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法學教授的網絡救助:幫病患找床位,有人冒充基金會聯繫病人家屬

摘要:疫情初期,難以解決所有患者和疑似病例患者的需求,病患及其家屬開始在社交媒體求助。1月31日起,華東政法大學憲法學教授童之偉,開始在微博轉發相關求助信息,參與了一場網絡救援。

除了住不進院的患者,童之偉還關注無人照料的兒童、買菜難的老人……每一條消息,或多或少包含了一個人、一個家庭的故事,彙集起來,成為他在疫情中參與記錄的一份特殊報告。

文 | 王彥入

老伴感染去世後,77歲的鄒先生無人照料。

他患有帕金森病,生活不能自理。兒子和兒媳婦相繼感染新冠病毒,去世的去世,隔離的隔離,唯一沒有染病的二兒子跑船不在家。

他獨自一人窩在武漢礄口區的家裡,連續幾天,沒人送飯。

童之偉早上在私信裡翻到了這則消息,簡單判斷後,他更新到了微博,“接到下列求助信息,我不太相信今天還有這樣的情況,希望有關機構關注”。這一天是2月16日,武漢“封城”的第25天,童之偉開始發救助微博的第16天。這條信息隨後上了熱門,至今已有3000多轉發,700多條評論。

童之偉是華東政法大學憲法學教授,武漢人。春節前,因為疫情,他臨時退票,沒能回武漢。在八百多公里外的上海,利用自己的影響力,他參與了一場網絡救援。每天都有十幾到幾十條的求助信。每一條消息,或多或少記錄了一個人、一個家庭的故事。

經過童之偉的轉發,志願者的關注、呼籲,有的患者拿到了核酸檢測盒,有的順利住進了方艙醫院,還有的得到了有效治療。

法學教授的網絡救助:幫病患找床位,有人冒充基金會聯繫病人家屬

網絡救助

第一條求助私信的具體內容,童之偉已經記不清。武漢“封城”後,一些病人家屬在網上尋求救援,患者故事、病歷遍佈於豆瓣、微博、朋友圈等社交平臺,其中幾條,傳到了童之偉的微博私信。

他很早便開始關注武漢疫情。一月初,看到新加坡、中國香港特別行政區針對疫情有所反應後,他就有些擔心,怕出現SARS那種情況。但那時,武漢還“沒有什麼像樣的動作”,他感覺有些奇怪。

隨後的新聞印證了他的擔心。1月20日,武漢衛健委通報,過去兩日總計新增136名確診患者。同日,鍾南山接受央視採訪時確認,新冠肺炎可以人傳人。

童之偉做出一個重要決定。

他與夫人早已購買了1月21日上海飛武漢的機票,準備回鄉過年。飛機起飛前十個小時,他退掉機票,留守上海。

之後,武漢“封城”,上海也啟動重大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隨後的那些天,童之偉與大多數市民一樣,戴上口罩。有時候出門逛超市,一路上,也碰不到幾個人。

作為華東政法大學的教授,童之偉已有《憲法與部門法關係管窺》《國家結構形式論》等著作,困在家裡,也還在看書寫文章。

但一月底,那幾條私信,改變了他的計劃。“感覺大家都在‘抗疫’,我自己作為一個武漢人,沒有別的什麼(可以幫助),但自己微博粉絲群還比較大,關注我的記者、官員、知識分子也比較多。”

1月31日,他更新了一條微博:湖北求醫無門的疑似病患,可以將姓名、地址、聯繫電話、病情、請求內容等私信或電郵給他,由他在微博統一代發,“我願通過本微博公佈發來的信息,藉以推動當地相關公共組織或醫療機構予以關注。”當時,他的微博粉絲數為32萬。

隨後幾日,求助信息陸續湧入。一位網友,家裡三位老人感染,沒床位;一位女士,家裡兩位老人患上新冠肺炎,緊接著,哥哥也感染,沒多久,父親去世,母親、哥哥還在等待收治。童之偉也很無力,安慰幾句,不忍心追問後續。

那段時間,類似求助如雪片散落於豆瓣、微博、朋友圈,網友還發起了“肺炎患者求助”超話。

參與網絡救助後,童之偉要花大量的時間待在微博上。他一般八點起床,處理事務,不時翻會兒微博,整理、發佈信息。有人發來信息截圖,他將截圖裡的信息整理成文字,有的信息不全,他挨個提醒求助者補全必要資料。有一回,他一睡醒,打開手機,微博冒出6萬多消息提醒,除了求助的私信,還有微博被轉發的通知。最久的一次,他斷斷續續刷了十小時以上的手機。

來不及每條細看,童之偉只能快速瀏覽前幾頁。他有一套自己的判斷標準。涉及弱勢群體的、情況特別嚴重的案例,他會優先發布。一位清潔工,從外地來武漢,人生地不熟,被感染後求醫無門。另一個孩子,12歲,家裡大人都感染了肺炎。童之偉看到他們的經歷,立馬將倆人的信息置頂。

他盡力規避個人隱私洩露風險。刪掉身份證號,但個人地址、聯繫方式可以保留——“因為你寫清了詳細地址,公佈出去以後,那個地方的社區領導,就會有壓力,所以公佈地址是有必要的。電話是聯絡的常見渠道,也是必要的。”他說。

“發了”“遺憾”“請節哀”

最早的求助內容大多關於“一床難求”。確診的、疑似的、發燒未檢測的,許多人被要求居家隔離,與未有症狀的家人共處一室。那幾天,童之偉的微博,多是“請幫幫我,讓我家人入院”。

求助在2月4日達到高峰。當天,在與病人家屬私信溝通過程中,他先後聽聞了五個死亡案例。那幾日,他把手頭正在做的事停下來,參與這場超出他事先預料的網絡救援。

他一般接近凌晨才休息。最晚的一次,夜裡12點20分,他還在更新微博。後來幾天,關於肺炎的次生問題陸續見諸報道。除了肺炎患者,他也開始呼籲關注非肺炎病患治療問題、滯留武漢的異鄉人以及武漢城中老人的衣食住行。

這位法學教授很少在轉發中流露出個人情緒。他與求助者的對話很簡單,一般幾個字,“好”“發了”“遺憾”。碰到特別揪心的案例,他才在轉發時加一句“特別糟糕的情況!”“很不一般的情況!”“雖然我得到了不少回覆,但求助患者的問題在多大程度上得到了解決,我的心裡也沒有底。”童之偉說。

也有質疑聲。童之偉收到過一條私信,質疑他為何要幫80歲的老人求救,“年輕的好多病人還沒床位等著化驗呢,肯定要年輕病者優先……83歲也搶奪床位,你在擾亂社會吧。”

童之偉能理解對方作為年輕人的焦慮,他只能在對話框打下幾個字讓年輕人明白:“老人的命也是一條命啊!”

還有人看到童之偉的微博後,冒充基金會工作人員給病人家屬打電話,說已聯繫好協和醫院,可協助送醫治療。患者特意從武昌家裡趕到漢口,對方卻說要交錢。“這個就是騙子”,童之偉有些自責,“不能說完全跟我沒關係,騙子是根據我轉發的信息打給患者的。”

那之後,童之偉謹慎了許多。

當然,他也收到了很多有效反饋。一位男士,家中兩位老人,在網絡的關注下,順利送醫救治。另一個家庭,舅舅去世,舅媽感染,發出求助後,社區通知可去方艙醫院就診。類似的反饋大概有三十多例。“他(患者)本來就在排隊,方方面面也都在關心他,我只不過是參與其中。”

反饋裡也夾雜著少數心碎。一位老人好不容易等來床位,入院兩天後,走了。家屬發來信息,感謝童之偉提供的幫助,他也只能簡單安慰,“請節哀”。還有一位網友,頭天,童之偉幫她轉完信息,次日,她又敲來一段留言:“童老師,我爺爺已經走了,太絕望了……”

一位網友說,童之偉發的每一條求助他都看了,甚至用軟件查看了求助者所住小區的房價,他發現,不管是有錢人還是沒錢人,住高檔小區還是別墅,這個時候,只分在醫院有床位或沒床位的。

法學教授的網絡救助:幫病患找床位,有人冒充基金會聯繫病人家屬

一份記憶和紀念

童之偉算是微博的深度用戶。從2010年註冊起,至今已更博7000多條。往日裡,他的微博多是行程記錄。去歐洲文化交流,到高校參與學術分享。現在,連續近一個月,他的微博只剩一個主題:求助。

童之偉的微博只是疫情期間,眾多救助渠道中的一個。《人民日報》開通了“徵集新冠肺炎求助者信息”的求助平臺,可填寫確診、疑似、密切接觸者、無法排除的發熱者等人群的求助信息。國務院辦公廳也在微信小程序裡徵集疫情問題線索。在童之偉看來,官民兩條救助渠道都是必要的,不能單純依賴一條。

2月8日,中央赴湖北指導組督導湖北、武漢要做到“應收盡收”,不漏一人。之後,入院難的問題緩解,他每天在微博上停留的時間從十幾個小時,減少到五六個小時,後來又縮短為三小時。

儘管有人希望他能保留這些微博,作為“一份記憶和紀念”,但2月13日,童之偉更新了一條微博:求助減少,為避免披露的信息給當事人造成困擾,他將刪去2月12日之前轉發或發佈的全部求助信息。2月14日,他僅發了三條求助信息。之後幾天,零星更新了幾條。他回到書桌前,繼續未完成的研究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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