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出軌對象,都像前男友

第一次見到二月的時候,也許我們都沒有想到會在一起度過那麼多時光。

那天她坐在斜對面的椅子上,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魅力,只是眼神暗淡,臉色憂鬱,纖細的手指緊緊扣在一起。

聽起來也是中年夫妻常見的問題:丈夫老實木訥,婚後十年,早已經沒有了愛情和激情,連性都成了奢侈品。夫妻生活寡淡得像一潭死水。

“你想解決什麼問題呢?”聽著二月漫無邊際地聊了一陣,我問到。

二月猶豫了一下,“沒有什麼,就想找個人說說話吧。”

第一次諮詢就在二月不斷敘述對家庭和丈夫的失望,我努力傾聽和偶爾回應中結束了。

第二週二月準時來到諮詢室,這次穿了一套深色職業裝,看起來很乾練。

落座後,二月直截了當地說:“其實我來諮詢是另有原因的。“

我請她說說看。

是婚外情——結婚五年後二月有了婚外情,此後又先後和幾個男人發生了情感糾葛。

在每段故事的開始,二月都會以一種狂熱的姿態投入其中,但最後都會以失望收場。

奇怪的是,每一段感情她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所謂“女人身體出軌的同時精神也會出軌”的定律對二月毫無影響。

她彷彿對這些情人有著天然的免疫力,絕不會要求他們離婚。

甚至當某一個情人表現得特別熱情,試圖更靠近二月時,她會有一種本能的抗拒和厭惡,從而疏遠或者是結束這種關係。

好像停不下來,又不斷追逐。

一個劇本落幕,下一個劇本接著上演。從一個男人那裡輾轉到另一個男人那裡,直到自己筋疲力盡。

這種關係裡,性似乎沒有那麼重要,情感的投入也是不穩定的,從開始的狂熱到最後的失落似乎是個套路,每一次都以二月的傷心和離開結束。

她厭倦了這種生活:家裡面索然無味,家外面也沒有自己想要的,逃到工作裡去是唯一的路徑,靜下來的時候卻感覺虛無縹緲。

二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語速很快,從一個場景的描述轉換到另一個場景。有幾次我委婉地想澄清一些問題,也被她打斷了。

眼看著諮詢時間到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和我道謝後走出諮詢室。

接下來的一次諮詢也是如此,我幾乎沒有插嘴的機會。

每一個出軌對象,都像前男友

經歷了前面幾次諮詢的傾聽、共情、抱持後,我試圖和二月聚焦最關注的問題,但顯然不成功。

每當談話到了某一個重要關口,二月就以打斷我來抗拒。

諮詢的最後幾分鐘,我告訴二月——

如果你只是想找一個讓自己安心的人來傾聽,我可以一直在這裡陪伴你。

如果我們是想解決問題,想成長,可能需要拿出一些勇氣,我也會在這裡陪著你一起去面對和探索。

這些話讓二月有些吃驚,短暫的沉默後,她有禮貌地告別了。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二月都沒有來,諮詢室外的樹葉黃了,飄零在窗臺上。

我暗暗想:二月還會來嗎?她在丈夫和情人之間編織了一個鏈條,這個鏈似乎缺失了一環,這一環是什麼呢?

翻過月曆,二月又一次出現在我面前。

二月告訴我,那次回去後她想了很多。我的話讓她感覺,有一些事情是繞不過去的,儘管她不想再提了。

說到這裡,二月開始哭,開始是哽咽,後面是大聲抽泣,哭得妝也花了,兩個肩膀一聳一聳的,拿著紙巾大聲地擤著鼻子,全然沒有了平時的優雅。

“有什麼用呢?說出來又能怎麼樣呢?”她喃喃自語。

二月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一直都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十幾年前,她第一次墜入情網。男友很出色,對二月的呵護關懷是她從來沒有體會到的。然而由於種種原因,二月的家庭強烈反對這段感情。

二月的母親甚至以死相逼。

在經過了哀求,抗爭,甚至想跟隨男友不告而別的艱難掙扎後,二月絕望了。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男友獨自離開了,甚至沒有見最後一面,只給二月發了一個告別的信息,讓她不要再為難,好好生活下去。

那個夜晚,二月瘋了一樣不顧父母的阻攔,從家裡衝出去尋找男友,被遺棄的劇烈恐懼揪住了二月的心。

回來後她大病一場,此後倆人再無交集。

一年後她相親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結了婚。

每一個出軌對象,都像前男友

一百多年前,一位著名的心理學家對他的孩子進行觀察時發現:

孩子在經歷了一件痛苦或者快樂的事情之後,會在以後不自覺地反複製造同樣的機會,以便體驗同樣的情感。

這位心理學家把這種現象稱為“強迫性重複”

在情感世界裡,我們也會不斷地上演這種“強迫性重複”。

正如拔牙以後,人們總會不自覺地去舔那個傷口,不是因為這個地方疼而去觸碰,而是因為要去證明,這個地方的創傷已經不疼了,牙已經拔掉了。

這樣的結果導致人們一次又一次去體會創傷的感覺。

當創傷發生後,人們就有一個傾向:

到創傷發生的地方去,或者是有類似的行為,再次發生這樣的創傷。當這一部分潛意識的內容不被人們看到時,就會重複陷入命運的輪迴中。

二月在童年時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少女時代又遭受了情感上的創傷,產生了巨大的心理空洞。與愛情相比,安全感的需求佔據了首要位置。

這也是她拒絕了很多更優秀的相親對象,最終選擇了丈夫的原因。二月的丈夫相貌平平,不擅言談。但和他在一起時,二月感到莫名的踏實和穩定。

在結婚的前幾年,她也一直努力去做一個賢妻良母。

然而,由於過去的創傷沒有癒合,她在不知不覺中又陷入了一個情感怪圈:

無法抵禦具有和前男友相同特質的男人,在矛盾和糾結中重複演繹著一個早已經寫好的劇本。

這個劇本原來的男主角是無可替代的,因此這些男人都只不過是這個男主角的“替身”而已,她怎麼可能真的愛上“替身”呢?

她要的不過是重複過去的情感體驗而已。

當然,二月更不會允許這些“替身”真的走進她的世界——跟男人的關係越親近,就越擔心被拋棄。

親密關係裡二月不要求對方的承諾,她也無法作出承諾——承諾意味著投入。

而過去的經驗告訴她:這樣的投入是不會有回報的,所以她絕不願“重蹈覆轍”。

在劇本的最後,總會以分離收場。

這種分離的痛苦實在是太難受了,為了避免被再次“拋棄”,二月修改了劇本,採取了“在你拋棄我之前,我得先拋棄你”的模式,總會搶先一步離開。

每一個出軌對象,都像前男友

與其說二月在一次次重複過去的創傷,不如說二月在痛並享受著這個過程。

在二月的生命裡,從來不曾和前男友分開過。在一次次的邂逅中,在一個個“替身”的影子裡,她依然活在昨天的愛情裡,沉浸在看似痛苦實則幸福的幻象裡。

這樣的情感模式使二月看不到現實的關係,只能在悔恨過去的體驗中慢慢憂鬱沉淪下去。

這樣的一些情感,也從來沒有讓二月真正得到過幸福,一次次的“飲鳩止渴”只能讓她對情感更絕望。

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兒”後,二月終於求助於諮詢師,去幫助自己看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如果用幾個詞來形容一下這幾個男人的特質,你會想到什麼?他們有什麼地方吸引了你呢?”我問到。

二月有些遲疑:“溫暖……愛笑……幽默……喜歡聽我說話……我感覺自己像個公主。”

我看著她 :“這種公主的感覺還在什麼時候有過?”

二月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來,諮詢室裡靜得出奇。我默默地等待著。

“當他們想離你更近一些的時候,我的感覺是你好像有憤怒。”

二月點點頭。

“這個憤怒在說什麼?你感覺它想說什麼?”我輕聲問。

二月突然歇斯底里——

“滾,你們都滾蛋!誰也不能代替他的位置!不可以,誰都不可以……”她嚎叫著,哭泣著,好像要在地上打滾,聲嘶力竭,全身顫抖。

在忠誠與背叛之間,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在一個看似賢妻良母和一個貌似水性楊花之間,究竟哪個是真相?

而過往的一切,終須一別。

多雨的季節,似乎總也看不到陽光,但太陽永遠都會在那裡。

諮詢師並不是拯救者。在二月的人生長河中,諮詢師只是陪伴她走一程的人。

而二月最終會依靠內在的動力去面對過去不再逃避,找到自己新的路徑。

當她逐漸看清命運的劇本其實是由自己編寫的,她既是導演又是演員,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自己的選擇——這樣的一齣戲頓時變得索然無味起來。她也就沒有了繼續演下去的動力。

在諮詢師的陪伴下,二月和昔日戀人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告別儀式——

她終於能夠允許自己去獲得幸福,並不再因為內疚,用懲罰自己的方式去祭奠逝去的愛情。

秋去冬來,在時間的年輪中,二月慢慢恢復了活力。她開始越來越多地談到家庭、丈夫、孩子。

平靜,間或淡淡的笑容。

有些人在你的身邊,卻遠隔千山萬水;

有些人隔著千山萬水,卻在與你朝夕相處。

只有當你跨越了內心的山山水水,才能真正看到眼前的風景。

最後一次諮詢時快過年了,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煙花的味道。

二月環視著諮詢室,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在這裡呆了那麼多日子,好在要結束了。”

她眨眨眼,有些羞澀地問我:

“你說,我是不是從來沒有真正去了解過自己的丈夫?”

“你說呢?”

我揚了一下嘴角,和她同時笑了起來。


作者簡介:楊芳,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意象沙遊導師,特約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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