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女作家的另類人生

2012年的5月18日,大連市作家協會召開第六次代表大會,選舉新一屆作協主席。其實,對於誰做作協主席,大部分作家是不臺關心的。作家是寫作的,而作協主席則是官位,涉及到官位,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寫作,恰恰是一個純粹個體的創作。

在意的倒是在這個場合,看到一些好久不見的老朋友。大家欣喜地打招呼、關切地詢問近來可好?熟悉的人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新面孔,稚嫩的、昂揚的、氣度不凡的年輕人。

被大會提醒才知道,這個會議是五年召開一次,也就是說,上一次的第五次代表大會是2007年召開的。應該也是春天,是不是同一天,就完全記不得了。

想起五年前的會議,想起那個會議後來發生的事情,沉睡的記憶霎時被喚醒,一幕一幕、清晰而鮮活地在我面前上演……

2007年的作協換屆會議是在大連圖書館的一個小禮堂召開的。會議內容也是更換作協主席。記憶深刻的是會議結束後,一出門,就遇到了開發區的女作家L。我們倆高興地打招呼,雖然有很多熟人,與L卻是有交往,並且彼此認同的。

L高高的個子,至少有一米七多,細細的腰,穿著鮮豔的大擺的長裙,走起路來飄飄渺渺、搖搖擺擺,腰肢扭來扭去,甚是好看。她是吉林人。我們認識有一年多了,開始是有個導演要排一些短劇,找我們幾個人寫劇本。我和女友林一起寫了幾個。後來被拍成一部四五十分鐘的短劇。那天,到開發區看片。等我們到了,看片已經開始,我和林悄悄走進去,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上銀幕。心裡還是有點激動的。看完片,就遇到了L,林給我們做介紹。我知道她寫過一部纏綿、旖旎的愛情小說。她是個很爽的人,說早就知道我了,我當然也早就知道她了。她的書就在我家白雲新村的報攤上賣好長時間呢!一起吃飯,一起坐車回家,在車上她還唱起歌曲。當時就感覺這是一個敞亮、感性的女人。

這以後,我們倆就常常煲電話粥,一說就一個多小時。她在家寫作、炒股。有時候,正嘮著,盤面發生變化,她要操作,就關了電話。操作完,我們繼續聊。雖然開發區離市內挺遠,但精神上我們卻離的很近。想想她雖然做全職太太,卻因為炒股(那些年股票市場還不錯)和寫作,無論經濟收入和成就感,都不低於丈夫。

過了一些日子,她突然來電話,說要到大連來,並帶一個朋友來,希望與我和林見個面,我們當即約好在勝利路的半島咖啡館見面。我和林去到那兒一看,是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男人,好像是想做點什麼,但又是外地人,對大連也不熟悉,雖有資金,卻不知投向何處。熱心的L與他是老鄉,便想到我和林,讓我倆幫著策劃策劃。

大家坐在一起,東拉西扯,我和林給了一些我們的建議,是否真的有用,就不知道了。

這次開作協會,是我與L的第三次見面,卻已經是老熟人。

圖書館離我家白雲新村很近,走著也就十幾分鍾,於是,我邀請她上我家玩,她高興地答應下來,並說想見林,說我們三個人一起聚聚。

林在寫作方面極其超脫而另類。儘管她已經全國聞名,被媒體稱為全國最好的美文女作家。有段時光,打開一本雜誌,篇頭的文章都是林的。她的寫作原則是背靠文壇面朝文學。她不參加作家協會,所以,那天林沒有來開會。我當即給林電話,說L來了,讓她去我家。她的住處離我家也很近,同屬白雲新村。

我們倆到家不久,林就來了,坐在一起,海闊天空,相談甚歡。三個女人一臺戲,三個女作家,當然是一臺興趣盎然的戲。後來我才明白,L之所以要去我家,要叫上林,是有目的的,她是來告別的。

她說了自己的身世。

七十年代處期清理階級隊伍的時候,上海一所藝術院校的一位才華橫溢的老師與一位女學生髮生了愛情,(愛情啊,真是不管時間地點都能發生,在那樣風聲鶴唳、刀光劍雨的時期該發生也發生啊!)男老師是有家室的,這當然被當成重大的事件。清理階級隊伍的運動中,這倆人被送到東北的冰天雪地裡,被關押在牛棚裡。問題是,這時候的女學生已有身孕。當女學生生下孩子後,被關押的男老師央求看守將孩子送人。只告訴領養人她父母是誰就可以。

看守抱著孩子走在路上,遇到一個年老的遊醫。那時候農村民間的一種醫生,憑著祖傳的一些醫術給人看病,收點費用餬口。於是,看守就把孩子交給這位遊醫。老人把孩子抱回家撫養長大。於是,在東北農村的黑土地上,就長出這麼一個能歌善舞、相貌姣好、並有寫作天賦的女孩,這個女孩就是L。

平時在電視上、小說中看到很多傳奇命運的人,我自己也在小說中寫傳奇命運的人,可身邊的人,我們自己卻都是有出處的、正常人家的孩子。傳奇都在文學作品裡。突然面對這種身世的人,我和林都大大地表示了驚訝。

好奇心又使我們追究下去,後來你怎麼知道了呢,是收養你的老人告訴你的嗎。L說從小就知道自己和父母別的孩子不一樣。父母的孩子都在父母身邊長大,只有她在爺爺身邊長大,而父母對她也不親,只有爺爺對她好。

更重要的是,後來有一天,那個當年的看守找到他們家,詳細敘說了她親生父母的遭遇。他們雙雙去世。但是看守帶來了親生父母的姓名、身份、身世……

後來L去了上海,找到了父親的家。她有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和哥哥姐姐的母親。那位被背叛的女人禁止自己的孩子與她來往,並根本不承認她。她是他們的恥辱,是他們的禁忌!

即使如此,她卻再也無法忘懷自己的身世,她就是想到上海去,到那個自己親生父母生活過的城市去。她還想找到母親的家人。父親的家人不承認,母親的家人呢,他們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能和爸爸前妻一個態度嗎?

L的丈夫是一位成功的金融界青年才俊,很被單位看重,經濟條件也不錯。他本來是不想去的。當年倆人千里迢迢從吉林來到大連,其實是準備長住的。(大連是東北人最認可的居住城市)可L堅持要去上海,並對丈夫下了通牒,即使離婚也要去上海,她說她必須去上海,在那兒,她能感知到父親母親的氣息。丈夫只好妥協,於是,他們在大連賣了房子,上海買了房子,一切都安排妥當,很塊要離開大連去上海。以後我們就是兩個城市的人了。

我們不僅黯然,好朋友竟然要分開。而且今天是我們在大連的最後一次見面。她本來就是北面人,在大連沒有什麼親人。去了上海,是很難再回大連的。她只是大連的過客,來了,住下了,走了,很難再來。

我深深地理解她。給了生命的父母,雖然沒有親自撫養她,雖然連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她身上的才氣、傲氣、靈氣,與粗獷的大東北完全不同的細膩和傷感都是傳之那一對為愛而送命的藝術家。

那天,L本來要去飯店請我和林。我說就在家吧,我家有紅酒有牛排,我們吃牛排喝紅酒不挺好嗎。

我們一起為友誼乾杯、為離別乾杯、為未來乾杯。希望她有好的未來,希望她在父母的城市裡有好的開始和繼續。

她很快走了,開始的時候,我想初到一個地方,一定忙亂,就沒有去電話,過一段時間,再打電話,已經沒人接,是空號。長長的五年,我已經很久沒想起她了,作協的會議,讓她又清晰地來到我面前。相知的朋友,永遠在心靈裡有她的角落。想起那句著名的歌詞:從來也不用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就這樣,2007年的春天,L離開大連,去了上海。但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時間的年輪走到2009年的9月11日的時候,林也在秋天離開,她去了北京。

林去北京,是為了事業。


兩位女作家的另類人生

2018年法國羅浮宮


現在,人們對北京有很多詬病。車多、交通擁堵、空氣汙染、房價很貴、物價也高。人們這麼說著的時候,卻仍然在朝著北京進發,去北京、去北京、當然要去北京!尤其是文學、藝術方面的人才,更是要去北京。在地方普普通通的人,去北京,就成了一番事業,就有了範兒的霸氣。甚至在家鄉事業艱難、難以為繼的人,也能在北京如魚得水。如果在地方已經有了一番事業,再去北京,事業就會躍上一個甚至幾個臺階,走出一個海闊天空、花雨漫天、風光無限的好人生來。北京的文化天空太廣闊,只要你有真本事,北京的天空就不吝惜為你再增加一顆亮晶晶的星星。所以,北京的文化天空繁星密佈、星光熠熠。聽說北京有全國各地去的二十萬文化從業人員。

我和林認識的時間太長了!從八十年代末的散文熱開始,那時候,我們都還算文學青年,都是大連報紙、報刊熱門撰稿人。林厲害的是,不僅寫散文,有段時間,幾乎每週,大連日報上都會出現大半個版面的她的關於經濟方面的報道。這令我驚訝。枯燥的經濟是讓人頭腦發木的,她竟然也寫的津津有味,真是神奇!而我,那段時間在報刊雜誌剛剛開始關注情感的時候,就一篇篇整版整版地在報紙發情感故事。有一次,與一家報紙的主編吃飯,她說我,你的稿子在我們這兒免審。只是,盛極之時必是衰退的開始,紙媒的美好年華漸漸被網絡取代,被電視劇取代,美好年華就那麼幾年。我們都感覺到了。但我是溫水中洗澡的青蛙,依然不知危機來臨。即使知道危機來臨,也不願離開舒適的澡盆,不願正視水已經變涼。林卻是先知先覺者,更是一個行動者,她要去北京尋求更大的發展,尋求事業的巔峰。

林表面看起來纖細、柔弱。說話慢條斯理,溫文爾雅。但我知道,她卻有一顆堅硬的內心。當年她與前夫離婚,竟然放棄所有財富、甚至拒絕前夫的撫養費,一個人靠文字養女兒。就我知道,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她先後買了三套房子。如今,人們喜歡津津樂道說走就走的旅行。可林卻是賣掉房子,來了一場決絕的說走就走的人生遷移。與她相比,說走就走的旅行反倒沒有什麼可以炫耀之處了。

北京文化大氧吧的環境促使她勇敢地邁出出走的一步。我幫她收拾著房間,羨慕著她也擔憂著她。並且悵然有失。我們認識有二十年呢!那時,我們是一群人,慢慢走下來,身邊只剩下幾個人了,林又要離開……

上世紀末,我搬到白雲新村住。過了二年,林也在這兒買了房子,她的女兒問她,你在白雲新村買房子,是不是因為王阿姨住在這兒……好多年,我們一起去參加各種聚會,那些年,全國的雜誌編輯都到大連來約稿,大連很多人給雜誌寫稿。每次一來約稿,我和林都是必去的。我們約好在白雲新村的出口見面,我總是先到,她總是後來,然後我們去聚會……我們一起跟隨雜誌社開筆會,全國旅遊。每次我倆一次開筆會,都是住在一個房間裡,都會徹夜長談到下半夜,到眼皮睜不開才睡覺。她離開了,這一切都不復存在了。果然,她走後,紙媒日益萎縮,很少來約稿的編輯,更沒有什麼筆會了。

事實打消了我的擔憂。林在北京很快打開局面,兩部長篇《緋聞時代》《陽謀背後》的出版,尤其是長篇小說《緋聞時代》被改變成電視劇,她即是原作者,又是編劇。既拿到一筆可觀的電視劇轉讓權,還可以做編劇繼續收錢,經濟效益讓我瞠目。

每次到北京,到林的家裡去,和她一起聊天到深夜,和她一起去見出版商,都覺得好像從來沒分開過,那份熟悉依然如故。只是我知道,她已經完全改變,成了真正的著名作家和編劇。

敢於出走、敢於漂泊,敢於像男人那樣去戰鬥,這是這個時代賦予女人的權力,有的人將這個權力用到極致,有的卻從來沒有使用過這個權力。林和L都是將這個權力用到極致的女人。

五年的時間,當年在一起高談闊論的三個女人,現在各自天涯。沒有聯繫的L,我想,她一定會生活的很好。跌宕艱難的人生對於作家本就是寶貴的財富,還有父母靈魂的庇護。當時我們就想,L可以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寫一部好看的小說。

沒有跌宕人生的林,卻依靠天分在北京成就一份事業,只有我,守在大連、守在老地方。事業卻也有起色。這與林有很大關係,她為我推薦出版商、編輯。有一次去北京,一個出版商請我們吃飯,對我說:“她對你的書比對自己的書都關心,每次見面,都問你的書能不能出,什麼時候出。”我笑。雖然我沒有出走,是一個留守者。但北京有林,就如我在那兒一樣的。

林經常回來,每次回來,我們就呼朋喚友,將平時不常見面的朋友招呼到一起,侃得興高采烈、忘乎所以……有時候也想,說不定什麼時候L和林同時回來,我們再聚首,會什麼樣子呢!我想我不用說話,只需聽她們講各自的經歷就心滿意足!

我在這兒,他們回來的時候,依然可有回家的感覺。朋友如家,女友亦能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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