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2006 年,《汉江怪物》出现,打破韩国影史最卖座纪录,并向世界宣告:一名天才的诞生。这是《杀人回忆》导演奉俊昊的第三部电影,获得许多大奖与注目,纽约时报给了本片「该年度坎城最佳电影」的称号。因为奉俊昊,具备让人惊艳甚至瞠目的罕见才能:在老套的商业类型电影中传递理念、表达关怀,并不断突破的能力。

随着韩国导演奉俊昊以《寄生虫》,破天荒在美国奥斯卡奖上,以外语片的姿态夺得最佳影片,他自己也拿下最佳导演。奉俊昊个人的成就与韩国电影工业,也成为亚洲正火的话题。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汉江怪物》电影预算仅1100万美金,片中的怪物,委托新西兰威塔工作室、约翰・考克斯生物工作室,跟The Orphanage工作室制作,其成品却完全不输好莱坞水准。在微小的预算下,于汉江下水道实景,拍出了商业大片的水准。而商业与艺术并具的成绩,也让其后韩国出资的《雪国列车》,到Netflix和B计划娱乐以5000万美元购买的《玉子》,都愿意投资在奉俊昊身上。让他如中国的导演李安一样,从韩国走向世界。

但奉俊昊跟李安有个很大的差异。由于国内电影市场过小,电影工业资源较匮乏,相关工作者常流于手工业或个人募资的窘境。李安的电影,主要都是以作者论或受好莱坞委托,在美国单打独斗。但奉俊昊在韩国国家系统与片商资本的挹注下,他得以由韩国团队制作,在不管是议题剧情片或商业大片上,都保有浓厚的韩国制片与个人作者论风格。这也是《寄生虫》获得主流注目后,让国内电影圈热衷讨论韩国电影工业的原因。

而《汉江怪物》就是奉俊昊商业大片的首部代表作。电影本身结合个人特色与商业娱乐,是相当成功的作品。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我们可以这样说,《汉江怪物》是一片韩国灵魂,美国皮相的电影,藉由商业力量方式来获得利润和影响力,并将深刻的控诉和情感有效推广出去。这部电影探讨当代韩国的困境,控诉美国粗暴蛮横的宰制,并嘲弄虚伪荒谬的政治闹剧。这些复杂的内容,正好与形式契合,同样都是承袭美国的形式与技法,再回头狠狠打了美国单边主义一巴掌。

《汉江怪物》的开头,改编自真实事件。2000 年一名美军研究员不顾韩国下属阻挠,将大量福马林直接倒入汉江。事发五年间,美国不断阻挠调查进行,虽然最后总算让此名美军研究员站上法庭坦承此事,但依旧没有受刑。

奉俊昊以这个真实事件作为起始,共用了三个面向切入,作为贯穿电影的脉络。一个是从韩国在地小人物的家庭情感、价值观和生活态度:一个庶民家庭如何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厄运,又如何用草根性的坚韧克服苦难。另一个是导演的政治社会关怀:关于韩国与美国之间纠葛复杂的各种历史、民族与政治社会议题。最后一个就是承袭好莱坞的怪物类型商业片骨架:紧凑的结构与精彩的叙事。奉俊昊完美地将三个面向交融,将对国际政治的控诉和对凡夫俗子的关怀,寄托在快节奏、声光娱乐效果良好,而且观众接受度高的B级怪物片形式当中。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就美国好莱坞的B级恐怖片来说,电影的宗旨是提供娱乐度,只要创造吓人与刺激的点就好。厉害一点的导演会透过桥段设计,展现灾祸下的人性冲突,制造一些残酷或幽默的体验,或是提供观众脑补的想像空间。即使是要让观众想象,也多半是对于人处在残酷世界中对于未知的恐惧。更深的一层体悟,则是对于国家制度、环境、人性哲学等议题进行探索。而奉俊昊把这些元素全纳入,拍出了一个结合黑色幽默、社会批判与传统娱乐的大片。


一般对于恐怖片中的怪物,有两种呈现方式。一种是如《活死人归来》,食脑疆尸从头到尾在画面前乱串,构成最直观的恐惧。另一种是如《铁血战士》,怪物隐藏在暗处,造成人类的伤亡,并利用黑暗与未知,形成恐惧感。而《汉江怪物》明显没有把重心放在怪物上,甚至说,怪物只是一种衬托,类似电影《小丑回魂 》或《闪灵》一样的路数。怪物本身是来自于自然或环境的威胁,而这个威胁出现,造成了人类如何面对自身问题的复杂状况。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电影开场,水中怪物就已出现。它突然串出汉江,沿岸捕食人类,然后带走了男主角的女儿。原本男主角以为女儿已死,后来发现她只是被带走,还没被吃掉。男主角一家人,包括父亲、叔叔、姑姑,四个人于是踏上了寻人、救人之旅。


但有别于好莱坞B级片的路数,电影有超过一半在呈现「韩国社会对国民的掌控」上。由于怪物出现,自战后即把韩国纳入附庸的美国,打算借此在韩国实验生化武器,于是放话说怪物会造成SARS传染病。因此男主角全家被隔离,韩国社会也人心惶惶。男主角一家为了救女儿,使计逃离医院。过程中处理了不少韩国社会中的人心状态。从公务人员按章行事,到人们如何恐惧疫情被传染,逃亡过程中出现的流浪汉兄弟,跟出卖叔叔的大学同学,还有帮助叔叔制造汽油弹的游民,全都构成了韩国社会,因为国家工业造成贫富差距等各种讽刺状态。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如果说《寄生虫》以一个非常紧缩的贫富差距环节,要批判韩国社会的荒谬体质。而《汉江怪物》其实就透过一个「疑似疫情传染」,在不同阶层身份的人群互动中,表现了韩国社会价值观的种种乱象。那个乱象不但是全人类社会所共通的,同时也带有韩国人的一些特质。


在场景调度上,奉俊昊即以他所擅长的人性掌握,以及探讨人性中亲密与疏离交错的幽微情感,去呈现男主角一家那种儒教文化下,亲情与功利之间的角力。而面对社会的疏离与排斥,不管是后来开场围观怪物的群众互动,与医院人员的互动,到做汽油弹的游民等,都在表现了:大家都被某种社会文化所规范,表面顺从但内心想要做自己的东方社会个人处境。平常内外的冲突没有诱因得以展现,但灾难一来,个人的自我也就明显展现出来。


这部分可以从男主角全家的细节来看。就男主角来说,他平常是个被社会排挤的边缘人,不是睡就是废。但在怪物出现时他却是唯一跟美国士兵一起对抗怪物的人。这时候展现了绝对的勇气。但他也因为自己的无能,逃跑时抓错人的手导致女儿被怪物卷走,数错了子弹数目,害自己的父亲被怪物杀死。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片中的姑姑,因为个性或社会限制(韩国社会对于女权压抑的暗示。这些点藏得幽微,包括首次她要正面对怪物射箭时,被弟弟阻挡,就暗示着韩国男人对女性的不信任) ,因为不够坚定而错失射箭金牌,但却在最后面对怪物的必要时刻,一箭射中怪物。


而叔叔是个失业大学生毕业生,看似反社会,又整天数落没用的哥哥,但其实内心充沛的情感让他不但得以逃脱警方围捕,还主动制作汽油弹对抗怪物。他在社会的受挫来自于韩国的国家体制,而非己身的无用。


而片尾美军即将施放生化武器时,韩国大学生发起抗争。一个类似学运的场景,巧妙地把导演个人的出身背景融入片中。就怪物出现的整件事来说,这是人为造成的灾祸(美国科学家导致怪物出现),但韩国政府屈从美国,在汉江做生化武器测试,然后人民反抗。这个设定即是对战后韩国近代史的譬喻。


而象征韩国人气节的男主角一家人,面对国家机器的规范,用个人的姿态抵抗,就像是韩国民运的隐喻。片尾众人联手面对怪物,拿汽油弹与简陋武器对抗,最后成功杀死怪物。怪物就像是国家机器+自然灾祸+美国势力的综合体,韩国政府根本没做什么,只会听美国的话,而真正的威胁却只能靠韩国人民来协力排除。

《汉江怪物》:寄托在好莱坞美式商业片中的大韩魂魄


而高明的地方是,奉俊昊并未试着说教。电影结尾美军发布声明说所谓的病毒传染是个误会,但男主角根本无心探究真相。既然女儿与父亲都死在这个自然加上国家阴谋的危害中,他也就只安心的跟收养的流浪汉弟弟一起吃饭。这时候按理该出现男主角的控诉或质疑,或借此对于韩国体制进行一番质疑。甚至最后大学生背景的叔叔也没出现说个几句话。这种留白本来就是奉俊昊爱用的一种无声批判。因为个人做再多也无法改变韩国社会的弊病。他要凸显的是韩国人在各种困境中,展现出来的人性光辉。

就内容来说,一个传统类型的恐怖片,奉俊昊从角色个人到对于国家体制的批判,点线面都谈到了。这让《汉江怪物》的层次变得复杂。而叙事上却也行云流水,还带有幽默感,节奏清爽,是相当好看的娱乐片。奉俊昊大可将本片处理成他拍艺术剧情片那样,强化各种阴郁与幽微的暗示。但在对抗怪物的过程中,该有的动作戏步调还是给予一定的时间长度,让本片的商业性与艺术性兼具。这种顾及个人表现与大众接受度的呈现,不容易拿捏,但奉俊昊却做得跟李安一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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