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溯源"李杜優劣論",始作俑者元稹究竟為何要揚杜抑李?

“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提起唐代,詩歌是一座不可超越的高峰,而"李杜"則是這座高峰上的雙子星。李白盡顯盛唐玲瓏興象,詩風飄逸,是陳子昂"骨氣端詳"詩美理想的最佳代言人;杜甫則是先秦以來詩歌集大成者,詩律工整,無人能出其右。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總要爭個第一。後人對李白杜甫盛讚的同時,也總想評出個大唐第一詩人,追根溯源,這個"始作俑者"就是中唐時期元白詩派的代表人物——元稹。

元稹是第一個將李杜並稱的人,在元稹以前杜甫的地位並不如李白,眾所周知,杜甫是李白的迷弟,但李白的偶像是孟浩然,如李白曾寫:"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問題在於元稹不僅將杜甫與久負盛名的李白並稱,甚至字裡行間推重杜甫為最優者,這在後世引起了很大爭議。自此,關於李白杜甫孰高孰低的爭論不曾停止,綿延至今。筆者認為李杜詩風可作比較,但是是無法真正決出成就上的高低的,健康的文壇應有多種聲音,多元並存才能形成良性的循環。但值得一問的是元稹為何要大力推崇杜甫呢?對待問題應當抱以從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態度,因此本文擬從"李杜"並稱的提出和元稹提出的原因兩方面進行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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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稹作銘首提"李杜"

元稹對杜甫極為推崇,在十五六歲時讀了杜甫詩後,便對這位飽經風霜的大詩人懷有深厚的崇敬之情。然而杜甫生前名氣微小,官職也不高,他一生顛沛流離,死後多年其孫杜嗣業才得以扶靈遷至偃師祖墳,在路過荊楚之地時,嗣業元稹求銘,元稹欣然答應,為杜甫作下了有名的《唐故工部員外郎杜君墓系銘並序》。元稹寫墓誌銘有兩個目的,其一,悼念杜甫;其二,抒發詩論見解,為新樂府運動奠基。在這篇墓誌銘中,元稹不僅將"李杜"並稱,而且有明顯的揚杜之意。

首句寫道:"予讀詩至杜子美,而知古人之才有所總萃焉"。後文歷數自《詩經》之後的現實主義詩作,秦漢之詩"詞意簡遠,指事言情",建安文學"抑揚怨哀",批判南朝詩"教失根本",到初唐時多效仿齊梁纖穠之作而骨格不存。在元稹看來,詩歌如果不能反映民生疾苦,失去諷諫和勸導的作用則不能評為佳作。鋪墊到位之後,他總結道:"至於子美,蓋所謂上薄風騷,下該沈宋,古傍蘇李,氣奪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今人之所獨專矣。使仲尼考鍛其旨要,尚不知貴其多乎哉;苟以為能所不能,無可不可,則詩人以來,未有如子美者。"這段話是對杜甫詩歌集大成的經典評價,在很多文學史教材中皆被引用。元稹認為杜甫繼往開來,集合了《詩經》《楚辭》,沈佺期宋之問、蘇武李陵、曹植劉禎、顏延之謝靈運、徐陵庾信的優點。

接下來為了進一步推崇杜甫,將杜甫與久負盛名的大詩人李白進行比較,提出了"時山東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百,詞氣豪邁,而風調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藩翰,況堂奧乎。"用"詩仙"李白來襯托杜甫,元稹成功將杜甫送上了詩壇雙子星的位置。此後韓愈有《調張籍》:"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將李杜詩歌相提並論,到了宋代蘇軾、黃庭堅等也十分敬重杜甫,江西詩派甚至以杜甫為祖,有"一組三宗"之說。但在唐人的詩選中,如《河嶽英靈集》中並沒有收錄杜詩,直至南宋《滄浪詩話》詩論家嚴羽才中才從創作風格和情感思想上分析杜詩。之後,李杜雙星並峙的地位不再有懷疑,杜詩也逐漸經典化。

但元稹在褒揚杜甫時,不甚嚴謹,只說出了杜甫集大成卻未指出其自鑄偉辭的獨創一面,論及李杜詩風差異時獨重杜甫的現實主義詩風,使得後世對李杜優劣與李杜並稱的爭議不斷 ,以至綿延至今。元稹為什麼會如此"揚杜"呢?筆者以為原因可從以下三方面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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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在社會的呼喚中選擇杜甫

第一,"知人論世",追溯中唐社會政治背景。元稹所處的是貞元、元和時期,戰爭過後,百廢待興,統治階級內部矛盾也日益加劇,階級矛盾銳化,此時非常需要一場振貧救弊的政治革新。"盛唐氣象"在亂軍的馬蹄聲中消失殆盡,災難、貧困、壓迫不公,這一系列新的民生問題要求士大夫重新思索創作。而詩歌從大曆詩風開始就不再自信昂揚,轉向一種悽清孤冷的風調,元稹和白居易力圖扭轉大曆風調,將詩風引向"重寫實、尚通俗"的現實主義功利化道路。

第二,元稹其人。元稹其人生性剛烈,年少時就有很強的參政意識,劉晌在《舊唐書·元稹傳》記載:"性鋒銳,見事風生。既居諫垣,不欲碌碌自滯,事無不言,即日上疏論諫職 。"他一生中屢次上書針砭時弊,彈劾小人佞臣,雖然多次被貶,但53歲至死未改其志。元和元年授左拾遺後,更是多次上疏言事,直言不諱。可以想到元稹的性格在朝中並不受歡迎,但正是敢於發聲、勇於勸諫的性格使他自然而然選擇了杜甫,元稹和白居易共同發起新樂府運動,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他們以樂府舊題寫新詩,題旨明確,只詠一事,使詩歌更有針對性。如元稹作《田家詞》反映農民苦難,《織婦詞》寫婦女至頭白也不能嫁人的悲哀。這些樂府詩雖缺少情致,卻有很強的現實意義。

第三,與杜甫是異代之音。杜甫因心繫天下安危,詩言眾生疾苦而被稱為"詩聖",杜詩如《史記》般直寫歷史不迴護被稱為"詩史",杜甫親歷"安史之亂",和千萬人民一樣流離失所,他與李白不同,李白也經歷安史之亂,但李詩寫到對戰爭的態度,寫到抱負落空的心境,卻沒有專門去寫百姓的苦難。杜甫的《洗兵馬》寫到九節度圍城平叛諸將的功業,"三吏"、"三別"寫到慘無人道的拉夫政策給人們帶來的壓迫。同時杜甫的心情也是矛盾的,他理解百姓、渴望戰爭早日結束,在批判的同時也熱情地讚揚了百姓獻身戰鬥的偉大。杜甫是真正的仁民愛物,是當之無愧的"詩聖"。這樣的一位詩人深深打動了元稹,也符合元白詩派"重寫實、尚通俗"的目標,白居易曾提出作詩的目的"惟歌生民病 ,願得天子知。"在《與元九書》中寫道文章"為君 、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這些思想的核心也是儒家的仁政愛民,與杜甫追求現實主義的詩歌是相契合的,元稹需要的就是有強烈政治傾向的時事化詩歌,改革文風,達到諷諫目的,所以自然而然選擇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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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們應如何看待"李杜"的優劣

李白多仙語,其詩汪洋恣肆,昂揚自信,是盛唐氣象的最佳詮釋者;杜甫詩"善陳時事",以聖者情懷看待人生百態。不同詩風的塑造與二人所處時代不同有關,也是二人思想差異的不同選擇。李白是時代的驕子,杜甫說他"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而李白本人在年少時處蜀中,深受當地道家思想影響,開元十三年,他便"仗劍去國,辭親遠遊。"此後東遊洞庭,南至金陵、揚州,西遊雲夢,與湖北安陸定居,"蹉跎十年",再次開始干謁和漫遊生活,他幾次入仕,目睹官場黑暗。他既有"安社稷"、"濟蒼生"的儒家用世之志,又煉丹服藥,渴望融入自然,有著對自由人生的嚮往。因此李詩是壯懷激烈的,也是飄逸灑脫的;是悲憤不平的,也是自信明朗的。杜甫呢?如上文所及,是一個如悲壯如屈原般的賢者,他像司馬遷一樣實錄歷史,直面不公。所以杜甫詩沉鬱頓挫,很能引起愛國者和仁人志士的共鳴,文天祥曾說杜詩"凡我意所欲言者,子美先為代言之"。後人因時代環境和思想心境不同,會選擇不同的偶像,如灑脫豁達者更喜歡李白,愛國憂民者更喜杜甫,這正是李杜詩歌強大生命力和永恆魅力的體現。我們不需將二人分個高低,一個人可能在青年時更向往李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自如,而暮年時為老杜"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無私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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