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1月27日晚11點33分,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院長程範軍在機場迎接來自北京的援軍,感慨“心裡有了定海神針”。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支由12家三級醫院、136名成員組成的醫療隊,24小時內剛剛組建完成。

彼時,我國累計確診新冠肺炎患者4515人,是5天前的9倍。

這是特殊時期的“急行軍”。一天內,首批患者入院,一週內,三大病區改造完成、滿負荷運行。2月25日,援助武漢的第30天,“北京打法”迎來了滿月答卷——救治257名患者,43人治癒出院,轉往其他醫院輕症患者19人;病區改造的方案成為受援醫院的院感樣本,推廣到整個院區。

持久戰還在繼續。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1月27日,首都國際機場,北京醫療隊隊員登機前合影。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1月30日,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護理人員佈置新設置的疑似患者病房。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一週改造開放三大病區

1月27日下午3點,首都機場T2航站樓的一片空地上,不斷有大巴、救護車出入。物資交接、親友告別、人潮湧動。幾個小時後,車流散去,剩下的136人排成一個方陣,在冬夜裡安靜等待。

這是北京市支援湖北醫療隊第一天集結。兩個半小時後,這支隊伍抵達了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心——武漢。從武漢天河機場驅車到達駐地賓館,車程1小時,凌晨3點,物資到達,距離早上9點第一次領隊會議,還有6個小時。

比行軍更匆忙的是組隊,1月26日以前,沒人知道北京將誕生這樣一支隊伍。北京天壇醫院護士王皓26日報名,上完夜班剛眯了一會兒,就收到40分鐘後出發的通知;北京安貞醫院ICU大夫賈明匆匆整理了行李,上車前發現沒有帶夠生活用品,被同事臨時“救濟”;準備登機時,領隊劉立飛接到一個來自湖北武漢的電話,才得知此行援助的具體醫院——12小時前,他剛剛收齊隊員名單,忙於準備物資、通知醫院、聯繫飛機。

匆忙的進度,折射出疫情的緊急。1月27日,我國累計確診新冠肺炎患者4515人,是5天前的9倍,當日,湖北新增確診病例1291人,醫療資源早已不堪重負。當天深夜,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院長程範軍在機場迎來北京醫療隊時,將這支援軍形容為“定海神針”。

第一個“戰地”設在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住院樓12層。1月28日,結束領隊會議與首場全員培訓後,北京醫療隊幾十位專家前往醫院查看病區,與當地負責人溝通調整意見:大改。

傳染病醫院有別於普通醫院,院感是避免院內感染的首道防線。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不是專科醫院,為接診新冠患者騰空的住院樓,還未按照傳染病病房進行設計改造。此前一天,醫院工作人員進行了醫患通道的區分與三區佈局,但缺乏隔離與細緻的進出流程。北京專家建議打牆,在隔離病區與醫生工作區之間豎起一道硬隔斷,同時開闢單獨的半汙染區,用於脫卸防護裝備、手消毒。

由於特殊時期的人力物力壓力,這個建議讓當地有些為難,但雙方最終達成一致。經過一晚的作業,病區次日改造完成,收入首批患者。

一週內,北京醫療隊以此為樣板,改造並開放了三大病區,開始以滿負荷狀態運轉。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由於穿上隔離衣後不易分辨身份,醫護人員相互幫助將姓名寫在隔離衣上。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各種意外事件穿插

1月29日下午,首批4位大夫進入隔離病區,在等待患者的間隙檢查病房、與當地醫護溝通,剛提及要為收治病人做好準備,一位護士突然看向患者通道——患者已到門外。

首例患者,給了醫療隊一個“下馬威”。

12層病區主任、北京世紀壇醫院呼吸內科主任醫師丁新民回憶,新病區剛剛啟用,醫療隊原本考慮先收治一批輕症患者,以測試各環節能否順暢運行。首名患者卻是實打實的重症患者,來時呼吸微弱、缺氧嚴重,對於外界呼喚沒有反應,大夫拍一拍她,她才抬起頭看一眼,很快因乏力而扭過頭,無法張口對答。趕緊面罩給氧、補液、給藥,插上胃管、尿管,半個小時搶救後,病人病情才平穩下來。之後的3個半小時,病區一下湧入13位病人,最後一位患者的危重程度,與第一位入住的患者不相上下。為了迅速安置,丁新民用上了部隊裡的處理方式。

30天的救援任務中,穿插著各種意外事件。2月16日晚,8層病區主任、北京安貞醫院ICU主任醫師賈明剛處理完醫囑進入隔離區,便被值班大夫叫去51床:一位78歲的男性患者尿管脫落、尿道出血,可能由於前列腺增生,無法正常排尿、也無法再置入尿管。患者的下腹已腫起包塊,懷疑尿瀦留,由於憋尿,血壓升至180mmHg,隨時可能膀胱破裂。常規處理是進行膀胱造瘻,但病房不具備條件,情急之下,賈明當場進行膀胱穿刺,穩住了患者的病情。

“有創操作前必須跟家屬溝通,但隔離病區裡很難聯繫上;這種新發疾病,會不會通過血液傳播,現在也不清楚。但我們不能見死不救,也不能讓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的年輕大夫承擔這個責任與風險。”賈明稱,事後回想有些後怕,但意外一來,什麼也顧不上了。

“我們無法預料會發生什麼,與新發傳染病異地角力,是一場遭遇戰。”劉立飛介紹。遭遇戰,是與時間賽跑,攻堅戰,發生在患者結構變化後。

2月3日開始,武漢三鎮會展中心、體育場館、工業廠房等陸續被徵用改造成方艙醫院,集中收治已確診的輕症病人。2月4日下午,劉立飛向北京醫療隊傳達了國家衛生健康委工作會議精神:收治更多重症患者,降低病死率。2月12日,為了進一步落實國家衛健委防控治療部署,6臺有創呼吸機進入隔離區,兩位嚴重缺氧患者接受氣管插管。

當日,10層病區病情最重的一名60多歲男性患者接受插管,他住院一週以上,來時病情已經很重,經鼻高流量高濃度吸氧,仍然有嚴重的呼吸困難。“如果有條件,應該儘早進行氣管插管。有創呼吸機的到位,及時救治了重症患者。”10層病區主任、北京朝陽醫院西院區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主任張黎明介紹。

經鼻高流量吸氧及無創呼吸機治療,能夠改善部分患者給氧條件,但對於重症呼吸衰竭患者,通過氣管插管建立人工氣道,才能夠改善呼吸衰竭症狀。不過,在普通病房進行這樣的重症治療,伴隨巨大的護理壓力。

“普通病房床護比是1:0.4,10個病人需要4個護士;ICU床護比是1:3,10個病人需要30個護士,這就是兩者的差距。”張黎明說,在隔離區內穿著防護服工作,護士不能吃喝、不能上廁所,無法正常8小時工作,最多撐4-6小時,床護比至少要在普通ICU的基礎上翻一番。

“普通患者自己能料理基本的生活需求,但插管之後,吃喝拉撒都要護士幫忙,需要翻身時,兩個護士可能都翻不動,此外,還要幫患者吸痰、打針、輸液。”丁新民坦言,不同的班次,北京醫療隊的護士人數在2-5人不等,由於當地護士並非呼吸、重症專業,插管患者的護理均由北京的護士們承擔,工作強度極大。

到2月25日,北京病區累計使用有創呼吸機8例,大無創呼吸機14例,經鼻高流量吸氧39例。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2月13日,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4名確診患者出院,其中一名患者跳起舞蹈。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2月19日,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一名患者進入病區。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非常時期的“北京打法”

從組隊到“打仗”,都在急促與高壓下進行。前一個星期,張黎明睡不好覺,一躺下,腦子裡交織著無數事。他1995年開始擔任科主任,但一個科集中5個醫院、多個不同科室大夫,還是頭一次。成員和工作方式需要磨合,醫療環境更需要磨合,大量的重症、危重症患者,讓他焦慮到失眠,只能靠吃安眠藥入睡。

北京友誼醫院ICU副主任醫師劉壯在新環境中深感“雜亂”。因有行政工作經驗,他成為北京醫療隊醫療組組長,承擔起醫務處的職責。病區新開頻率快,人員分配處於頻繁調整之中:從一開始整個醫療隊負責一個病區,到陸續開放第二、第三病區,光是醫生的排班表,就更新了5個版本。

一系列工作制度亟待統一。從一班大夫流轉到另一班大夫,交接的患者信息是否詳實有效,至關重要。北京醫療隊融合了12家市屬醫院的醫護人員,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的醫護“徵用”自口腔科、神經外科、耳鼻喉科等各個科室,不同的醫院和專業,有著不同的交接習慣,亟待形成統一標準。為了協調諸如此類的各項事宜,他經歷了“12小時工作制”,早上8點去醫院,晚上8點回駐地,期間不吃不喝,一天下來暈頭轉向。

一週後,從適應到有序的拐點出現了。2月5日,劉立飛在工作群中發佈《關於印發管理小組工作職責和相關制度的通知》(京援鄂醫療[2020]4號)文件,涵蓋7個管理小組工作職責和相關制度;結合國家衛生健康委相關文件與市屬醫院日常管理經驗,劉壯捋出了一系列醫療核心制度,包括交接班制度、三級查房制度、會診及轉診制度、疑難病例討論制度等,為一線救治工作建立標準與框架。到第二週,情況穩定有序,醫療質量逐漸提高。

非常時期,大夫們也不斷祭出“北京打法”。

丁新民是軍人出身,上陣前習慣做足預案。考慮到當地患者數量較多,且當地醫護專業迥異,他結合國家衛健委的指南標準,制定了一套新冠肺炎的病歷模板。“病人特別多的時候,像常規那樣採集病歷,不僅耗費時間,還容易遺漏信息。照著這個模板填下來,醫生不會亂,也不會缺項目,很快能評估出病情的危重程度,給予相應處置。”

這份病歷模板涵蓋臨床表現、生命體徵、實驗室檢查、影像學特徵等8大項,每個大項下,均列出了相應的分支選項,大多隻需要醫生劃勾即可。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耳鼻喉科主任張小萌在12層病區收治病人,對此印象深刻,“我們是綜合醫院,日常填寫普通的大病歷,內容繁瑣,一個病人要半個小時。有了模板重點突出,書寫又很簡單,不到十分鐘就能完成。”

在10層病區,醫護人員利用網絡開展“同步查房”。由於病房與醫生辦公室分隔在隔離區裡外,文件不能隨意帶入帶出,醫生查房時看不到病歷、醫囑、檢查結果。通過手機視頻連線,裡外得以配合,查房大夫負責在隔離病區查體、詢問病史,清潔區內的大夫負責查閱病歷、化驗結果等,很快能定下治療意見,病人詢問結果時,醫生也能實時反饋。

“和北京專家搭班,很有安全感。他們能指導我們的工作,我們能幫助醫患間的溝通,互相配合。他們一查房,患者也愛拍照,說這是北京的專家來了。”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8層病區護士長劉艾紅說。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2月21日,志願者穿上防護服為醫療隊隊員修剪頭髮。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隔離區內與外的變化

得益於宏觀到微觀的各方改進,1月30日,隔離區內與外,變化逐漸發生。

張黎明逐漸擺脫焦慮。隨著重症設備陸續補充和秩序建立,患者整體情況日漸向好,痊癒出院患者越來越多。2月13日,北京醫療隊3位患者出院,他高興壞了,早早地下樓等待患者,與他們握手合影、祝他們平安順利。

丁新民察覺到,患者對待疾病的態度逐漸理性。恐懼、焦慮是患者最初的普遍狀態,有人入院時給醫生下跪,有人陷入絕望打算放棄生命。寄希望於藥到病除,不少患者會向他求索各類藥物,追問為何沒給開克立芝、阿比朵爾。慢慢的,隨著病情轉輕和醫生的不斷解釋,患者不再求藥。

“新冠肺炎是自限性疾病,沒有特效藥,‘病急亂吃藥’不僅沒用,還要面臨不良反應的風險。現在病人都能理解了,有的因此特意向我們道謝。”丁新民說。與此同時,好轉的患者開始有精力挑剔起醫院的伙食,讓他既欣慰又無奈。

在患者心目中,北京醫療隊成為一個有溫度的名詞。住院期間,弓露(化名)最大的樂趣,是從看不清面孔的隔離服中分辨出北京的大夫。

“我喜歡他們,說話溫柔,總是有笑容,讓人心裡舒服。”經過十多天的治療,弓露順利康復出院,回憶住院時的點滴,仍會露出笑容。

“生病了,總有悲傷的情緒,李秀男就會跟我說,‘加油,你恢復得很好!要陽光,越陽光好得越快,病毒就不會靠近你。’我一直記得他的話,我覺得我們不僅是醫患關係,也成了朋友。”她口中的李秀男,是北京朝陽醫院護士,出院時,弓露向李秀男發出邀請,等疫情過去,請他吃一碗地道的熱乾麵。

隔離區外,隊員之間,也比普通同事更近了一步。

2月23日,臧學峰結束夜班,頂著日光從醫院回到駐地,房門把手上一如既往地掛著一份早飯——從第一個夜班開始,同隊醫生陸非平默默承包了給臧學峰送飯的活兒,9次夜班,9份早飯,一次不落。剛到武漢那天,臧學峰有些受寒,無意提了一嘴,陸非平便送了兩盒感冒藥過來。兩人不住同一層,房卡不能刷不同樓層的電梯,陸非平每天堅持爬樓梯送飯。

臧學峰和陸非平都是北京世紀壇醫院ICU醫生,已共事多年。在臧學峰心中,陸非平經驗豐富、知識廣博,“什麼都知道”,遇到臨床上的困惑或發現,臧學峰都會向他請教探討。來到武漢之後,交集不再侷限於工作,兩人互相照應,變得無話不談。

陸非平不擅長認路,一天,武漢天陰下雨,他下了班認不清回駐地的方向,臧學峰等著他,讓他跟著自己,“丟不了”。回程路上,兩人討論當天患者的病情,說到激動處,陸非平就把衝鋒衣的帽子往下摘,臧學峰怕他淋雨著涼,不停伸手給他戴回去。

“以前大家只是同事,現在更親近了,每天碰著他就像碰著了家裡人,心裡比較踏實。這麼說來,陸主任和我爸真有點像,今年都58了,都是光埋頭苦幹、不喜歡說話。”臧學峰說,“我總覺得應該照顧他,反而受了他不少照顧。”


馳援武漢30日——非常時期的北京援手

2月25日,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北京醫療隊醫生與專家討論病人病例。攝影/新京報記者 陶冉

從遭遇戰到持久戰

從駐地到醫院,一天24小時、7趟班車,醫療隊臨時黨總支書記劉穎的手機上定了6個鬧鐘,除了凌晨4點,每一班出發前,她都要來送車,久而久之,一班車有幾名大夫,她爛熟於心。早上8點人最多,座位甚至坐不下;下午2點只有一個,是12層病區的大夫提前上班,急著把裡頭的戰友換出來。

她經由送車觀察隊員的狀態。剛來時,是興奮中夾雜著一些不知所措;一週後,開始習慣和適應新的環境與生活;兩三週時,異地任務仍未結束,不知歸期的隊員,神情變得有些焦慮。

到底要在武漢待多久?劉壯覺得是半個月,除了援非一年半,異地支援任務一般在兩週內結束;賈明覺得是三週,以他SARS時期的經驗,會有一批輪換與接班;北京世紀壇醫院感染科醫生苑曉冬帶了一個月的藥,現在已經見底,只好託隊友“補貨”。

2月19日,武漢協和醫院西院迎來規模最大的出院潮,31位治癒患者走出住院樓,其中16位是北京醫療隊接管的患者。一下子空出11張床位,北京世紀壇醫院呼吸內科醫生張捷第一次覺得病房那麼寬敞,但不到6個小時,11名新患者入院,再次將病區填滿。

“傳染病疫情的控制,畢竟和地震、火災等突發事件的應急不一樣,過程會相對較長。”劉立飛說,一切駛入正軌,遭遇戰、攻堅戰轉向持久戰。

一個月過去,醫護人員開始調整自己的生活。

駐地酒店外的步行道,走一圈大概500步,慢跑一圈4分鐘,抵達武漢的第25天,苑曉冬決定重拾跑步的習慣,吃完晚飯,他會戴著口罩繞著酒店跑上12圈,他打算逐漸恢復強度,最終的計劃是日跑10公里,在現有基礎上翻倍。

跑步時,苑曉冬經常碰上同隊的臧學峰——一個逆時針慢跑,一個順時針慢走,一個晚上會打幾十次照面。

劉壯正等待著新一批防護物資的補充。在普通病房進行ICU作業,護士們面臨更高的防護風險,除了常規的口罩、護目鏡,還需要更多的防護面屏。與此同時,他正尋思重返臨床隊伍。“現在一切都走上了正軌,‘醫務處’的工作變少了。其實我來這兒的預期,是進隔離區救治重症患者。”

劉立飛有一個厚厚的棕色筆記本,每天發生的事情、新增的任務、近期的工作計劃、工作中的思考,他會記在紙上。剛來時,他每天都要往醫院跑,一天開幾場會,筆記一寫就是兩三頁,來武漢後新建的word文檔,積累了12000字。最近,筆記縮短到了半頁,隊員狀態成為他最關心的問題。

2月20日,北京安定醫院兩位心理專家受邀來到武漢,帶著6箱物資,裡面有不少運動器材。

2月25日,海南省第七批支援湖北醫療隊進駐武漢協和醫院西院區,北京醫療隊支援武漢的第30天,迎來了外援,可以期待在適當輪休中歇一口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