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陳可蔚醒來後死死瞪住擾她清夢的罪魁禍首，小青年被看得面紅耳赤的，乾巴巴解釋：“同學，你睡了半個小時，黎老師時不時就往我們這兒瞅一眼，保險起見，你還是別睡了。”
陳可蔚腦袋逐漸清明，她不是在家裡補覺，而是剛下飛機便被某人威逼利誘來財大。
她摸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細碎的汗珠，揚了頭把臉對著風扇，蒙了一層黑塵的葉片極速轉動著。跟做夢一樣，她低頭扒拉了一會兒，不習慣，想當年的桌筐裡有熱氣騰騰荷葉膜。
硬邦邦的課桌上睡醒，感覺渾身不暢。她憤憤難平地轉頭看講臺上的黎彥華。投影儀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嘴角噙笑。一年不見，這人越發會裝模作樣。
歲月帶走他原先的匪裡匪氣，練就瞭如今的斯文敗類。
小青年見陳可蔚的關注都在老師身上，不免有點小失落。他腦袋湊過來，小聲說：“黎老師的課很有意思，你不要光睡覺，可以聽聽課。”
確實，黎彥華穿著一絲不苟的正裝，講課倒是幽默風趣。
“黎彥……黎老師人氣挺高的哈。”陳可蔚雙手捧臉，饒有興趣地問。
“同學們是挺喜歡黎老師的，特別是女生。聽說黎老師不近視，但為了不過分散發魅力，讓女生們專心聽課，他才戴的眼鏡。”
陳可蔚嗤之以鼻，“人民教師，戴個眼鏡顯得儒雅穩重唄。”
單純的學生們並不知道，他們尊敬的黎老師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
小青年繼續套近乎，“同學，你不是我們系的吧，你來上課都不帶書。”
陳可蔚訕笑不語，摸摸自己飽經風霜的臉，難為他把她認作同學。她出社會好多年了，說起來，她還是黎彥華的小學妹呢。
一道凌厲的目光襲來，小青年瑟瑟發抖，端正坐好，壓低了聲音說：“黎老師又在看我們，咦？他為什麼又看著我笑？我惶恐啊。”
陳可蔚呼呼氣，黎混蛋不淡定了。她安慰式地拍小青年的肩膀，說道：“他在警告你不要跟我說話。”
“那我閉嘴。”這同學慫得和她當年有的一拼。
終於熬到了下課，陳可蔚悄咪咪從後門撤出來，正要去奔赴自由，一條短信粉碎了她的美好向往，看來躲不過去了。
黎大混蛋：小慫包長能耐了，還敢跑？
1
陳可蔚認識黎彥華的那年，她是剛從鄉下進城的土包子。
得知爸爸出軌後，媽媽帶著她來到嵐市。拎著大包小包站在一家大別墅門前時，她才知道，她爸爸是個嘴皮子溜，屁本事沒有的鳳凰男，而媽媽是個識人不清，為愛不顧一切的富家千金。
城堡裡公主的生活她不知道怎麼樣，但大別墅裡的她並沒有得到好的待遇，姥姥姥爺已經故去，舅舅忙於工作，家裡由舅母操持。
每日舅母嘀嘀咕咕媽媽帶了一個拖油瓶進家門，弄得家裡不乾淨。
好在這種生活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她拿到了嵐大的錄取通知書，她想的是終於可以不讓媽媽為難。
一週的軍訓，她曬得黑不溜秋，同學嘲笑她不會化妝防曬，她只會嘻嘻嘻傻笑，膚色鮮明的襯托下，那一口白牙閃閃發光。
每逢去食堂吃飯，打飯的阿姨會多看她兩眼，說道：“這姑娘樸實。”
然後多給她顛一勺菜。
估計阿姨是想讓她吃飽飯去背石頭，其實她不過是農活幹多了，身材結實了一點而已。
為了不被特殊待遇，她每天擠在人多的時候打飯，急吼吼地等待阿姨抖兩下手，然後喊下一位。
中午，她像往常一樣焦急等待著打飯，旁邊等著幾個男生，穿著球衣，渾身汗味。
阿姨喊一個的時候，她躍躍欲試，不料，和別人撞車了。
“在這兒吃！”
“打包！”
呃，她小心翼翼看右邊的男生，對方凶神惡煞的，不耐煩地吼了一句：“你先來？”
兇巴巴的口吻像極了電影裡的社會大哥，只是這位學校大哥嘴裡少叼根菸罷了。
她舌頭打顫，連忙甩頭，“不……不用，我不……著急，你先要飯……啊不，打飯吧。”
男生端了飯走之前還刻意關注了她一下，給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
她抹了一把汗，城裡的大哥不好惹。
2
大學生活多姿多彩，晚飯後散步，各大社團納新。各出奇招，競爭激烈。
因為陳可蔚閒來無事逛了一圈，幾個學哥學姐圍過來。
“小學妹，來輪滑社吧，每天晚上大家在一起玩，期末還加學分的哦。”
“書法、詩歌等社團每天忙得要死，練這寫那的，我們是戶外活動，又能認識新朋友。”
聽起來不錯。別人的幾句忽悠，她草率地加入了輪滑社。
第二天她按約定地方準時到達，聽說他們英勇無敵的社長會露面。
果不其然，社長作為壓軸，腳踩輪滑鞋酷炫登場。陳可蔚目瞪口呆，只因為她與社長有過一面之緣，實乃孽緣吶……
黎彥華跩勁十足，撂給每人一個掛牌，“每個人一個牌，貼上一寸照片，寫上自己名字，以後大家就是朋友。”
陳可蔚畢恭畢敬接下牌子，腦子裡蹦出小電影。
大哥抱拳吼：喝下一碗酒，大家就是兄弟。然後喝了酒“哐哐哐”開始砸碗。
想到那個場面她笑出了聲。
黎彥華沉著臉警告：“嚴肅點！”
軍訓遺留下習慣，陳可蔚立馬稍息立正站好。
有一個小兄弟打趣道：“黎哥，對待小學妹要憐香惜玉，不能像操練我們一樣。”
黎彥華用掛牌抽了他一下，不屑道：“你高看她了，就她的身板經得住我操練？還有啊，她那黑成炭的皮膚，能香到哪裡去？”說著說著，他自己笑了，“憐香惜玉，這好詞是形容她的嗎？！”
陳可蔚身上刺滿了小刀，刀刀直往心窩子裡戳。
她不敢反駁，悄悄在心底罵：你才臭烘烘的。
回宿舍路上，她腳踢小石子，打定主意，以後躲混蛋遠遠的。
嗯，她咬牙握拳，要多遠有多遠！
3
秉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陳可蔚儘可能不去黎彥華眼皮子底下晃悠。下午輪滑社的活動她不跟同學搭夥，一個人摸索技巧。
事實證明，新手的學習之路是慘烈的，她無數次摔倒，然後悶不吭聲地站起來，又接著摔倒。
黎彥華觀察她堅持不懈地練習，剛對她有一點改觀，下一秒她把腳崴了。
反應快的男生急忙脫了滑輪鞋，嘗試把陳可蔚抱去醫務室，哼哧哼哧幾回，放棄了，“黎哥，得你來，我抱不動她。”
黎彥華罵了男生一句腎虛，長臂攬起陳可蔚，還嘚瑟地掂了掂，展示了他孔武有力的男兒本色。
養了三個星期，陳可蔚覺得無礙了迴歸了輪滑大家庭。
可黎彥華仍然把陳可蔚當成了一個病號，看著她穿鞋，他氣勢洶洶地走過來說：“你穿一個試試，乖乖坐在臺階上休息。”
陳可蔚不想一個人坐著，找藉口說道：“坐檯階屁股會涼。”
黎彥華皺眉，嘴上罵女生真麻煩，人先上了個臺階坐下，並了腳，不情不願地說：“坐在我腳上。”
陳可蔚懷疑自己有聽錯，愣愣地問：“啊？”
“讓你坐就坐，再廢話揍你哦！”
陳可蔚戰戰兢兢坐在他腳上，忽然想到既然她不用練習，完全可以回宿舍的呀。
頭頂傳來黎彥華略彆扭的聲音：“那天是老子第一次公主抱別人，便宜你了。”
她感動地“唔”了聲，“社長，你是個好人。”
他捶了一下她的後背，迫使她挺直腰板，語氣嚴肅地道：“以後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別人的眼睛，不要含著胸唯唯諾諾的，本來那玩意兒就小。”
4
陳可蔚為了表達對他送她去醫務室的感激，請他吃了一星期的雞腿。其實她想的是一頓來著，是某人死乞白賴非要她管一週。
反正那之後，他每天送她一瓶牛奶當回禮，美其名曰喝奶能美白。
黎彥華轉性了，兩人的關係也不知不覺近了許多。因為他在學校裡威名在外，連帶她混得也順風順水的，久而久之，她感覺抱了黎彥華的大腿，有大哥罩著的感覺。
她最苦惱的是，總有女生要通過她約會黎彥華，有一天，一個女生纏得她煩了，她索性帶女生去找黎彥華。
黎彥華如約來到小樹林，她先讓女生藏起來，旁敲側擊道：“社長大人，你老大不小了，怎麼沒個女朋友呢？是不是你自己也覺得自己脾氣不好，不適合有個女朋友啊？”
她不禁想象，他女朋友在他的暴脾氣夾縫中生存的樣子。她搖頭晃掉腦子裡亂七八糟的畫面，默默為他未來的女朋友點上一根蠟祈禱。
黎彥華手撐在一棵樹上，目光遊離，嘴裡的話倒不含糊，“那是你不瞭解我，性格這玩意兒分人對事，比如對待女朋友，老子天天揣進懷裡寵死她。”
“所以，你現在是想談戀愛的咯？”她眼睛的小星星在閃耀，很是期待。
黎彥華清清嗓，“如果有人真的那麼想和我搞對象，那麼我可以委曲求全一下。”
當她把一個嬌羞的女生推到他面前時，他臉唰一下變了，黑沉沉的。
女生察言觀色，覺得沒希望就自覺撤了。
陳可蔚打算逃跑被拽了回來，按在了牆角邊。
“陳可蔚你竟然給我介紹女朋友，看樣子是我太慣著你了，狼心狗肺的小東西。”黎彥華捏著她的胳膊惡狠狠地說道。
5
陳可蔚是徹底受冷落了，她數著日子等黎彥華聯繫她。她在想自己可能想喝他送的牛奶了，可轉念一想，她繼續請他吃雞腿也行啊。
很快，她無暇顧及和黎彥華鬧彆扭的事，因為媽媽從舅舅家搬了出來。
舅舅偷偷塞給媽媽一筆數額不少的錢，媽媽沒要。搬出來主要是因為畢竟現在她們成了外人，不能永遠依附別人生活。
幾天的時間她們租了個房子，住所安定了下來。媽媽找了一個工作，當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婦，她忐忑又期待，期待的是生活有了奔頭。
陳可蔚自告奮勇，說道：“媽，我也去兼職賺學費。”
媽媽摸摸她的頭，欣慰道：“好孩子。”
陳可蔚倒不是真的只為了掙錢，城市的生活她還沒有完全適應，正好走出學校鍛鍊自己，好在將來有能力照顧媽媽。
這件事很快傳到黎彥華的耳朵裡。
“你的妞在發傳單，你知道嗎？”
“蘭臨路一家樂購超市門口推銷茶葉的小姑娘好像是陳可蔚。”
“你社團裡的小妹妹了不起，居然在宿舍賣起了零食，宿管阿姨不許，她條條是道地跟阿姨講道理，逗死人了。”
他最近忙得焦頭爛額的，他今年本科畢業，顧不上學生會和社團，所以和下一屆學弟學妹交接事宜。在陳可蔚身上，他算是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幾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過管教的話，他缺個身份。
傍晚他在學校門口逮到陳可蔚，她累得小腦袋耷拉著，走路有氣無力的。
他吹口哨，“不錯，活著回來了。”
陳可蔚見著他眼睛亮了，“噔噔噔”跑過來，“黎彥華，你知道嗎？我會自己賺錢了，”她掰著手指繼續說道，“賣東西，發傳單，而且會一個人坐地鐵了。”
“還挺自豪？”
她兩眼笑彎彎，“我上大學成長了好多，我一直記得你教我的啊，凡事要自信，不要唯唯諾諾的。”
黎彥華彎腰按著她的頭，說道：“這麼聽我的話呀，我可是要收學費的。”
“唔，”陳可蔚縮著脖子思考片刻，說，“換我請你喝奶吧。”
黎彥華呵呵笑了笑，鬆開按著她腦袋的手，展開雙臂，“我一個大男生喝什麼奶，你過來讓我抱一下。”
他一臉邪笑地求抱抱，嚇得陳可蔚往後退了幾步，聲音小了幾度，“才不讓你抱，我們又不是那種關係。”
黎彥華聳聳肩，理所應當地說：“那我們就變成那種關係唄。”
“你別鬧。”
黎彥華直截了當地挑明，“喂，我第一次表白，你到底做不做我女朋友？”
6
“你找女朋友是為了跟你睡覺的，我不行。”
沒錯，陳可蔚拒絕了黎彥華。在他再三的逼迫下她給出了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
“是誰特麼的造謠冤枉我？”黎彥華惱火道。
陳可蔚才不會告訴他，前不久因為她給他介紹對象，他那麼大反應，所以她去找了他一個哥們瞭解原因。
那哥們嬉皮笑臉地說：“我黎哥找對象眼光可高了，必須是大胸大長腿，可蘿莉可御姐，不然我黎哥才不稀罕她。”
雖然她的身材首先就不過關，黎彥華不知道怎麼瞎了眼偏看上了她，但是逼良為娼絕對是不可以的。
“我長得可愛，可身材很虐啊，不符合你選女朋友的條件。”不怪她對自己的臉有迷之自信，從小見過她的大人都會捏捏她的臉，誇一句可愛。
黎彥華咬著牙說道：“我追你沒有什麼其他不好的想法。”
陳可蔚：“……”
尷尬過後，一向知錯能改的陳可蔚真誠道歉，“對不起，誤會你了。”
黎彥華不買賬，“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被原諒，我要補償。”
“什麼補償？”
“做我女朋友。”
城裡的大哥套路深，純良的陳可蔚不是他的對手。
在黎彥華連哄帶凶之下，陳可蔚辭掉了外面的兼職，在學校的圖書館裡勤工儉學。
黎彥華說，外面的傳銷和騙子滿地跑。她出去工作了兩個月，照他的說法，她安然無恙地回到學校已經是萬幸。
男人才是大騙子呵。
校園生活過得很快，在嬉戲打鬧間黎彥華的大四要結束了，他考上了另一所高校的研究生。
臨行前，黎彥華牽著陳可蔚觀賞了一遍學校的夜景，越走越偏，直到周圍黑漆漆的，沒有別人過來，他說：“我們牽手擁抱了大半年，是不是應該進行下一項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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