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代和個人的種種不幸中,我卻看到了生活的種種幸福。酸甜苦辣是食物的味道,喜怒哀樂是生活的味道。
——餘華《許三觀賣血記》
《許三觀賣血記》是餘華於1995年創作的一部長篇小說,這部作品被翻譯成多國語言,在美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等許多國家出版,並斬獲多項文學大獎。
小說講述了五六十年代,絲廠工人許三觀通過一次次賣血應對生活苦難的故事。五六十年代的中國,正是大躍進和文革時期,但小說中並沒有激烈的批判社會現實的語言,而是記述了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像許三觀這樣民間小人物的生存現狀,彰顯出平庸小人物的人生意義。
荒誕幽默下頑強生活
美國《亞太藝術》在2004年評價餘華的這部作品時寫道:“《許三觀賣血記》是中國人生活的真實寫照……餘華的天賦就在於,他能用悲憫的幽默沖淡殘酷的故事,能輕鬆地處理痛苦的處境而對筆下那些沒有文化的普通窮人不加絲毫的嘲弄。也正是這種幽默給人物帶來了生命,賦予了他們立體感和尊嚴。”
餘華的這部作品,不似《活著》那樣在沉痛壓抑的氛圍下描寫人物的殘酷命運,而是在詼諧、荒誕的幽默中隱喻人物境遇。
在許三觀第一次賣血時,根龍、阿方告訴他:“賣血之前要多喝水,水浸到血裡,身上的血就多了。賣血以後要上館子去吃一盤炒豬肝,二兩黃酒……”自此以後,這些荒誕的方法就被許三觀當做至高真理,每次賣血時都認真遵守,這些充滿儀式感的行為體現了賣血人對生存的渴望。
在大饑荒的年代,全家人靠著喝玉米粥度日,半年沒吃過一頓飽飯,在許三觀生日那天,他用嘴炒菜,告訴家人用耳朵聽著吃,給每個人做了頓大餐。
書中這樣描寫許三觀用嘴做菜的場景:“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裡煮一會,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後拿起來晾乾,晾乾以後放到油鍋裡一炸,再放上醬油,放上一點五香,放上一點黃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慢地燉,燉上兩個小時,水差不多燉干時,紅燒肉就做成了……”
柴靜的《看見》中有這樣一句話:“當人們還能笑的時候,是不容易被打敗的。”
在大災大難面前,許三觀從不會自暴自棄,在大饑荒時期,他笑著給家裡人用嘴炒菜;在去上海的路上,許三觀一路賣血透支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當他和路邊的行人講到自己賣血是為了給兒子治病時,他流著眼淚對他們微笑……
許三觀有責任感,有獻身精神,他愛護自己的家人,拼盡全力活著,那些荒誕的幽默是他應對苦難人生的武器,讓他在歷史的縫隙下頑強的活著。
為父為夫的責任與擔當
王安憶曾在《中國圖書商報·書評週刊》撰文說:餘華的小說是塑造英雄的,他的英雄不是神,而是世人。但卻不是通常的世人,而是違反那麼一點人之常情的世人。就是那麼一點不循常情,成了英雄。
在許三觀的一生中,從未做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他只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小人物,但他卻用無私的愛關懷情敵的兒子一樂,用心血供養自己的妻兒。
而如果說他和其他人相比有什麼不尋常,那就是他的妻子許玉蘭的出軌,並生下了情人的兒子一樂,一樂是許三觀最喜歡的兒子,但是別人的孩子……
在大饑荒的年代,許三觀為了不讓家人餓死,又一次賣血換錢,卻不捨得把賣血換來的錢花在一樂身上,只給一樂五角錢讓他買紅薯。一樂去找自己的親爹何小勇,想吃一碗麵條,卻被他拳打腳踢的趕出來。一樂離家出走了,是許三觀把他找回來,揹著他走到勝利飯店,帶他吃了一直想吃的麵條。
許三觀這個形象是鮮活真實的,他有自私狹隘的一面,在得知許玉蘭和何小勇有私情後破口大罵,甚至教唆另外兩個兒子長大後強姦何小勇的女兒,為他報仇。
但他也有無私的獻身精神,一樂不是他的兒子,他還是會在一樂出走後找他,帶他吃麵條;在一樂闖禍後賠償醫療費;後來一樂得了很嚴重的肺炎,許三觀為了送他到上海的大醫院看病,向所有認識的人借錢,一路賣著血去上海。
自始至終,許三觀從沒對一樂說過一個“愛”字,但他卻把最多的愛給了一樂,他把一樂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他對一樂的愛超越了血緣關係,他的無私和偉大,在那個充滿苦難的年代,顯得彌足珍貴。
有人說:夫妻間的真情流露,總在危難來臨時表現的最為真切。
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許玉蘭被別人誣陷做妓女,戴著紅袖章的人把她拉到街上批鬥,給她剃陰陽頭,讓她胸前掛著木板站在最熱鬧的地方,人們都唾棄她,朝她扔石頭、菜葉,連她的三個兒子都不願意理睬她,只有許三觀願意給他送飯,瞞著所有人給她偷偷做紅燒肉……
曾幾何時,許三觀是那樣嫌棄許玉蘭,說她像個潑婦一樣坐在門檻上又哭又笑,還讓自己做了九年的烏龜。但當許玉蘭遭到誣陷,被所有人嫌棄、指責時,只有許三觀沒有放棄她,在家庭批鬥大會上,他告訴三個孩子不要恨自己的媽媽,許三觀用自己的愛和寬容溫暖著許玉蘭,讓她有勇氣熬過那段黑暗的時光。
面對生活中的一地雞毛,面對一個令人沮喪的生存環境,許三觀從未拋棄任何一個家人,而是用責任和擔當撐起艱難的生活,他是一個家庭的英雄。
小人物對生命價值的珍視
沒有什麼比時間更有說服力了,因為時間無需通知我們就可以改變一切。
——餘華《活著》
許三觀一家都是憎惡何小勇的,許三觀因為何小勇帶了綠帽子,一樂幾次三番的去找他,都被他連打帶罵的趕出來,許玉蘭去找他要錢,也被他們打罵侮辱。
但當何小勇被卡車撞得奄奄一息,需要一樂叫魂救命時,許三觀夫婦還是不計前嫌的讓一樂配合叫魂,哪怕這讓他們顏面掃地,哪怕對方是仇人,他們還是選擇了善良地寬容。
而何小勇的妻子也沒有愧對這份善良。當一樂重病去上海治療,許三觀不得不四處借錢時,何小勇的妻子把自己和兩個女兒的錢都給了許三觀。
不同於上層貴族草菅人命的殘忍,在這些小人物的世界裡,人的生命是最珍貴的,在生命面前,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可以放下。
在許三觀去上海的路上,許三觀一路賣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遇到很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給他送來溫暖。
林浦的居民看見他坐著石階上喝著冰冷的河水,會紛紛給他送來燒開的茶水;路邊的行人看見他站在街上顫抖,都來關心他,把他送到賓館休息;同住的年邁農民還把一頭小豬放在他的被窩裡給他取暖。
現實的殘酷的,但人性是溫暖的,即使萍水相逢,即使心懷怨恨,他們依然珍視和尊重每一個生命,正是這種人性的光輝治癒著生活的艱難,治癒著時代的灰暗。
餘華的創作旅程
我發現虛構的人物同樣有自己的聲音,我應該尊重這些聲音,讓它們自己在風中尋找答案。於是,作者不再是一位敘述上的侵略者,而是一位聆聽者,一位耐心、仔細、善解人意和感同身受的聆聽者。 ——餘華
在餘華1986年到90年代初期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反映社會黑暗、人性淪喪的暴力寫作,這一時期的《現實一種》、《我沒有名字》等作品都反映了餘華對這個世界否定批判的態度,他像一個冷酷的戰士,尖銳地向世界宣戰。
但到90年代中期,餘華開始從血腥的暴力寫作向溫情寫作轉變,他開始意識到描繪苦難不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面對苦難時人們的抉擇和行動,這一時期,餘華作品中的人物不再是冷酷殘忍的,他開始呼喚人性中的善良和美好。
在《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中,主人公富貴、許三觀的命運是坎坷的,但他們對待世界的態度是樂觀積極的。這種從暴力到溫情的轉變不僅是作品的進步,更是餘華思想上的成熟,是餘華與世界和解的象徵。
在我眼裡,餘華是一個很有人文關懷的作家,他筆下主人公,在苦難面前仍保持著一顆單純善良的心,在遭遇挫折時相互依偎取暖。
可能我們很多人沒有經歷過那個苦難的年代,我們也無法對他們的遭遇感同身受,但在餘華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在苦難中頑強生存、樂觀善良的人們,看到了人性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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