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三體》突破了“霍布斯極限”

  英國和政治哲學家社會學家托馬斯·霍布斯設想了“原始狀態”——霍布斯叢林狀態,認為在沒有國家制度時,每個人都是其他個人的敵人,他想盡辦法偷搶人家的財產,也想盡辦法不被別人偷搶,在這種沒有國家制度的條件下,大量資源被用於從事偷搶和防止被偷搶的活動,因此生產活動不可能發達起來,而偷搶在結成人群的團體之間發生時,就是戰爭。霍布斯叢林世界屬於人類社會內部的無規則博弈遊戲,在其中,強者只是謀求對他者的統治權,而不是消滅他者。“霍布斯極限”指的是這種霍布斯叢林狀態的極端化。


《三體》突破了“霍布斯極限”


  劉慈欣的冷酷想象力超越了人類條件,構造了一個可以省略共在問題的恐怖世界。《三體》的意義不在於文學性,而是理論挑戰,至少創造了兩個突破點:一是突破了“霍布斯極限”,哲學通常不會考慮比霍布斯叢林狀態更差的情況;二是提出了人類處於被統治地位的政治問題。由於主體性的傲慢,人類沒有思考過強於人類的敵人(神不算,神不是人的敵人)。

  劉慈欣提出的黑暗森林狀態意味著:(1)這是一個宇宙社會,其中存在著不同發展水平的眾多文明。(2)生存是任何文明的第一需要,文明為了生存而不斷以指數增長和擴張,而宇宙的物質總量不變,於是,文明之間的基本關係是你死我活,所謂生存死局。(3)宇宙中存在著具有博弈論的傳遞性結構的“猜疑鏈”,即所有文明在“我認為你認為我認為你認為……”的相互結構中無窮猜疑,結果是,沒有一種文明能夠確定其他文明是安全對象。除了一度無知的地球文明以及類似的其他“童話般的”文明缺乏此種知識,其他文明都知道黑暗森林的可怕事實。地球文明之所以想不到這個宇宙級別問題,是因為人類社會有著足夠的信息交流,而交流化解了人間的猜疑鏈。但在缺乏互相信任條件的宇宙社會里,猜疑鏈必然導致道德失效,無論善意還是惡意的文明在猜疑鏈中都只能假定他者是惡意的,否則後果很嚴重,因此,宇宙是一個零道德社會。(4)文明的發展會出現“技術爆炸”,即短時間內迅速獲得技術突破,落後文明有可能通過技術爆炸趕上先進文明,因此,先進文明沒有理由傲慢,消滅落後文明以確保自身的長期安全就成為一件時不我待的事情。

  劉慈欣強調,在黑暗森林狀態中,不僅善惡價值觀失去意義,甚至善惡的概念也是很不嚴謹的。哲學經常談論的善惡概念顯然不是對每個可能世界都有效的普遍概念,而是屬於某些相當好的可能世界內部的概念。即使在人類世界裡,人們對善惡至今也沒有一致的理解,可見人類也並沒有真正理解善惡。在這裡,我們接受劉慈欣的定義:善意就是不主動攻擊他者,惡意則相反。就概率而言,宇宙眾多文明中必定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惡意的;至於地球文明是不是善意的,卻很難說。地球文明所以顯得是善意的,可能是因為弱小到沒有“清理”能力。無論如何,既然猜疑鏈取消了交流,那麼,善意和惡意就不是有效的行為變量,任何一方都只能假定他者是惡意的。這樣的極端問題完全超出了傳統哲學的思想框架。

  人類最後的自我拯救手段是理性,應該說,除了理性,別無方法。博弈論試圖揭示,即使在存在交流困難的情況下,人仍然能夠單方面地理性算計一件事情是否值得。但是目前的博弈論有著明顯的侷限性,這與博弈論所採用的現代理性概念有關。現代常用的理性概念是個體理性,這個設定很是可疑。個體理性始終優先考慮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選擇排序上總是保持邏輯一致性,因此這種算計方式等價於計算機,雖然高效,卻不足以分析開放性的問題或悖論性的情形,也無法恰當分析共同利益和共在條件,因此可能出現短視、兩敗俱傷甚至致命的誤判。我試圖引入一個有著更大容量的“關係理性”概念,為此設定了一個在人類條件下滿足最壞可能世界標準的“模仿測試”,其結論是:即使最強者也無法保持萬無一失的安全,個體理性的單獨運用必定招致致命的模仿性報復,因此,只有經得起他者模仿而不至於招致報復的策略,才能夠建立普遍有效的行為原則。能夠經受任何模仿而始終保持對稱的有利收益的普遍理性就是關係理性。在理論上說,關係理性是和平合作的必要條件,因此是共在的普遍定理,不僅在人類社會中普遍有效,而且在很多可能世界中或許同樣有效。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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