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目錄:

441春夢

442景雲 畫松

443劉方平 採蓮曲

444月夜

445春怨

446民謠 神雞童謠

447裴迪 化子崗

448元結 舂陵行並序

449賊退示官吏並序

450欸乃曲五首(其二)

451孟雲卿 寒食

452張繼 楓橋夜泊

453錢起 省試湘靈鼓瑟

454贈闕下裴舍人

455暮春歸故山草堂

456歸雁

457賈至 春思二首(其一)

458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其二)

459巴陵夜別王八員外

460郎士元 柏林寺南望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春夢

岑參

洞房昨夜春風起,遙憶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時春夢中,行盡江南數千裡。

俗語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們思骨肉,念朋友,懷家鄉,憶舊遊,往往形於夢寐。這麼一件人人都會在日常生活遇到的小事,經過詩人們的藝術處理,就會成為動人的形象,能夠更深刻和真摯地表達出內心所蘊藏的感情,使讀者感到親切和喜愛。岑參這首詩,就是寫夢而很成功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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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雲 畫松

畫松一似真松樹,且待尋思記得無?

曾在天台山上見,石橋南畔第三株。

好的藝術品往往具有一種褫魂奪魄的感召力,使觀者或讀者神遊其境,感到逼真。創作與鑑賞同是形象思維,而前者是由真到“畫”,後者則由“畫”見真。這位盛唐詩僧景雲(他兼擅草書)的《畫松》詩,就維妙維肖地抒發了藝術欣賞中的詩意感受。

一件優秀作品給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很新鮮、強烈,令人經久難忘。詩的首句似乎就是寫這種第一印象。“畫松一似真松樹”。面對“畫松”,觀者立刻為之打動,由“畫”見“真”了,這該是何等樣的妙品啊,“一似”二字表達出一種驚奇感,一種會心的喜悅,一種似曾相識的發現。

於是,觀畫者進入欣賞的第二步,開始從自己的生活體驗去聯想,去玩味,去把握那畫境。他陷入凝想沉思之中:“且待尋思記得無?”欣賞活動需要全神貫注,要入乎其內才能體味出來。“且待尋思”,說明欣賞活動也有一個漸進過程,一定要反覆涵泳,方能猝然相逢。

當畫境從他的生活體驗中得到一種印證,當觀者把握住畫的精神與意蘊時,他得到欣賞的最大樂趣:“曾在天台山上見,石橋南畔第三株!”

這幾乎又是一聲驚呼。說畫松似真松,乃至說它就是畫的某處某棵松樹,似乎很實在。然而未有過“天台訪石橋”經歷的讀者,畢竟不知某松到底是什麼樣子,似乎又很虛。然而細加玩味,此松之精神俱在。

這是從天台石橋的特定環境暗示出來的。“天台”是東南名山,綺秀而奇險,“石橋”是登攀必經之路。“石橋南畔第三株”的青松,其蒼勁遒媚之姿,便在不言之中。由此又間接傳達出畫松的風格。這就是所謂虛處傳神了。

詩言畫松之逼真,具體到石橋南畔“第三株”,又似乎過於指實。其實,“天台”、“石橋”在唐詩中幾乎作為奇境勝地的同義語被廣泛運用,此詩對此未必是實寫。或者應該更為確切地說,是實事虛用而已。

作為題畫,此詩的顯著特點在於不作實在的形狀描摹,如“森森直幹百餘尋,高入青冥不附林”、“龍甲虯髯不可攀,亭亭千丈蔭南山”(王安石詠松詩句)一類,而純從觀者的心理感受、生活體驗寫來,從虛處傳畫松之神。既寫出欣賞活動中的詩意感受,又表現出畫家的藝術造詣,它在同類詩中是獨樹一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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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方平 採蓮曲

落日清江裡,荊歌豔楚腰。

採蓮從小慣,十五即乘潮。

《採蓮曲》是樂府詩舊題,又稱《採蓮女》、《湖邊採蓮婦》等,為《江南弄》七曲之一,內容多描寫江南採蓮婦女的生活。歷來寫採蓮曲的很多,但寫得出色也頗不容易。而這首小詩只用了二十個字就維妙維肖地塑造了一個可愛的採蓮勞動婦女形象。

月夜

劉方平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闌干南鬥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劉方平是盛唐時期一位不很出名的詩人,存詩不多。但他的幾首小詩卻寫得清麗、細膩、新穎、雋永,在當時獨具一格。

據皇甫冉說,劉方平善畫,“墨妙無前,性生筆先”(《劉方平壁畫山水》),這首詩的前兩句就頗有畫意。夜半更深,朦朧的斜月映照著家家戶戶,庭院一半沉浸在月光下,另一半則寵罩在夜的暗影中。這明暗的對比越發襯出了月夜的靜謐,空庭的闃寂。天上,北斗星和南鬥星都已橫斜。這不僅進一步從視覺上點出了“更深”,而且把讀者的視野由“人家”引向寥廓的天宇,讓人感到那碧海青天之中也籠罩著一片夜的靜寂,只有一輪斜月和橫斜的北斗南鬥在默默無言地暗示著時間的流逝。

蘇軾的“春江水暖鴨先知”是享有盛譽的名句。實際上,他的這點詩意體驗,劉方平幾百年前就在《月夜》詩中成功地表現過了。劉詩不及蘇詩流傳,可能和劉詩無句可摘、沒有有意識地表現某種“理趣”有關。但宋人習慣於將自己的發現、認識明白告訴讀者,而唐人則往往只表達自己對事物的詩意感受,不習慣於言理,這之間是本無軒輊之分的。

春怨

劉方平

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這是一首宮怨詩。點破主題的是詩的第二句“金屋無人見淚痕”。句中的“金屋”,用漢武帝幼小時願以金屋藏阿嬌(陳皇后小名)的典故,表明所寫之地是與人世隔絕的深宮,所寫之人是幽閉在宮內的少女。下面“無人見淚痕”五字,可能有兩重含意:一是其人因孤處一室、無人作伴而不禁下淚;二是其人身在極端孤寂的環境之中,縱然落淚也無人得見,無人同情。這正是宮人命運之最可悲處。句中的“淚痕”兩字,也大可玩味。淚而留痕,可見其垂淚已有多時。這裡,總共只用了七個字,就把詩中人的身份、處境和怨情都寫出了。這一句是全詩的中心句,其他三句則都是環繞這一句、烘托這一句的。

為了增強畫面效果,深化詩篇意境,詩人還採取了重疊渲染、反覆勾勒的手法。詩中,寫了日落,又寫黃昏,使暮色加倍昏暗;寫了春晚,又寫落花滿地,使春色掃地無餘;寫了金屋無人,又寫庭院空寂,更寫重門深掩,把詩中人無依無伴、與世隔絕的悲慘處境寫到無以復加的地步。這些都是加重分量的寫法,使為托出宮人的怨情而著意刻畫的那樣一個淒涼寂寞的境界得到最充分的表現。

此外,這首詩在層層烘托詩中人怨情的同時,還以象徵手法點出了美人遲暮之感,從而進一步顯示出詩中人身世的可悲、青春的暗逝。曰“日落”,曰“黃昏”,曰“春欲晚”,曰“梨花滿地”,都是象徵詩中人的命運,作為詩中人的影子來寫的。這使詩篇更深曲委婉,味外有味。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民謠 神雞童謠

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

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

能令金距期勝負,白羅繡衫隨軟輿。

父死長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喪車。

這首民謠寫的是一個被人稱為“神雞童”的長安小兒賈昌的奇遇,但諷刺的對象則顯然不光是賈昌。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正如“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一樣,是憤激之詞,也是一種反常的社會心理的寫照。人們要問:誰實為之?孰令致之?區區鬥雞小技何以竟能贏來蓋世的富貴榮華?“軟輿”,是皇帝乘坐的用人挽著走的車子。“白羅繡衫隨軟輿”一句,此中有人,呼之欲出。原來當今皇帝就愛鬥雞走馬,所以“神雞童”也就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唐詩中諷刺皇帝的詩篇不少,或則託言異代,或則詠物寄懷,大都辭旨微婉。象這樣大膽直率,用辛辣的語言嘲笑當朝皇帝的,在文人詩裡是很難見到的,只有民謠能作此快人快語。

全詩描繪了兩個場面,一是賈昌隨駕東巡,一是奉父柩西歸雍州。先看第一個場面──“白羅繡衫隨軟輿”。在戒備森嚴、緊張肅穆的氣氛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穿著華美的白羅繡花衫,帶著三百隻喔喔啼鳴的紅冠大公雞,緊緊跟隨在皇帝威嚴華貴的軟輿後面,大搖大擺地前行,這真是亙古未有的奇觀。玄宗此行是去泰山舉行隆重的封禪大典,誇示他“奉天承命”、治國治民的豐功偉業,帶上這麼一支不倫不類的特殊儀仗隊,豈不是滑稽透頂,荒唐至極!據陳鴻《東城老父傳》記載:“開元十三年,(賈昌)籠雞三百,從封東嶽。”並沒有說他緊跟在“軟輿”後面,而詩中運用近乎漫畫的手法,將這一史實作了藝術的誇張,形象鮮明,主題突出。

再看第二個場面──“差夫持道挽喪車”。賈昌的父親賈忠是唐玄宗的一名衛士,隨扈死在泰山下。“父以子貴”,沿途官吏為巴結皇帝面前的這位大紅人──神雞童賈昌,竟不惜為他興師動眾,徵派民夫,沿途照料靈柩。死者並不是什麼皇親國戚,只不過是一個鬥雞小兒之父,卻迫使無數勞動者為他抖威風,這場面能不令人啼笑皆非!詩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嘲笑、輕蔑和憤怒。

兩個場面,構成了一出諷刺喜劇。劇裡有一群白鼻子,主角是坐在軟輿裡的唐玄宗李隆基。這個喜劇形象鮮明,效果強烈,我們千載之後讀起來,不但仍然忍俊不禁,而且似乎聽到了當時老百姓嬉笑怒罵的聲音。這就是此詩的藝術魅力所在。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裴迪 化子崗

日落松風起,還家草露晞。

雲光侵履跡,山翠拂人衣。

裴迪是盛唐山水田園派詩人之一,是王維最好的朋友。後來,王維隱居於藍田(今屬陝西)輞川,與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輞川別墅有華子崗、竹裡館、鹿柴等名勝多處,王維與裴迪各賦五言絕句二十首,互為唱和,以歌詠其優美景色。《華子崗》即是其中之一。

作者並沒有工細地刻鏤華子崗的景物,而是著重從聽覺、視覺、觸覺幾方面去攝取最能表現自己情趣的景象,把感情融入到景色之中,筆墨疏淡,蘊含豐富,具有一種“含不盡之意於言外”的神韻。王士禎說,王、裴輞川絕句字字入禪(《帶經堂詩話》)。所謂“入禪”,也是指自然,有天趣,有神韻。這首《華子崗》正代表了輞川絕句的共同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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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結舂陵行並序

癸卯歲,漫叟授道州刺史。道州舊四萬餘戶,經賊已來,不滿四千,大半不勝賦稅。到官未五十日,承諸使徵求符牒二百餘封,皆曰:“失其限者,罪至貶削。”於戲!若悉應其命,則州縣破亂,刺史欲焉逃罪;若不應命,又即獲罪戾,必不免也。吾將守官,靜以安人,待罪而已。此州是舂陵故地,故作《舂陵行》以達下情。

軍國多所需,切責在有司。

有司臨郡縣,刑法競欲施。

供給豈不憂?征斂又可悲。

州小經亂亡,遺人實困疲。

大鄉無十家,大族命單贏。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氣欲絕,意速行步遲。

追呼尚不忍,況乃鞭撲之!

郵亭傳急符,來往跡相追。

更無寬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兒女,言發恐亂隨。

悉使索其家,而又無生資。

聽彼道路言,怨傷誰復知!

“去冬山賊來,殺奪幾無遺。

所願見王官,撫養以惠慈。

奈何重驅逐,不使存活為!“

安人天子命,符節我所持。

州縣忽亂亡,得罪復是誰?

逋緩違詔令,蒙責固其宜。

前賢重守分,惡以禍福移。

亦云貴守官,不愛能適時。

顧惟孱弱者,正直當不虧。

何人採國風,吾欲獻此辭。

這首《舂陵行》是元結的代表作之一,曾博得杜甫的激賞。杜甫在《同元使君舂陵行》詩中說:“觀乎《舂陵》作,欻見俊哲情……道州憂黎庶,詞氣浩縱橫。兩章(指《舂陵行》及《賊退示官吏》)對秋月,一字偕華星。”《舂陵行》確實是燦若秋月華星的不朽詩篇。

唐代宗廣德元年(763),詩人任道州刺史;第二年五月,詩人來到任所。道州舊有四萬多戶人家,幾經兵荒馬亂,剩下的還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人民疲睏不堪,而官府橫徵暴斂卻有增無已。元結目睹民不聊生的慘狀,曾上書為民請命,並在任所為民營舍、給田、免徭役,很有政績。他的《舂陵行》,就反映了當時苦難的現實,表現了他對人民的同情。

這首詩以情勝,詩人“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用樸素古淡的筆墨,傾訴內心深處的真情實感,有一種感人肺腑的力量。詩中心理描寫曲折細膩,淋漓盡致地展現作為封建官吏的詩人,從憂供給到悲征斂,從催逼賦稅到顧恤百姓,最後獻辭上書,決心“守官”“待罪”(見序),委曲深細,“微婉頓挫”(杜甫《同元使君舂陵行序》)。這首詩不尚辭藻,不事雕琢,用白描的手法陳列事實,直抒胸臆,而韻致自在方圓之外,正如元好問所說:“浪翁水樂無宮徵,自是雲山韶濩音(《論詩絕句》),具有一種自然美,本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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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退示官吏並序

元結

癸卯歲,西原賊入道州,焚燒殺掠,幾盡而去。明年,賊又攻永破邵,不犯此州邊鄙而退。豈力能制敵歟?蓋蒙其傷憐而已。諸使何為忍苦征斂?故作詩一篇以示官吏。

昔歲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戶,洞壑當門前。

井稅有常期,日晏猶得眠。

忽然遭世變,數歲親戎旃。

今來典斯郡,山夷又紛然。

城小賊不屠,人貧傷可憐。

是以陷鄰境,此州獨見全。

使臣將王命,豈不如賊焉?

今被征斂者,迫之如火煎。

誰能絕人命,以作時世賢?

思欲委符節,引竿自刺船。

將家就魚麥,歸老江湖邊。

此詩和《舂陵行》都是作者反映社會現實,同情人民疾苦的代表作,而在斥責統治者對苦難人民的橫徵暴斂上,此詩詞意更為深沉,感情更為憤激。

詩前的序交待了作詩的原委。癸卯歲,即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十二月,廣西境內的少數民族“西原蠻”發動了反對唐王朝的武裝起義,曾攻佔道州(州治在今湖南道縣)達一月餘。第二年五月,元結任道州刺史,七月“西原蠻”又攻破了鄰近的永州(州治在今湖南零陵)和邵州(州治在今湖南邵陽),卻沒有再攻道州。詩人認為,這並不是官府“力能制敵”,而是出於“西原蠻”對戰亂中道州人民的“傷憐”,相反,朝廷派到地方上的租庸使卻不能體恤人民,在道州百姓“朝餐是草根,暮食乃木皮”(《舂陵行》)的情況下,仍舊殘酷征斂,有感於此,作者寫下了這首詩。元結把起義的少數民族稱之為“賊”,固然表現了他的偏見,但在詩中,他把“諸使”和“賊”對比起來寫,通過對“賊”的有所肯定,來襯托官吏的殘暴,這對本身也是個“官吏”的作者來說,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元結在政治上是一位具有仁政愛民理想的清正官吏;在文學上反對“拘限聲病,喜尚形似”(《篋中集序》)的浮豔詩風,主張發揮文學“救時勸俗”(《文編序》)的社會作用。這首詩不論敘事抒情,都指陳事實,直抒胸臆,沒有一點雕琢矯飾的痕跡,而詩中那種憂時愛民的深摯感情,如從胸中自然傾洩,自有一種感人之處,亦自能在質樸之中成其渾厚,顯示出元結詩質樸簡古、平直切正的典型特色。沈德潛說:“次山詩自寫胸次,不欲規模古人,而奇響逸趣,在唐人中另闢門徑。”(《唐詩別裁》)這樣的評論是恰如其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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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曲五首(其二)

元結

湘江二月春水平,滿月和風宜夜行。

唱橈欲過平陽戍,守吏相呼問姓名。

本詩作於大曆二年(767)。作者(時任道州刺史)因軍事詣長沙都督府,返回道州(今湖南道縣西)途中,逢春水大發,船行困難,於是作詩五首,“令舟子唱之,蓋以取適道路雲。”(詩序)“欸乃”為棹聲。“欸乃曲”猶船歌。

從長沙還道州,本屬逆水,又遇江水上漲,怎麼能說“宜夜行”呢?這樣寫,是正因為實際情況不便行舟,才需要努力和樂觀的緣故。詩的前兩句將二月湘江之夜寫得平和美好,“春水平”寫出了江面的開闊,“和風”寫出了春風的和煦,“滿月”寫出月色的明朗。詩句洋溢著樂觀精神,深得民歌之神髓。

三、四句是詩人信手拈來一件行船途遇之事,做入詩中:當槳聲伴著歌聲的節拍,行駛近平陽戍(在衡陽以南)時,突然傳來高聲喝問,打斷了船歌:原來是戍守的官吏在喝問姓名。

如此美好、富於詩意的夜裡,半路“殺”出一個“守吏”,還不大殺風景麼?本來應該聽到月下驚鳥的啼鳴,遠村的犬吠,那才有詩意呢。前人也一直是這樣寫的,但此詩一反前人老套,另闢新境。“守吏相呼問姓名”,這個平凡的細節散發著濃郁的時代生活氣息。在大曆年間,天下早不是“九州道路無豺虎,遠行不勞吉日出”那般太平了。元結做道州刺史便是在“州小經亂亡”(《舂陵行》)之後。春江月夜行船,遇到關卡和喝問,破壞了境界的和諧,正反映出那個時代的特徵。其次,這一情節也寫出了夜行船途中異樣的感受。靜夜裡傳來守吏的喝問,並不會使當時的行人意外和愕然,反倒有一種安全感。當船被髮放通行,結束了一程,開始了新的一程,乘客與船伕都會有一種似憂如喜的感受。可見後兩句不但意味豐富,而且新鮮。這才是元結此詩獨到之處。

這樣的詩句是即興式的,似乎得來全不費工夫。但敢於把前所未有的情景入詩,卻非有創新的勇氣不可。和任何創造一樣,詩永遠需要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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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雲卿 寒食

二月江南花滿枝,他鄉寒食遠堪悲。

貧居往往無煙火,不獨明朝為子推。

孟雲卿天寶年間科場失意後,曾流寓荊州一帶,過著極為貧困的生活。就在這樣的飄泊流寓生活中的一個寒食節前夕,他寫下了這首絕句。

寒食節在冬至後一百零五天,當春二月。由於江南氣候溫暖,二月已花滿枝頭。詩的首句描寫物候,兼點時令。一個“滿”字,傳達出江南之春給人的繁花競麗的感覺。這樣觸景起情,頗覺自然。與這種良辰美景相配的本該是賞心樂事,第二句卻出人意外地寫出了“堪悲”。作者乃關西人,遠遊江南,獨在他鄉,身為異客;寒食佳節,倍思親人,不由悲從中來。加之,這裡的“寒食”二字,除了指節令之外,還暗含少食、無食之意,一語雙關,因此“他鄉寒食”也就更其可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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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橋夜泊

張繼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一個秋天的夜晚,詩人泊舟蘇州城外的楓橋。江南水鄉秋夜幽美的景色,吸引著這位懷著旅愁的客子,使他領略到一種情味雋永的詩意美,寫下了這首意境清遠的小詩。

詩的前幅佈景密度很大,十四個字寫了六種景象,後幅卻特別疏朗,兩句詩只寫了一件事:臥聞山寺夜鍾。這是因為,詩人在楓橋夜泊中所得到的最鮮明深刻、最具詩意美的感覺印象,就是這寒山寺的夜半鐘聲。月落烏啼、霜天寒夜、江楓漁火、孤舟客子等景象,固然已從各方面顯示出楓橋夜泊的特徵,但還不足以盡傳它的神韻。在暗夜中,人的聽覺升居為對外界事物景象感受的首位。而靜夜鐘聲,給予人的印象又特別強烈。這樣,“夜半鐘聲”就不但襯托出了夜的靜謐,而且揭示了夜的深永和清寥,而詩人臥聽疏鍾時的種種難以言傳的感受也就盡在不言中了。

這裡似乎不能忽略“姑蘇城外寒山寺”。寒山寺在楓橋西一里,初建於梁代,唐初詩僧寒山曾住於此,因而得名。楓橋的詩意美,有了這所古剎,便帶上了歷史文化的色澤,而顯得更加豐富,動人遐想。因此,這寒山寺的“夜半鐘聲”也就彷彿迴盪著歷史的回聲,滲透著宗教的情思,而給人以一種古雅莊嚴之感了。詩人之所以用一句詩來點明鐘聲的出處,看來不為無因。有了寒山寺的夜半鐘聲這一筆,“楓橋夜泊”之神韻才得到最完美的表現,這首詩便不再停留在單純的楓橋秋夜景物畫的水平上,而是創造出了情景交融的典型化藝術意境。夜半鐘的風習,雖早在《南史》中即有記載,但把它寫進詩裡,成為詩歌意境的點眼,卻是張繼的創造。在張繼同時或以後,雖也有不少詩人描寫過夜半鍾,卻再也沒有達到過張繼的水平,更不用說藉以創造出完整的藝術意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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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試湘靈鼓瑟

錢起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悽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湘浦,悲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從詩題“省試”可以看出,這是一首試帖詩。“湘靈鼓瑟”這個題目,是從《楚辭。遠遊》“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句中摘出來的。

詩的開頭兩句點題,讚揚湘靈善於鼓瑟,那優美動聽的樂聲常常縈繞耳邊。在試帖詩裡,這叫做概括題旨。

湘水女神鼓瑟,曲聲嫋嫋,於是詩人展開想象的羽翼,伴隨著仙樂,往返盤旋。那瑟曲,是多麼動人心絃呵!它首先吸引了名叫馮夷的水神,使他忍不住在水上跳起舞來。其實,馮夷並沒有真正聽懂在美妙的樂聲中隱藏的哀怨悽苦的情感,這種歡舞是徒然的。但那些“楚客”是懂得湘靈的心意的,這當然包括漢代的賈誼,和歷代被貶謫南行而經過湘水的人,他們聽到這樣哀怨的樂聲,怎不感到十分難過呢!

你聽,那曲調深沉哀婉,即使堅如金石也為之感到悲悽;而它的清亢響亮,可以傳到那無窮無盡的蒼穹中去。

如此優美而哀怨的樂聲傳到蒼梧之野,一定把九嶷山上的舜帝之靈都驚動了,他也許會趕到湘水上空來側耳傾聽吧!那馨香的芳草──白芷,竟會受到感動,越發吐出它的芳香來。

樂聲在水面上飄揚,廣大的湘江兩岸都沉浸在優美的旋律之中。寥闊的湘水上空,都回蕩著哀怨的樂音,它匯成一股悲風,飛過了八百里洞庭湖。

中間這四韻,共是八句,詩人憑藉驚人的想象力,極力描繪湘靈瑟曲的神奇力量。這就使詩避免了呆板的敘述,顯得瑰麗多姿,生動形象。

然而更妙的還在最後兩句:“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上文緊扣題目,反覆渲染,已經把湘靈鼓瑟描寫得淋漓盡致了。傾聽妙曲,想見伊人,於是詩人筆鋒一轉,直指美麗而神秘的湘江女神:“曲終人不見”,只聞其聲,不見伊人,給人一種撲朔迷離的悵惘,真可說是神來之筆。而更具神韻的是,“人不見”以後卻以“江上數峰青”收結。這五個字之所以下得好,是因為由湘靈鼓瑟所造成的一片似真如幻,絢麗多彩的世界,一瞬間都煙消雲散,讓人回到了現實世界。這個現實世界還是湘江,還是湘靈所在的山山水水。只是,一江如帶,數峰似染,景色如此恬靜,給人留下悠悠的思戀。

試帖詩有種種限制,往往束縛了士人的才思。錢起卻不然,在此詩中,他馳騁想象,上天入地,如入無人之境。無形的樂聲,在這裡得到了生動形象的表現,成為一種看得見,聽得到,感覺得著的東西。最後突然收結,神思綿綿,更耐人尋繹。

大中十二年(858),舉行進士考試,唐宣宗問考官李藩:試帖詩如有重複的字能否錄取?李藩答道:昔年錢起試《湘靈鼓瑟》就有重複的字,偶然也可破例吧。大中十二年離錢起考試的天寶十載,已經百年,錢起此詩仍是公認的試帖詩的範本。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贈闕下裴舍人

錢起

二月黃鸝飛上林,春城紫禁曉陰陰。

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

陽和不散窮途恨,霄漢常懸捧日心。

獻賦十年猶未遇,羞將白髮對華簪。

這首詩,是寫給一個姓裴的舍人。寫詩的目的,是為了向裴舍人請求援引。

開頭四句,詩人象並不在意求援似的,描畫了一幅穠麗的宮苑春景圖:早春二月,在上林苑裡,黃鸝成群地飛鳴追逐,好一派活躍的春的氣氛!紫禁城中更是充滿春意,拂曉的時候,在樹木蔥蘢之中,灑下一片淡淡的春陰。長樂宮的鐘敲響了,鐘聲飛過宮牆,飄到空中,又緩緩散落在花樹之外。那曾經是玄宗皇帝發祥之地的龍池,千萬株春意盎然的楊柳,在細雨之中越發顯得蒼翠欲滴了。這四句詩,寫的都是皇宮苑囿殿閣的景色。

那麼,錢起贈詩給裴舍人,為什麼要牽扯上這些宮殿苑囿呢?這就須看看舍人的日常活動情況。原來在唐代,皇帝身邊的職官,有通事舍人,掌管朝見官員的接納引見;有起居舍人,記皇帝的言行;還有中書舍人,凡臣下章奏的接納,皇帝的詔旨的起草,都要通過他的手,軍國大事他都有權參加討論,詔書頒佈時,還得由他簽字。這些“侍從之臣”每天都要隨侍皇帝左右,過問機密大事,其實際權力如何也就可想而知。

不難理解,此詩的開頭四句,並不是為寫景而寫景,他的目的,是在“景語”中烘托出裴舍人的特殊身分地位。由於裴舍人追隨御輦,侍從宸居,就有不同於一般官員所見的景色進入他的視聽之中。當皇帝行幸到上林苑時,裴舍人看到上林苑的早鶯;皇帝在紫禁城臨朝時,裴舍人又看見皇城的春陰曉色;裴舍人草詔時,更聽到長樂宮舒緩的鐘聲;而龍池的柳色變化及其在雨中的濃翠,自然也是裴舍人平日所熟知的。四種景物都隱隱約約地使人看到裴舍人的影子。

可見,儘管沒有一個字正面提到裴舍人,實則句句都在恭維裴舍人。恭維十足,卻又不露痕跡,手法巧妙。

隨後詩人筆頭一轉,就寫到請求援引的題旨上:“陽和”句是說,雖有和暖的太陽,畢竟無法使自己的窮途落魄之恨消散。“霄漢”句說,但我仰望天空,我還是時時刻刻讚頌著太陽(指當朝皇帝),意思是自己有一顆為朝廷幹事的熱心。“獻賦”句說,十年來,我不斷向朝廷獻上文賦(指參加科舉考試),可惜都沒有得到知音者的賞識。“羞將”句說,如今連頭髮都變白了,看見插著華簪的貴官,我不能不感到慚愧。意思自然是清楚的,但仍然含蓄,保持了一定的身分。

這首詩,通篇表示了一種恭維、求援之意,卻又顯得十分隱約曲折,尤其是前四句,雖然是在恭維,由於運用了“景語”,便不覺其庸俗了。由此頗見錢起嫻熟的藝術技巧。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暮春歸故山草堂

錢起

谷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

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

詩的第一句中的“谷口”二字,暗示了“故山草堂”之所在:“春殘”二字,扣題中“暮春”;以下云云皆稱“歸”後的所見所感,思致清晰而嚴謹。谷口的環境是幽美的,詩人曾說過:“谷口好泉石,居人能陸沉。牛羊下山小,煙火隔雲深。一徑入溪色,數家連竹陰。藏虹辭晚雨,驚隼落殘禽。”(《題玉山村叟屋壁》)可以想見,春到谷口,當更具一番景色。然而,此番歸來卻是“春風三月落花時”,眼前是黃鳥稀,辛夷盡,杏花飛。黃鳥,即黃鶯(一說黃雀),叫聲婉轉悅耳;辛夷,木蘭樹的花,一稱木筆花,比杏花開得早,所以詩說“辛夷花盡杏花飛”。一“稀”、一“盡”、一“飛”,三字一氣而下,渲染出春光逝去、了無蹤影的調零空寂的氣氛。

然而,也正是由於這種景象,才使得詩人欣喜地發現了另一種可貴的美──窗前幽竹,兀傲清勁,翠綠蔥蘢,搖曳多姿,迎接它久別歸來的主人。這就使詩人以壓抑不住的激情吟誦出:“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憐”者,愛也。愛的就是它“不改清陰”。“不改清陰”,簡煉而準確地概括了翠竹的內美與外美和諧統一的特徵。“月籠翠葉秋承露,風亞繁梢暝掃煙。知道雪霜終不變,永留寒色在庭前”(唐求《庭竹》)。“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鄭板橋《竹石》)。不都是在謳歌它“不改清陰”的品格嗎!錢起正以春鳥、春花之“改”──“稀、盡、飛”,反襯出翠竹的“不改”。詩人愛的是“不改”,對於“改”當然就不言而喻了。清人鄭板橋的“四時花草最無窮,時到芬芳過便空。唯有山中蘭與竹,經春歷夏又秋冬”一詩,表現出來的情趣與意境,和錢詩倒十分相似,恰可共吟同賞。

“畫有在紙中者,有在紙外者”。詩也可以說有在言中者,有在言外者。“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用由人及物、由物及人的寫法,生動地抒發了詩人的憐竹之意和幽竹的“待我”之情,在這個物我相親的意境之中,寄寓了詩人對幽竹的讚美,對那種不畏春殘、不畏秋寒、不為俗屈的高尚節操的禮讚。所以它不僅給人以美的享受、美的感染,而且它那深刻的蘊涵,令人回味無窮。前人說:“員外(錢起)詩體格新奇,理致清贍。……文宗右丞(王維)許以高格”(高仲武《中興間氣集》),大概指的就是這一類的詩吧!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歸雁

錢起

瀟湘何事等閒回?水碧沙明兩岸苔。

二十五絃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

錢起是吳興(今屬浙江)人,入任後,一直在長安和京畿作官。他看到秋雁南飛,曾作《送徵雁》詩:“秋空萬里靜,嘹唳獨南征……悵望遙天外,鄉情滿目生。”這首《歸雁》,同樣寫於北方,所詠卻是從南方歸來的春雁。

古人認為,秋雁南飛,不越過湖南衡山的回雁峰,它們飛到峰北就棲息在湘江下游,過了冬天再飛回北方。作者依照這樣的認識,從歸雁想到了它們歸來前的棲息地──湘江,又從湘江想到了湘江女神善於鼓瑟的神話,再根據瑟曲有《歸雁操》進而把鼓瑟同大雁的歸來相聯繫,這樣就形成了詩中的奇思妙想。

根據這樣的藝術構思,作者一反歷代詩人把春雁北歸視為理所當然的慣例,而故意對大雁的歸來表示不解,一下筆就連用兩個句子劈空設問:“瀟湘何事等閒回?水碧沙明兩岸苔”,詢問歸雁為什麼捨得離開那環境優美、水草豐盛的湘江而回來呢?這突兀的詢問,一下子就把讀者的思路引上了詩人所安排的軌道──不理會大雁的習性,而另外探尋大雁歸來的原因。

作者在第三、四句代雁作了回答:“二十五絃彈夜月,不勝清怨卻飛來。”湘江女神在月夜下鼓瑟(二十五絃),那瑟聲淒涼哀怨,大雁不忍再聽下去,才飛回北方的。

詩人就是這樣藉助豐富的想象和優美的神話,為讀者展現了湘神鼓瑟的悽清境界,著意塑造了多情善感而又通曉音樂的大雁形象。然而,詩人筆下的湘神鼓瑟為什麼那樣淒涼?大雁又是為什麼那樣“不勝清怨”呢?為了弄清詩人所表達的思想感情,無妨看看他考進士的成名之作《湘靈鼓瑟》。在那首詩中,作者用“蒼梧來怨慕”的詩句指出,湘水江神鼓瑟之所以哀怨,是由於她在樂聲中寄託了對死於蒼梧的丈夫──舜的思念。同時,詩中還有“楚客不堪聽”的詩句,表現了貶遷於湘江的“楚客”對瑟聲哀怨之情的不堪忍受。

拿《湘靈鼓瑟》同《歸雁》相對照,使我們領會到:《歸雁》中的“不勝清怨卻飛來”一句,原來是從“楚客不堪聽”敷演而來,作者是按照貶遷異地的“楚客”來塑造客居湘江的旅雁的形象的。故而,他使旅雁聽到湘靈的充滿思親之悲的瑟聲,便鄉愁鬱懷,羈思難耐,而毅然離開優美富足的湘江,向北方飛回。“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建安文學家王粲《登樓賦》中的這兩句揭示羈客情懷的名言,正可借來說明《歸雁》詩中旅雁聽瑟飛回時的“心情”,而詩人正是借寫充滿客愁的旅雁,婉轉地表露了宦遊他鄉的羈旅之思。這首詩構思新穎,想象豐富,筆法空靈,抒情婉轉,意趣含蘊。它以獨特的藝術特色,而成為引人注目的詠雁名篇之一。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春思二首(其一)

賈至

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

東風不為吹愁去,春日偏能惹恨長。

賈至在唐肅宗朝曾因事貶為嶽州司馬。唐汝詢在《唐詩解》中認為賈至所寫的一些絕句“皆謫居楚中而作”。這首詩大概也是他在貶謫期間所寫。詩中表達的愁恨,看來不是一般的閒愁閒恨,而是由他當時的身份和處境產生的流人之愁、逐客之恨。可與這首詩參證的有他的另一首《西亭春望》詩:“日長風暖柳青青,北雁歸飛入窅冥。

岳陽樓上聞吹笛,能使春心滿洞庭。“

這裡,除明寫詩人身在嶽州外,“柳青青”的景色與“草色青青柳色黃”既很象,而“日長風暖”的景象也近似“偏能惹恨長”的“春日”與“不為吹愁去”的“東風”。至於“滿洞庭”的“春心”,與這首詩題所稱的“春思”也大致同義。“春心”是因春來雁去而觸發的旅情歸心:“春思”是縱然在美好的春光中仍然排遣不去的、與日俱長的愁恨。

這首詩題作《春思》,詩中也句句就春立意。在藝術手法的運用上,詩人是以前兩句反襯後兩句,使所要表達的愁恨顯得加倍強烈。首句“草色青青柳色黃”,已經用嫩綠、鵝黃兩色把這幅春草叢生、柳絲飄拂的生機盎然的畫面點染得十分明媚;次句“桃花歷亂李花香”,更用暗筆為這幅畫添上嫣紅、潔白兩色,並以寫氣圖貌之筆傳出了花枝披離、花氣氤氳的濃春景象,使畫面上的春光更加豔冶,春意更加喧鬧。詩人在這兩句裡寫足了春景,其目的在從反面襯托出與這良辰美景形成強烈對照的無法消除的深愁苦恨。

後兩句詩就轉而寫詩人的愁恨。這種愁恨深深植根於內心之中,是不可能因外界春光的美好而消除的。南唐馮延已《鵲踏枝》詞中“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兩句,就是直接寫出了這一事實。而賈至不這樣直寫,卻別出奇思,以出人意表的構思,使詩意的表現更有深度,更為曲折。

詩的第三句“東風不為吹愁去”,不說自己愁重難遣,而怨東風冷漠無情,不為遣愁。這在詩思上深一層、曲一層,使詩句有避平見奇之妙。第四句“春日偏能惹恨長”,不說因愁悶而百無聊奈,產生度日如年之感,卻反過來說成是春日惹恨,把恨引長,其立意就更新奇,遣詞就更巧妙了。

人們在心煩意亂、無可奈何的時候,往往會遷怒他人或遷怒於物。可是,詩人把愁恨責怪到與其毫不相干的東風、春日頭上,既怪東風不解把愁吹去,又怪春日反而把恨引長,這似乎太沒有道理了。但從詩歌是抒情而不是說理的語言來看,從詩人獨特的感受和豐富的聯想來說,又自有其理在。因為:詩人的愁,固然無形無跡,不是東風所能吹去,但東風之來,既能驅去嚴寒,使草木復甦,詩人就也希望它能把他心中的愁吹去,因未能吹去而失望、而抱怨,這又是合乎人情,可以理解的。詩人的恨,固然不是春日所能延長或縮短,但春季來臨後,白晝一天比一天長,在詩人的感覺上,會感到日子更難打發。張華《情詩》“居歡惜夜促,在戚怨宵長”,李益《同崔邠登鸛雀樓》詩“事去千年猶恨速,愁來一日即知長”,所寫的都是同一心理狀態,表達了詩人主觀上的時間感。從這樣的心理狀態出發,詩人抱怨春日把恨引長,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詩的語言有時不妨突破常理,但又必須可以為讀者所理解。也就是說,一首詩可以容納聯想、奇想、幻想、痴想,卻不是荒誕不經的胡思亂想;詩人可以自由地飛翔他的想象之翼,卻在感情的表達上要有可以引起讀者共感之處。這首《春思》詩,正是如此。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初至巴陵與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三首(其二)

賈至

楓岸紛紛落葉多,洞庭秋水晚來波。

乘興輕舟無近遠,白雲明月吊湘娥。

賈至“嘗以事謫守巴陵(今湖南嶽陽),與李白相遇,日酣杯酒”(辛文房《唐才子傳》)。在一個深秋晚上,他和李白、裴九駕輕舟同遊巴陵勝景──洞庭湖,撲入眼簾的是一片蕭瑟的秋景:“楓岸紛紛落葉多,洞庭秋水晚來波。”湖岸邊一帶楓樹,紅葉紛紛飄落。“一葉落而知秋”,這裡“紛紛落葉多”,落的又是耐霜的楓葉,可見秋風之緊,秋意之濃。澄澈的洞庭湖面,盪漾著粼粼碧波。起首兩句,以悠揚的音韻,明麗的色彩,描繪了一幅洞庭晚秋的清幽氣象:秋風蕭蕭,紅葉紛飛,波浪滔滔,橫無際涯,景色幽深迷人。三位友人泛舟湖上,興致勃勃,“八百里洞庭”正好縱情遊覽,讓一葉扁舟隨水漂流,不論遠近,任意東西。這是多麼自由愜意,無拘無束啊!“乘興輕舟無近遠”句,形象地表達了詩人們放任自然,超逸灑脫的性格。他們乘興遨遊,仰望白雲明月,天宇清朗,不禁遐想聯翩。浩渺的洞庭湖和碧透的湘江,自古以來就流傳著一個悽惻動人的傳說:帝舜南巡不返,葬於蒼梧,娥皇女英二妃聞訊趕去,路斷洞庭君山,慟哭流涕,投身湘水而死。至今君山仍有二妃墓。二妃對舜無限忠貞之情引起賈至的同情與憑弔,自己忠而遭貶,君門路斷,和湘娥的悲劇命運不也有某些相似之處嗎?於是詩人把湘娥引為同調。“白雲明月吊湘娥”,在天空湖面一片清明的天地,詩人遙望皎潔的白雲,晶瑩的明月,懷著幽幽情思憑弔湘娥。氛圍靜謐幽雅,瀰漫著一層淡淡的感傷情緒。“白雲明月”,多麼純潔光明的形象!它象徵詩人冰清玉潔的情操和淡泊坦蕩的胸懷。整首詩的精華就凝聚在這末一句上,含蓄蘊藉,言有盡而意無窮。

詩人歌詠洞庭湖,即景抒情,弔古傷懷,寄託深而寓意長。全詩形象明朗,色彩鮮亮,章韻高亢,聲調昂揚,和諧完美地表現了蒼涼的情緒,可謂聲情並茂。前人謂賈至“特工詩,俊逸之氣,不減鮑照、庾信,調亦清暢,且多素辭,蓋厭於漂流淪落者也”,這一評論相當中肯。這首詩的藝術特色正是充滿俊逸之氣和清暢之調。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巴陵夜別王八員外

賈至

柳絮飛時別洛陽,梅花發後到三湘。

世情已逐浮雲散,離恨空隨江水長。

這是一首情韻別緻的送別詩,一首貶謫者之歌。王八員外被貶長沙,以事謫守巴陵的賈至給他送行。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在政治上都鬱郁不得志,彼此在巴陵夜別,倍增纏綿悱惻之情。

這首詩先從詩人自己離別洛陽時寫起:“柳絮飛時別洛陽,梅花發後到三湘。”記得在那暮春時節,一簇簇的柳絮紛紛揚揚,我賈至當時懷著被貶的失意心情離開故鄉洛陽,梅花盛開的隆冬時分,來到三湘。以物候的變化表達時間的變換,深得《詩。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的遺韻。開首兩句灑脫飛動,情景交融,既點明季節、地點,又渲染氣氛,給人一種人生飄忽、離合無常的感覺。如今友人王八員外也遭逢同樣的命運,遠謫長沙,臨別依依,不勝感慨:“世情已逐浮去散,離恨空隨江水長。”如今,世俗人情已如浮雲般消散了,唯有我們兩人的友誼依然長存,有多少知心話兒要傾訴。然而,現在卻又要離別了,那滿腔的離愁別緒,有如湘江水般悠長。第三句所說“世情”,含意極豐富,包括人世間的盛衰興敗,悲歡離合,人情的冷暖厚薄……這一切,詩人和王八員外都遭遇過,並同有深切的感受。命運相同,可見相知之深!世情如浮雲,而更覺離情的繾綣難排,有類流水之悠長。結句比喻形象,“空隨”二字似寫詩人的心隨行舟遠去,也彷彿王八員外載滿船的離恨而去。這一個“空”字,還表達了一種無可奈何而又依依惜別的深情。

唐人詩中抒寫遷謫之苦、離別之恨者甚多,可謂各申其情,各盡其妙。而此詩以遷謫之人又送遷謫之人,情形加倍難堪,寫得沉鬱蒼涼,一結有餘不盡,可稱佳作。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郎士元柏林寺南望

溪上遙聞精舍鍾,泊舟微徑度深松。

青山霽後雲猶在,畫出西南四五峰。

唐代詩中有畫之作為數甚多,而這首小詩別具風味。恰如劉熙載所說:“畫出者必有主峰,為諸峰所拱向;作字者必有主筆,為餘筆所拱向。……善書者必爭此一筆。”(《藝概。書概》)此詩題旨在一“望”字,而望中之景只於結處點出。詩中所爭在此一筆,餘筆無不服務於此。

詩中提到雨霽,可見作者登山前先於溪上值雨。首句雖從天已放晴時寫起,卻饒有雨後之意。那山頂佛寺(精舍)的鐘聲竟能清晰地達於溪上,俾人“遙聞”,不與雨浥塵埃、空氣澄清大有關係嗎?未寫登山,先就溪上聞鍾,點出“柏林寺”,同時又逗起舟中人登山之想(“遙聽鐘聲戀翠微”)。這不是詩的主筆,但它是有所“拱向”(引起登眺事)的。

精舍鐘聲的誘惑,使詩人泊舟登岸而行。曲曲的山間小路(微徑)緩緩地導引他向密密的松柏(次句中只說“松”,而從寺名可知有“柏”)林裡穿行,一步步靠近山頂。“空山新雨後”,四處瀰漫著松葉柏子的清香,使人感到清爽。深林中,橫柯交蔽,不免闇昧。有此闇昧,才有後來“度”盡“深松”,分外眼明的快意。所以次句也是“拱向”題旨的妙筆。

“度”字已暗示窮盡“深松”,而達於精舍──“柏林寺”。行人眼前豁然開朗。迎入眼簾的首先是霽後如洗的“青山”。前兩句不曾有一個著色字,此時“青”字突現,便使人眼明。繼而吸引住視線的是天宇中飄颻的雲朵。“霽後雲猶在”,但這已不是濃郁的烏雲,而是輕柔明快的白雲,登覽者怡悅的心情可知。此句由山帶出雲,又是為下句進而由雲襯托西南諸峰作了一筆鋪墊。

三句寫山,著意于山色(青),是就一帶山脈而言;而末句集中刻劃幾個山頭,著眼於山形,給人以異峰突起的感覺。峰數至於“四五”,則有錯落參差之致。在藍天白雲的襯托下,崢嶸的山峰猶如“畫出”。不用“襯”字而用“畫”字,別有情趣。言“襯”,則表明峰之固有,平平無奇;說“畫”,則似言峰之本無,卻由造物以云為毫、蘸霖作墨、以天為紙即興“畫出”,其色澤鮮潤,猶有剛脫筆硯之感。這就不但寫出峰的美妙,而且傳出“望”者的驚奇與愉悅。

這才是全詩點睛之筆。只有經過從溪口穿深林一番幽行之後,這裡的畫面才見得特別精彩;只有經過登攀途中的一番情緒醞釀,這裡的發現才令人尤為愉快。因而這裡的“點睛”,有賴前三句的“畫龍”。用劉熙載的話說,那就是,詩人“爭”得這一筆的成功,與“餘筆”的配合是分不開的。

唐詩名篇賞析(441—460卷)劉方平 裴迪 元結 張繼 錢起 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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