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致敬最美媽媽!7名護士集體斷奶奔赴一線”“懷孕9個月仍堅守在抗疫一線”“流產護士上前線”“女護士放下植物人丈夫毅然奔赴一線”“剪去秀髮,她們整裝出徵”……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看到這些話,你有什麼感受?

對我來說,我會覺得不舒服。

在我看來,女性醫護工作者的奉獻當然值得被報道,被尊重,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在面臨這場疫情的時候,女性醫護工作者和其他人一樣,做出了勇敢的抉擇,懷著樸素而熱忱的善良和責任感,去承擔那些艱難的事情。

和我一樣,網上很多人都對這些“讚美”表達了憤怒。有人會說,明明是你們太敏感了。

但如果一個社會大部分人,都覺得這些“不舒服”和“憤怒”是太敏感時,我們是否也需要反過來問一下,有沒有可能是這大部分人太“粗糙”了?

之所以對這些報道感到憤怒,是因為這些報道視角不對。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在這些事件中,女性是被審視的客體,而不是表達的主體。

事件中對女性醫護人員的讚美,是建立在對女性氣質、女性身體以及“妻子”和“母親”身份的犧牲之上的。在我們的社會期待中,女性要承擔更多的角色和責任,她們丟下這些角色和責任才算得上“犧牲”。畢竟,我們很少看到男性醫護人員剃頭,或是男性拋棄“丈夫”的家庭角色奔赴前線的報道。因為,這並不符合社會審美和社會期待。

在有的問題上,就算敏感點,也沒有關係。

因為,無意識持續性地生產“厭女”文化,最終傷害的會是社會中的每一個人。

01 拒絕剝削式讚美

厭女症,就是不把女性視為與男性同等的性的主體,而是將女性當作客體。把女性當做客體,其實就是說整個社會看待女性的方式,最終,是由男性的視角定義的。

在性別二元制的秩序中,厭女症長期處於核心地位,一直以來,都太理所當然,以至於很多人都意識不到它的存在。所以,“厭女症”並不是一個男性專供的詞彙,男性女性都可能有自己的“厭女症”。在男性身上,可能更多表現出來的是對女性的歧視,而在女性身上,是體現為一種自我厭惡。

回到開頭的那些報道,這些報道都在強調“犧牲”,其實都是在無形中表達社會對女性的期待,而這些期待,正是把女性定位在男性凝視下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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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刪除的採訪片段

你可能覺得並不是這樣,但不妨思考一個問題,為什麼我們會覺得在這個場景中,女性醫護人員剃掉頭髮是一種“犧牲”,但如果放在平日,一個女生剃光頭,卻很大可能被認為是離經叛道呢?

雖說今天女生選擇留長髮還是短髮,已經是個人選擇,但長髮往往和女性聯繫在一起,也是社會對女性的一種期待和框定標準。那女性主動選擇剃光頭,有的時候是個人偏好,有的時候正是在表達自己對主流文化的主動背離。

但在報道中,“剃髮”行為卻被儀式化成一種犧牲的宣傳,在“感動”“秀髮”的背後,被忽視的是女性醫護工作人員的專業能力和職業精神。

強調女性犧牲價值的另一面,卻是對女性的真正的需求和和權利的漠視。我們看到的,是女性醫護人員的“生理期”被認為不是很重要,在新聞中被刪掉,是女性衛生用品的需求被認為“不急”,連基本的生理衛生用品都沒法獲得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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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人士捐贈安心褲,被醫院回覆“不急”

我們警惕這種“剝削式”的讚美,其實是在拒絕將女性客體化。女性應該因為自己的專業價值被認同,而不是因為更適合觀賞,更適合宣傳。

02 讚美女性,同時歧視女性

讚美女性的同時,又歧視女性,這兩者並不矛盾,這也正是厭女症的一體兩面。

作為一個女性,被讚美的是那一面是“聖女”,而被嫌惡的一面,則是“蕩婦”。這兩種形態,會在社會審查女性時交替出現,壓抑著女性真正的自我。

在電影《婚姻故事》中,幫助女主角在離婚官司中回擊“蕩婦羞辱”女律師說過這樣一段話:

“在基督教中,瑪麗,耶穌的母親,卻是個處女,她完美無缺,並且無條件地支持自己的兒子,當耶穌死去時,她抱著他的屍體。耶穌的父親甚至都沒在場,他甚至都沒和瑪麗發生過關係,上帝是父親,是那個永遠缺席的父親。所以母親必須保持完美,而父親是個混蛋也沒有關係,而人們會用不同的,而且越來越高的標準來要求母親。”

這段話詮釋的是男性社會對於聖母的讚美。《聖經》中也有一個故事,說的則是男性社會對蕩婦的嫌惡。

我們都知道,夏娃和亞當的故事。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夏娃並不是亞當的原配。

亞當的第一任妻子叫莉莉絲,亞當和莉莉絲都是上帝用泥土創造出來的。他們兩個因為體位問題發生爭吵,莉莉絲不想被亞當壓制,亞當很生氣,對莉莉絲說:“你是上帝為了服務於我而被創造出來的,所以你必須順從和滿足我。”莉莉絲和亞當爭執道:“我們都是神創造出來的,我們的靈魂應該是平等的,我是你的伴侶,不是你的奴隸。”

後來,因為莉莉絲沒有聽命於亞當被上帝放逐,並被詛咒,和惡魔淪為同伴。而上帝決定為亞當創造一個順從的伴侶,所以他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

在厭女文化下,一直實行的是對女性的分離支配——讚美“聖母”,嫌惡“蕩婦”;鼓勵女性的性是“為生殖”,卻不齒女性的性是“為快樂”。

到今天,男女平等已經是每個人的共識。但是,只要厭女症的根源沒有發生本質的變化,我們生存的社會,就依舊存在著各種對女性不合理的支配。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厭女》| [日] 上野千鶴子 著上海三聯書店 | 2015年5月 出版

日本社會學者上野千鶴子在《厭女》一書中寫道:“每一個現實存在的活生生的女人,都有身體有靈魂,都有子宮有陰道。可是用於生殖的女人被剝奪了快樂,被用於快樂的女人被遠離了生殖。”


03 “我為什麼不是一個男生”

就像前面提到的,有厭女症的不只有男性,女性的厭女症甚至更為隱形。

小的時候,可能有的女生會有過“我為什麼不是一個男生”的時刻。像一個男人一樣,意味著變得更強大,變得不那麼感情用事,這種想法長久以來根植於我們的觀念之中。

我小時候,總覺得“男扮女裝是娘,女扮男裝就是酷”這種評價對男性很不公平,但後來才想通,這其實是對女性更深層次的歧視。它的底層邏輯是,一個男性擁有女性氣質會被指責和鄙視,一個女性因為擁有男性氣質會被讚美。

很多女性,已經把在這套既定的規則,內化為自身的行為標準,所以很難意識到自己對於女性氣質的厭棄和對自我的厭棄。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抖音熱門話題#當年勞資追了你×年才嫁給我,現在還不是老老實實給我做飯洗衣服生孩子#

而在對抗這種規則的時候,女性通常表現出了兩種策略:一種是往上走,一種是往下走。

往上走,就是把自己當作女人的“例外”,想著女人就是感情用事,我不感情用事,把自己排除出去。以男性的標準要求自己,把自己當作“名譽男人”來對待,成為女強人的策略。“像個男人一樣站著”“做事的時候像個男人”等激勵,都是出於這種策略;

往下走,就是接受,然後主動去適應男性的秩序。接受女性的弱勢地位,認為自己是被保護的對象。“男人負責掙錢養家,女人負責貌美如花”就是一種社會給定的兩性關係模式,而使用這種策略的女性則樂於接受這種特質。

不管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女性都是出於被動選擇的。

就像反覆說的,雖然厭女症表現是對女性的歧視,但歸根結底,它對男性也同樣是一種傷害。

男權社會在壓抑女性的同時,也會讓男性被規定好的社會範疇死死框住。男性可能忘記了,自己也是被束縛的一方。在這種“厭女”文化框架下,男性每個人的個體價值也不再被關注,被讚頌只有享有權力、金錢等資源的男性。

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抖音等大眾化的短視頻平臺,女性形象和男性形象都越來越刻板化。

被歌頌的與被嫌惡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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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女”文化帶來的傷害是全體的,在不平等的兩性關係中,男女互相物化,符號化,不只是女性,男性也會產生自我厭棄的情緒。所以,改變整個社會的厭女症,應該是男女應該共同努力的事。

波伏娃說,女人不是生來而是變成女人的。在接受社會劃定的“女人的範疇”之前,每個人都有必要問一句:它是公平的嗎?接受了這個既定的範疇,女人就成為女人了嗎?

希望有一天,我們的社會倡導的,不是必須成為這樣的女性,而是個體可以去選擇成為怎樣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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