是極度厭棄身置的環境和生活方式，我也仍然在它們所圍成的世界裡面，吃飯、睡覺、走路、思索。它們肯定在我的生活裡留下了或深或淺的痕跡，對我的生命造成了或大或小的影響，而這些影響是會跟隨我一輩子的，是不能被遺忘和忽視的，就像廚師炒菜，哪一種作料放多了放少了都會影響最後餐桌上菜餚的味道，也像釀酒中每一種微生物作用，看似都非常渺小，但最終能獲得口感醇厚的好酒，每一種都至關重要不可或缺。人類社會的發展，一個普通的個體，看似起不了多大作用，但當每一個個體都聯合起來，那就是整個人類，而社會朝前發展則是由整個人類來支撐和推進的。
看緊你的幸福，就是看緊你的生活。看緊你當下擁有的，因為它們都會很快地過去，即使不是多麼美好的事物，你也得看緊；經過它，接受它的歷練，然後在緊隨而後的生活裡，你便能重新認識它，真正地擁有它，讓它成為你對自己負責的生命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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