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賦
最早以“賦”名篇的為戰國荀卿，到漢代形成一種特定的體制，講究文采、韻節，兼具詩歌與散文的性質，在當時頗為盛行。以後或向駢文方向發展，或進一步散文化。接近於散文的為"文賦"，接近於駢文的為"駢賦"、"律賦"。
- 《子虛賦》【漢·司馬相如】
《子虛賦》
全文保存於《史記》及《漢書》本傳中，《昭明文選》以前半題為《子虛賦》，後半題為《上林賦》。
司馬相如（前179～前117年）
西漢辭賦家。字長卿，小名犬子。蜀郡成都人。慕藺相如之為人，故更名相如。
- 字詞注音釋義參考
《說文解字》、《古代語常用字字典》、《康熙字典》、《昭明文選》等。
- 本篇選《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文
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無事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籍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於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
原文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田罷，子虛過詫烏有先生，而無是公在焉。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曰："僕樂齊王之慾誇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濱。列卒滿澤，罘罔彌山，揜兔轔鹿，射麋腳麟。鶩於鹽浦，割鮮染輪。射中獲多，矜而自功。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何與寡人？' 僕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遊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惡足以言其外澤者乎！' 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夢。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鬱，隆崇嵂崒；岑巖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幹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燿，照爛龍鱗。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琨珸，瑊玏玄厲，瓀石珷玞。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穹窮菖蒲，江蘺麋蕪，諸蔗猼且。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溼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菰蘆，菴䕡軒芋，眾物居之，不可勝圖。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蓤華，內隱鉅石白沙。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玳瑁鱉黿。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楠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梸梬慄，橘柚芬芳。其上則有鵷雛孔鸞，滕遠射干。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
"'於是乃使專諸之倫，手格此獸。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將之雄戟，左烏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轔邛邛，蹴距虛，軼野馬而轊騊駼，乘遺風而射遊騏，倏眒悽浰，雷動熛至，星流霆擊。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於是楚王乃弭節裴回，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劇受詘，殫睹物之變態。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紆徐委曲，鬱橈谿谷。衯衯裶裶，揚袘恤削，蜚纖垂髾。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縹乎忽忽，若神仙之彷彿。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勃窣上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纖繳施。弋白鵠，連駕鵝。雙鶬下，玄鶴加。怠而後發，遊於清池。浮文鷁，揚桂枻。張翠帷，建羽蓋。罔玳瑁，釣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淫淫，班乎裔裔。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臺，泊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而不下輿，脟割輪淬，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 於是王默然無以應僕也。"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以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為誇哉！問楚地之有無者，原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惡而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巨海，南有琅邪；觀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遊孟諸；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傍偟乎海外。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萃，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而不復，何為無用應哉！"
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於義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徒事爭遊獵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且夫齊、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蕩蕩兮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徑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汨乎渾流，順阿而下，赴隘陝之口。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滂沸。滭浡滵汩，湢測泌瀄。橫流逆折，轉騰潎洌。澎濞沆瀣，穹隆雲撓，蜿潬膠戾。逾波趨浥，蒞蒞下瀨。批巖衝壅，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湛湛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馳波跳沫，汩潝漂疾，悠遠長懷。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翯乎滈滈，東注大湖，衍溢陂池。於是乎蛟龍赤螭，魱䲛蜥離。鰅鱅鰬魠，禺禺鱋魶。揵鰭擢尾，振鱗奮翼，潛處於深巖。魚鱉讙聲，萬物眾夥，明月珠子，玓皪江靡。蜀石黃碝，水玉磊砢。磷磷爛爛，采色澔旰，叢積乎其中。鴻鵠鷫鴇，鴐鵝屬玉，鵁鶄䴉目，煩鶩鷛渠，箴鴜鵁鸕，群浮乎其上。泛淫氾濫，隨風澹淡。與波搖盪，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於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深林巨木，嶄巖嵾嵯。九嵕嶻嶭，南山峨峨。巖陁甗錡，嶊崣崛崎。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閜，阜陵別島，崴磈嵔廆，丘墟崛壘。隱轔鬱礧，登降施靡，陂池貏豸。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掩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蘪蕪，雜以流夷。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葴橙若蓀。鮮枝黃礫，蔣芧青薠。布濩閎澤，延曼太原。麗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鬱郁斐斐。眾香發越，肸蠁布寫，䁆瞹苾勃。
"於是乎周覽泛觀，瞋盼軋沕，芒芒恍忽。視之無端，察之無崖。日出東沼，入於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踴水躍波；獸則㺎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駞，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夷嵕築堂，累臺增成。巖突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青虯蚴蟉於東箱，象輿婉蟬於西清。靈圉燕於間觀，偓佺之倫暴於南榮。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乎中庭。槃石裖崖，嶔巖倚傾，嵯峨磼礏，刻削崢嶸。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璸媥文鱗。赤瑕駁犖，雜臿其間，垂綏琬琰，和氏出焉。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枇杷橪柿，楟㮏厚朴，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鬱棣，榙遝荔枝，羅乎後宮，列乎北園。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杌紫莖，發紅華，秀朱榮。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氾枰櫨，留落胥餘，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茂，攢立叢倚，連卷累佹，崔錯癹骫，阬衡閜砢，垂條扶於，落英幡纚，紛容蕭參，旖旎從風，瀏蒞卉吸，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柴池茈虒，旋環後宮。雜遝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飛鸓，蛭蜩蠼蝚，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於是乎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踔稀間。牢落陸離，爛曼遠遷。
"若此輩者數千百處。嬉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遊；孫叔奉轡，衛公驂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鼓嚴簿，縱獠者，江河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隱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絝白虎，被豳文，跨野馬。陵三嵏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於是乎乘輿彌節裴回，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率之變態。然後浸潭促節，儵夐遠去。流離輕禽，蹴履狡獸。轊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燿。追怪物，出宇宙。彎繁弱，滿白羽，射遊梟，櫟蜚虡。擇肉後發，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僕。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飇，乘虛無，與神俱。轔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鵕鸃，拂鷖鳥，捎鳳皇，捷鴛雛，掩焦明。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招搖乎襄羊，降集乎北紘。率乎直指，闇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䧴鵲，望露寒。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獠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轔轢，乘騎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躤。與其窮極倦谻，驚憚懾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滿谷，揜平彌澤。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昊天之臺，張樂乎轇輵之宇；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鉅；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山陵為之震動，川穀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於遮，文成顛歌。族舉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姣冶嫻都，靚妝刻飭，便嬛綽約，柔橈嬛嬛，嫵媚姌嫋；抴獨繭之褕袘，眇閻易以戌削，媥姺徶㣯，與世殊服；芬香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旳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覽聽餘間，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反，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 於是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墾闢，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觀而勿仞。發倉廩以振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與天下為始。'
"於是歷吉日以齊戒，襲朝衣，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遊乎六藝之囿，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建干鏚，載雲罕，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隨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若夫終日暴露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而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聞命矣。"
賦奏，天子以為郎。無是公言天子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乃子虛言楚雲夢所有甚眾，侈靡過其實，且非義理所尚，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註釋
楚使子虛使於齊，齊王悉發境內之士，備車騎之眾，與使者出田。
田，獵。
田罷，子虛過詫烏有先生，而無是公在焉。
詫，誇。
坐定，烏有先生問曰："今日田樂乎？"子虛曰："樂。""獲多乎？"曰："少。""然則何樂？"曰："僕樂齊王之慾誇僕以車騎之眾，而僕對以雲夢之事也。"曰："可得聞乎？"
僕，謂附著於人，然自卑之稱。
子虛曰："可。王駕車千乘，選徒萬騎，田於海濱。
濱，涯。
列卒滿澤，罘罔彌山，
罘（fú），捕兔的網。彌，覆。
揜兔轔鹿，射麋腳麟。
揜（yǎn），捕取。轔（lìn），車輪碾軋。
鶩於鹽浦，割鮮染輪。
鮮，生也。染，擩（沾汙）也。切生肉，擩車輪，鹽而食之。
射中獲多，矜而自功。
矜，自尊大。
顧謂僕曰：'楚亦有平原廣澤遊獵之地饒樂若此者乎？楚王之獵何與寡人？'
與，猶如。
僕下車對曰：'臣，楚國之鄙人也，幸得宿衛十有餘年，時從出遊，遊於後園，覽於有無，然猶未能遍睹也，又惡足以言其外澤者乎！'
下車，謙。鄙，小。覽於有無，謂或有所見。
齊王曰：'雖然，略以子之所聞見而言之。'
"僕對曰：'唯唯。臣聞楚有七澤，嘗見其一，未睹其餘也。臣之所見，蓋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夢。
特，獨。
雲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則盤紆岪鬱，隆崇嵂崒；
岪（fú），山勢曲折險要。嵂（lǜ）崒（cùi），山高峻貌。
岑巖參差，日月蔽虧；交錯糾紛，上幹青雲；罷池陂陀，下屬江河。
罷（pí）。陂（pō）陀（tuó），傾斜不平。
其土則丹青赭堊，雌黃白坿，錫碧金銀，眾色炫燿，照爛龍鱗。
丹，丹沙。青，青石。赭，赤土。堊，白土。白坿（fù），白石英。
其石則赤玉玫瑰，琳珉琨珸，瑊玏玄厲，瓀石珷玞。
琳，珠。珉、琨、珸、瑊（zhēn）、玏，石之次玉。玄歷，黑石。瓀（ruǎn），美石。珷（wǔ）玞（fū），似玉的石。
其東則有蕙圃，衡蘭芷若，穹窮菖蒲，江蘺麋蕪，諸蔗猼且。
衡，杜衡。芷，白芷。若，杜若。穹窮，香草。江蘺、麋蕪，水生香草。諸蔗，甘蔗。猼且，芭蕉。
其南則有平原廣澤，登降陁靡，案衍壇曼，緣以大江，限以巫山。
陁（tuó）靡，傾斜不平。案衍，地勢底下。壇曼，地勢平坦。
其高燥則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
葴（zhēn），馬藍草。菥（xī），一種似燕麥的草。苞、荔，草名。薛、莎（suō），蒿類植物。青薠（fán），一種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
其卑溼則生藏莨蒹葭，東薔雕胡，蓮藕菰蘆，菴䕡軒芋，眾物居之，不可勝圖。
藏莨、東薔，草名。雕胡，茭白。菰（gū）蘆，葫蘆。菴䕡（lǚ），蒿草名。軒芋，蕕草名。
其西則有湧泉清池，激水推移；外發芙蓉蓤華，內隱鉅石白沙。
芙蓉，蓮花。蓤華，菱花。
其中則有神龜蛟鼉，玳瑁鱉黿。
蛟，傳說的一種龍。鼉（tuó），揚子鱷。玳瑁，龜類動物。黿（yuán），大鱉。
其北則有陰林巨樹，楩楠豫章，桂椒木蘭，櫱離朱楊，樝梸梬慄，橘柚芬芳。
楩（pián），楩木。楠，楠木。豫章，樟木。桂椒、木蘭，樹名。櫱（bò），黃檗樹。離，山梨樹。樝（zhā）梸（lí），山楂。梬（yǐng）慄，梬棗。
其上則有鵷雛孔鸞，滕遠射干。
鵷（yuān）雛，鳳凰一類的鳥。滕遠，獸名。射（yè）幹，似狐的動物。
其下則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
蟃蜒，似狸的大獸。貙（qū）豻（hàn），似狸而更大的獸。
"'於是乃使專諸之倫，手格此獸。
專諸，春秋時吳國勇士。
楚王乃駕馴駁之駟，乘雕玉之輿。
駁，馬毛色不純。駟，同駕一車的四匹馬。
靡魚須之橈旃，曳明月之珠旗。
靡，揮動。橈（náo），彎曲。旃（zhān），旌旗。
建干將之雄戟，左烏嗥之雕弓，右夏服之勁箭。
干將，春秋時吳國鑄劍工匠。烏嗥，傳說黃帝用的弓名。夏服，裝箭的袋子。
陽子驂乘，纖阿為御，案節未舒，即陵狡獸。
陽子，伯樂字。纖阿，善御者。
轔邛邛，蹴距虛，軼野馬而轊騊駼，乘遺風而射遊騏，倏眒悽浰，雷動熛至，星流霆擊。
轊（原文為左車右惠，通軎、轊，音義同，wèi ），車軸頭。騊（táo）駼（tú），一種馬。倏眒（shēn），疾貌。熛（biāo），通猋，疾風。
弓不虛發，中必決眥，洞胸達腋，絕乎心繫，獲若雨獸，揜草蔽地。
眥（zì），眼角。
於是楚王乃弭節裴回，翱翔容與。覽乎陰林，觀壯士之暴怒，與猛獸之恐懼。徼劇受詘，殫睹物之變態。
徼劇，遮其倦者。變態，姿貌。
"'於是鄭女曼姬，被阿錫，揄紵縞，雜纖羅，垂霧縠。襞積褰縐，紆徐委曲，鬱橈谿谷。
被，通“披”。阿，細絲。錫，細布。揄，曳。襞，摺疊衣服。褰（qiān），提起衣服。
衯衯裶裶，揚袘恤削，蜚纖垂髾。
衯（fēn），衣大。裶（fēi），衣長。袘（yì），衣下緣。髾（shāo），髮尾。
扶與猗靡，噏呷萃蔡。下摩蘭蕙，上拂羽蓋。
猗（yǐ）靡，柔順美好。噏呷、萃蔡，走路衣服的聲音。
錯翡翠之威蕤，繆繞玉綏。縹乎忽忽，若神仙之彷彿。
威蕤（ruí），通“葳蕤”。繆繞，通“繚繞”。
"'於是乃相與獠於蕙圃，媻珊勃窣上金堤。
獠，打獵。媻（pán）珊，通“蹣跚”。窣（sū），細碎的聲音。
揜翡翠，射鵕鸃。
鵕（jùn）鸃（yí），鳥名，錦雞。
微矰出，纖繳施。
矰（zēng），短箭。
弋白鵠，連駕鵝。雙鶬下，玄鶴加。
鶬（cāng），鳥名，又名鶬鴰。
怠而後發，遊於清池。浮文鷁，揚桂枻。
鷁（yì），水鳥名，船頭畫有鷁鳥的船。枻（yì），船槳。
張翠帷，建羽蓋。罔玳瑁，釣紫貝。摐金鼓，吹鳴籟，榜人歌，聲流喝。
摐（chuāng），撞。
水蟲駭，波鴻沸。湧泉起，奔揚會。礧石相擊，硠硠礚礚，若雷霆之聲，聞乎數百里之外。
礧（lèi），推石自高而下。硠（láng），石頭撞擊的聲音。礚（kē），水石相擊的聲音。
"'將息獠者，擊靈鼓，起烽燧。車案行，騎就隊。纚乎淫淫，班乎裔裔。
纚（xǐ，舊讀shǐ），群行的樣子。
於是楚王乃登陽雲之臺，泊乎無為，澹乎自持，勺藥之和具而後御之。不若大王終日馳騁而不下輿，脟割輪淬，自以為娛。臣竊觀之，齊殆不如。' 於是王默然無以應僕也。"
脟（luán），通“臠”，臠割，分割、切碎。
烏有先生曰："是何言之過也！足下不遠千里，來況齊國，王悉發境內之士，而備車騎之眾，以出田，乃欲戮力致獲，以娛左右也，何名為誇哉！問楚地之有無者，原聞大國之風烈，先生之餘論也。今足下不稱楚王之德厚，而盛推雲夢以為高，奢言淫樂而顯侈靡，竊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國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惡；無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惡而傷私義，二者無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輕於齊而累於楚矣。且齊東陼巨海，南有琅邪；
陼（zhǔ），小洲。
觀乎成山，射乎之罘；
之罘，之罘山。
浮勃澥，遊孟諸；
澥（xiè），海灣，勃澥即渤海。孟諸，古澤名。
邪與肅慎為鄰，右以湯谷為界；秋田乎青丘，傍偟乎海外。
傍偟，通“徬徨”。
吞若雲夢者八九，其於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儻瑰偉，異方殊類，珍怪鳥獸，萬端鱗萃，充仞其中者，不可勝記，禹不能名，契不能計。
俶（tì）儻，通“倜儻”。
然在諸侯之位，不敢言遊戲之樂，苑囿之大。先生又見客，是以王辭而不復，何為無用應哉！"
無是公聽然而笑曰："楚則失矣，齊亦未為得也。夫使諸侯納貢者，非為財幣，所以述職也；封疆畫界者，非為守禦，所以禁淫也。今齊列為東藩，而外私肅慎，捐國逾限，越海而田，其於義故未可也。且二君之論，不務明君臣之義而正諸侯之禮，徒事爭遊獵之樂，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勝，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揚名發譽，而適足以貶君自損也。
"且夫齊、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麗也，獨不聞天子之上林乎？左蒼梧，右西極，丹水更其南，紫淵徑其北；終始霸滻，出入涇渭；酆鎬潦潏，紆餘委蛇，經營乎其內。
霸、滻（chǎn）、涇、渭、酆（fēng）、鎬（hào）、潦、潏（jué），八川，古水名。委蛇，通“逶迤”。
蕩蕩兮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東西南北，馳騖往來，出乎椒丘之闕，行乎洲淤之浦，徑乎桂林之中，過乎泱莽之野。汨乎渾流，順阿而下，赴隘陝之口。
阿，大丘陵。陝，通“狹”。
觸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洶湧滂沸。
埼（qí），曲岸。滂沸，通“澎湃”。
滭浡滵汩，湢測泌瀄。
滭（bì），泉水沸樣子。浡（bó），水湧出。滵（mì），水流的樣子。汩，水流疾。湢（bī）測，水驚湧的樣子。泌，泉水湧出。瀄（zhì），水相擊。
橫流逆折，轉騰潎洌。
潎（piē）洌（lì），水流輕疾的樣子。
澎濞沆瀣，穹隆雲撓，蜿潬膠戾。
澎濞（pì），水暴至聲。沆（hàng）瀣（xiè），水面寬廣的樣子。蜿潬（shàn），水流輾轉。
逾波趨浥，蒞蒞下瀨。
趨浥（yà），水流行流向深淵。
批巖衝壅，奔揚滯沛。臨坻注壑，瀺灂霣墜。
瀺（zhǎn）灂（zhuó），小的水聲。霣，即“隕”。
湛湛隱隱，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潏潏（jué）淈淈（gǔ），水湧出的樣子。湁（chì）潗（jí），水湧起的樣子。
馳波跳沫，汩潝漂疾，悠遠長懷。
潝（xī），水流疾的樣子。
寂漻無聲，肆乎永歸。然後灝溔潢漾，安翔徐徊。
灝（hào）溔（yǎo）潢漾，水勢浩蕩無際。
翯乎滈滈，東注大湖，衍溢陂池。
翯（hè），潔白的。滈（hào），通“浩”，水勢浩大。
於是乎蛟龍赤螭，魱䲛蜥離。
螭（chī），傳說沒有角的龍。魱（hù）䲛（méng），即鮪，鱘魚。
鰅鱅鰬魠，禺禺鱋魶。
鰅（yóng），魚名，皮有紋。鱅（yōng），一種淡水魚。鰬（qián），大鱓，即大的鱔魚。魠（tuō），即黃頰魚。禺禺，魚名，皮有毛，黃地黑紋。鱋（xū），即比目魚。魶（nè）鯢，即娃娃魚。
揵鰭擢尾，振鱗奮翼，潛處於深巖。
揵（qián），揚起。擢（zhuó），搖動。
魚鱉讙聲，萬物眾夥，明月珠子，玓皪江靡。
讙（huān），通“歡”。夥（huǒ），多。玓（dì）皪（lì），珠子發光的樣子。
蜀石黃碝，水玉磊砢。
碝（ruǎn），美石。磊砢（kē），小石堆的樣子。
磷磷爛爛，采色澔旰，叢積乎其中。
澔（hào）旰（gan），盛大。
鴻鵠鷫鴇，鴐鵝屬玉，鵁鶄䴉目，煩鶩鷛渠，箴鴜鵁鸕，群浮乎其上。
鷫（sù），鷫鸘（shuāng），一種雁。鴇（bǎo），鳥名，比雁略大。屬玉，鳥名，似鴨而大，長頸赤目。鵁（jiāo）鶄（jīng），鳥名，似鳧腳，高嘴丹頂有毛如冠。䴉（huán）目，水鳥，大如鷺，短尾色紅白，目旁毛長而旋。煩鶩，一種鴨。鷛（róng）渠（原文為左渠右鳥，qú），鳥名，似鴨雞足。箴（原文為左鳥右箴，zhēn）鴜（zī），水鳥似魚虎而黑色。鵁鸕（lú），鳥名，似鳧。
泛淫氾濫，隨風澹淡。與波搖盪，掩薄草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
唼（shà）喋（zhá），魚或水鳥吃食。
"於是乎崇山巃嵸，崔巍嵯峨。
巃（lóng）嵸（sǒng），山高峻的樣子。
深林巨木，嶄巖嵾嵯。
嶄（chán）巖，山高而險。嵾嵯，通“參差”。
九嵕嶻嶭，南山峨峨。
嵕（zōng），數峰並峙的山。嶻（cuán）嶭（niè），山名。峨峨（é），山高。
巖陁甗錡，嶊崣崛崎。
陁（chǐ），墜落，大曰崩，小曰陁。甗（yǎn），古時做飯的陶器。錡（qí），一種三角的鍋。嶊（cúi）崣（wěi），山勢高峻的樣子。
振溪通谷，蹇產溝瀆。谽呀豁閜，阜陵別島，崴磈嵔廆，丘墟崛壘。
谽（hān）呀（xiā），山谷大而空。豁閜（xià），開闊。崴（wēi）、磈（wěi）、嵔（wěi），山勢高峻。廆（huì），同“廦”，室屋。壘，即“壘”。
隱轔鬱礧，登降施靡，陂池貏豸。
貏（bǐ）豸（zhì），山勢漸平坦的樣子。
沇溶淫鬻，散渙夷陸，亭皋千里，靡不被築。
沇（yǎn）溶，盛多的樣子。鬻（zhù），通“糜”。
掩以綠蕙，被以江離，糅以蘪蕪，雜以流夷。
糅（róu），錯雜。蘪（méi）蕪，一種草名。。
尃結縷，攢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
結縷、戾莎、揭車、衡蘭、稿本、射干，皆草名。
茈姜蘘荷，葴橙若蓀。
茈（zǐ）姜，紫色姜芽苗。蘘（ráng）荷，草名，可入藥。葴（zhēn），馬蘭草。若，杜若香草。蓀（sūn），一種香草。
鮮枝黃礫，蔣芧青薠。
芧（zhù），同“薴”，苧麻。青薠（fán），草名，似莎（香附子）。
布濩閎澤，延曼太原。
布濩（hù），散佈，遍佈。閎（hóng），宏大，寬廣。
麗靡廣衍，應風披靡。吐芳揚烈，鬱郁斐斐。眾香發越，肸蠁布寫，䁆瞹苾勃。
肸（xī）蠁（xiǎng），傳播，散佈。䁆（yì），閉目。瞹（ài），隱。苾勃，馨香。
"於是乎周覽泛觀，瞋盼軋沕，芒芒恍忽。
沕（mì），潛藏。
視之無端，察之無崖。日出東沼，入於西陂。其南則隆冬生長，踴水躍波；獸則㺎旄貘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題，窮奇象犀。
㺎（原文為左牛又庸，通“㺎”，róng），犀牛。旄（máo），犛牛。貘（mò），似熊，小頭黑白駁。犛（máo），似牛，而尾長。沈牛，水牛。麈（zhǔ），似鹿而大者。麋（méi），似水牛。
其北則盛夏含凍裂地，涉冰揭河；獸則麒麟角端，騊駼橐駞，蛩蛩驒騱，駃騠驢騾。
角端（原文為左角右耑，通“端”，duān），似豕，角在鼻子上。騊（táo）駼（tú），一種名馬。橐（tuó）駞（tuó），駱駝。蛩蛩（qióng），即巨虛，獸狀如馬。驒（tuó）騱（xī），即野馬。駃（jué）騠（tí），良馬，駿馬。
"於是乎離宮別館，彌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閣。華榱璧璫，輦道纚屬，步櫩周流，長途中宿。
榱（cuī），古時指椽子。纚（xǐ），古時用來束髮的帛。櫩（yán），即廊。
夷嵕築堂，累臺增成。巖突洞房，俯杳眇而無見，仰攀橑而捫天。
橑（liǎo），屋椽。
奔星更於閨闥，宛虹拖於楯軒。
闥（tà），內門。楯（shǔn），欄杆的橫木。
青虯蚴蟉於東箱，象輿婉蟬於西清。
蚴（yǒu）蟉（liǔ），龍行的樣子。
靈圉燕於間觀，偓佺之倫暴於南榮。
靈圉（yǔ），圉通“圄”，仙人號。偓（wò）佺（quán），仙人名。
醴泉湧於清室，通川過乎中庭。槃石裖崖，嶔巖倚傾，嵯峨磼礏，刻削崢嶸。
裖（zhěn），通“䂧”，重密而累積。嶔（qīn），高險。磼（zā）礏（jí），形容山高。
玫瑰碧琳，珊瑚叢生。瑉玉旁唐，璸媥文鱗。
瑉（mín），同“珉”，石之美者。璸（bīn）媥（piān），玉紋理狀。
赤瑕駁犖，雜臿其間，垂綏琬琰，和氏出焉。
駁犖（luò），色彩斑駁。臿（chā），通“插”。
"於是乎盧橘夏孰，黃甘橙楱，枇杷橪柿，楟㮏厚朴，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鬱棣，榙遝荔枝，羅乎後宮，列乎北園。
橪（rán），酸的小棗。㮏（nài），即“柰”，果名。榙（tà）遝（tà），果名，似李子。
貤丘陵，下平原，揚翠葉，杌紫莖，發紅華，秀朱榮。
貤（yì），通“䝯”，延綿。杌（wù），搖動。
煌煌扈扈，照曜鉅野。沙棠櫟櫧，華氾枰櫨，留落胥餘，仁頻並閭，欃檀木蘭，豫章女貞，長千仞，大連抱，誇條直暢，實葉葰茂，攢立叢倚，連卷累佹，崔錯癹骫，阬衡閜砢，垂條扶於，落英幡纚，紛容蕭參，旖旎從風，瀏蒞卉吸，蓋象金石之聲，管籥之音。
櫟（lì），柞樹。櫧（zhū），木名，可作屋柱。葰（jùn），大。佹（guǐ），支柱。骫（wěi），同“骪”，盤曲。籥（yuè），古代樂器。
柴池茈虒，旋環後宮。
茈（cǐ）虒（zhì），不齊。
雜遝累輯，被山緣谷，循阪下隰，視之無端，究之無窮。
雜遝，眾多。隰（xí），低溼的地方。
"於是玄猿素雌，蜼玃飛鸓，蛭蜩蠼蝚，獑胡豰蛫，棲息乎其間；
蜼（yí），似獼猴，長尾。玃（jué），大母猴。飛鸓（lěi），鼠首，狀如雀。蛭（zhì），飛蛭，有四翼。蜩（tiáo），即蟬。蠼（jué），母猴。蝚（náo），貪獸。獑（chán）胡，似獼猴頭上有毛。豰（hú），黃腰獸，鼬身狸首，形雖小能食虎牛鹿。蛫（guǐ），狀如龜白身赤骨。
長嘯哀鳴，翩幡互經，夭蟜枝格，偃蹇杪顛。於是乎隃絕梁，騰殊榛，捷垂條，踔稀間。牢落陸離，爛曼遠遷。
夭蟜（jiǎo），頻繁運動的姿態。杪（miǎo），樹枝的細梢。隃（yú），通“逾”，越過。踔（chuō），跳。
"若此輩者數千百處。嬉遊往來，宮宿館舍，庖廚不徙，後宮不移，百官備具。
"於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獵。乘鏤象，六玉虯，拖蜺旌，靡雲旗，前皮軒，後道遊；孫叔奉轡，衛公驂乘，扈從橫行，出乎四校之中。
虯（qiú），同“虯”，一種龍。孫叔，公孫賀。轡（pèi），韁繩。衛公，衛青。驂（cān），通“參”，在車右邊陪乘。
鼓嚴簿，縱獠者，江河為阹，泰山為櫓，車騎雷起，隱天動地，先後陸離，離散別追，淫淫裔裔，緣陵流澤，雲布雨施。
阹（qū），依憑山谷等地形為牛馬圈。
"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羆，足野羊，蒙鶡蘇，絝白虎，被豳文，跨野馬。
貔（pí），貔貅（xiū），猛獸。豹，羆（pí），一種熊，也叫馬熊。鶡（hé），一種善斗的鳥。豳（bīn）文，豹紋衣服。
陵三嵏之危，下磧歷之坻；徑峻赴險，越壑厲水。
嵏（zōng），同“嵕”。磧（qì）歷，不平。坻（chí），下坡道。
推蜚廉，弄解豸，格瑕蛤，鋋猛氏，罥騕褭，射封豕。
蜚（fēi）廉，蜚通“飛”，神禽，身似鹿頭如爵有角，而蛇尾豹紋。解豸，解通“獬（xiè）”，神獸，似鹿而一角。瑕蛤（hé）、猛氏，瑕通“蝦”，皆猛獸名。罥（juàn），牽。騕（yǎo）褭（niǎo），駿馬名。封豕（shǐ），大豬。
箭不苟害，解脰陷腦；弓不虛發，應聲而倒。
脰（dòu），脖子。
“於是乎乘輿彌節裴回，翱翔往來，睨部曲之進退，覽將率之變態。
睨（nì），斜看。
然後浸潭促節，儵夐遠去。
儵（shū），迅速。夐（xiòng），遠。
流離輕禽，蹴履狡獸。
蹴（cù），踩踏。
轊白鹿，捷狡兔，軼赤電，遺光燿。追怪物，出宇宙。
轊（wèi），車軸頭。
彎繁弱，滿白羽，射遊梟，櫟蜚虡。擇肉後發，先中命處。弦矢分，藝殪僕。
蜚虡（jù），蜚通“飛”，天上神獸，鹿頭龍身。殪（yì），射死。
"然後揚節而上浮，陵驚風，歷駭飇，乘虛無，與神俱。轔玄鶴，亂昆雞。遒孔鸞，促鵕鸃，拂鷖鳥，捎鳳皇，捷鴛雛，掩焦明。
鳳皇，即鳳凰。焦明，鳥名，狀似鳳凰。
"道盡塗殫，回車而還。招搖乎襄羊，降集乎北紘。
襄羊，彷徉。北紘（hóng），八澤之外，乃有八紘，北方之紘。
率乎直指，闇乎反鄉。蹷石闕，歷封巒，過䧴鵲，望露寒。
闇（yīn），鳥南返。蹷（jué），同“蹶”，踩踏。䧴（zhī）鵲，䧴通“鳷（zhī）”武帝所建的鳷鵲觀。
下棠梨，息宜春，西馳宣曲，濯鷁牛首。
濯（zhuó），通“櫂（zhào）”，船槳。牛首，池名。
登龍臺，掩細柳。觀士大夫之勤略，鈞獠者之所得獲。徒車之所轔轢，乘騎之所蹂若，人民之所蹈躤。
轔（lín），車輪。轢（lì），輾軋。蹂若，踐踏。蹈躤（jí）踩踏。
與其窮極倦谻，驚憚懾伏，不被創刃而死者，佗佗籍籍，填坑滿谷，揜平彌澤。
谻（jù），疲倦。揜（yǎn），掩，遮蔽。
"於是乎遊戲懈怠，置酒乎昊天之臺，張樂乎轇輵之宇；
轇（jiāo）輵（gé），廣闊深遠的樣子。
撞千石之鐘，立萬石之鉅；建翠華之旗，樹靈鼉之鼓。奏陶唐氏之舞，聽葛天氏之歌，千人唱，萬人和。
陶唐氏，堯。葛天氏，三皇時君號。
山陵為之震動，川穀為之蕩波。巴俞宋蔡，淮南於遮，文成顛歌。族舉遞奏，金鼓迭起，鏗鎗闛鞈，洞心駭耳。
鏗鎗（qiāng），鐘聲。闛（tāng）鞈（tà），通“鞳”，鼓聲。
荊吳鄭衛之聲，韶濩武象之樂，陰淫案衍之音，鄢郢繽紛，激楚結風，俳優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於前，靡曼美色於後。
韶濩（hù）武象，韶，舜樂。濩，同“頀（hù）”，湯樂。武，武王樂。象，周公樂。俳（pái）優，雜戲，滑稽戲。狄鞮（dī），地名。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絕殊離俗，姣冶嫻都，靚妝刻飭，便嬛綽約，柔橈嬛嬛，嫵媚姌嫋；
姌（rǎn）嫋（niǎo），也作“姌嫋”，纖弱的樣子。
抴獨繭之褕袘，眇閻易以戌削，媥姺徶㣯，與世殊服；
抴（yè），拖或拽。褕（yú），直裾禪衣。袘（yì），衣服的下緣，媥（piān）姺（xiān），舒緩，嫻雅的樣子。徶（piè）㣯（xiè），衣服飄動的樣子。
芬香漚鬱，酷烈淑郁；皓齒粲爛，宜笑旳皪；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於側。
漚（òu）鬱，香氣盛。旳（dè），明亮。皪（lì），白亮。睇（dì），斜視。
"於是酒中樂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朕以覽聽餘間，無事棄日，順天道以殺伐，時休息於此，恐後世靡麗，遂往而不反，非所以為繼嗣創業垂統也。' 於是乃解酒罷獵，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墾闢，悉為農郊，以贍萌隸；隤牆填塹，使山澤之民得至焉。實陂池而勿禁，虛宮觀而勿仞。發倉廩以振貧窮，補不足，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省刑罰，改制度，易服色，更正朔，與天下為始。'
隤（tuí），倒塌。鰥（guān），老而無妻者，或死了妻子的人。
"於是歷吉日以齊戒，襲朝衣，乘法駕，建華旗，鳴玉鸞，遊乎六藝之囿，騖乎仁義之塗，覽觀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騶虞，弋玄鶴，建干鏚，載雲罕，揜群雅，悲伐檀，樂樂胥，修容乎禮園，翱翔乎書圃，述易道，放怪獸，登明堂，坐清廟，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內，靡不受獲。於斯之時，天下大說，向風而聽，隨流而化，喟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乎三皇，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
囿（yòu），苑有垣。
"若夫終日暴露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而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闢，而民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之被其尤也。"
抏（wán），消耗。
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聞命矣。"
愀（qiǎo）然，容色改變的樣子。逡（qūn）巡，退卻。
賦奏，天子以為郎。無是公言天子上林廣大，山谷水泉萬物，乃子虛言楚雲夢所有甚眾，侈靡過其實，且非義理所尚，故刪取其要，歸正道而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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