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少小離家長大回,鄉音無改磚頭飛:宋代“伯父傷侄案”細解

宋仁宗慶曆年間,東京汴梁城城外二十里老兒村,有位劉添祥,娶妻已故,弟弟劉添瑞,娶妻田氏,生有一子,名喚安住,時年三歲。兄弟倆專心耕種度日,由於旱澇災害,這年顆粒無收,添瑞找兄長添祥商議:“如今田地無收,如何度日?兄長不如與我一道搬去潞州高平縣下馬村,投奔我姨夫張學究謀生,勤能補拙,諒想也不至於飄零無落。不知兄長意下如何?”添祥嘆道:“我年紀偏高,路途遙遠,難以顛簸,兄弟可與侄兒安住同去。”

添瑞思慮道:“小弟拖家帶口,去它處謀生,倒沒什麼,只是人有生死,眼下兄長年紀不小,家中又有桑田產業,我不能隨身帶去,今日不如請朋友李保見證,咱們立兩紙合同文字,各收一份,將來也好相認,豈不美乎?”添祥認為此言在理,請來李保,兄弟二人當面立下合同。安排酒飯招待時,李保對添祥笑道:“我有一女名喚滿堂,想說給安住為媳,你們若有意,今日便可商議此事。”添祥添瑞大喜:“既蒙不棄,我們選個吉日,下些定禮。”

少小離家長大回,鄉音無改磚頭飛:宋代“伯父傷侄案”細解

整理數日後,添瑞收拾行李,攜帶妻子田氏與兒子安住,辭別兄長,動身趕去潞州。不久,見到姨夫,添瑞談及投靠謀生一事,學究心裡歡喜,也就留下添瑞在家。不想添瑞之妻田氏患有腦疽瘡(中醫病名,指生於腦後項部的有頭疽,多由溼熱交蒸或五臟蘊毒所致,症狀多見灼熱腫痛,顏色鮮紅),久治未愈,不幸撒手人寰。添瑞痛哭下葬,以致懨懨成病,學究好心勸導:“人死不能復生,休要憶念妻子,多注意身體,好養大兒子安住。”不料半年後,添瑞因天氣不適,頭痛發熱,六七天的時間,人就去了,學究將他葬于田氏墓側。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下馬村一晃十五載,年已十八,聰慧有禮。時值清明佳節,學究夫婦打點祭物,攜安住上墳祭掃。來到墳前,供好祭品,學究向妻子低語道:“想安住如今已長大成人,今年是大利之年,我有心讓他攜父母骨骸還鄉,面認伯父添祥,不知你以為如何?”妻子點頭讚許:“夫君所言,也是積陰德之事,我豈有不同意的道理!”安住突然回首詢問:“父親母親,這是何人墳墓?”學究讓他莫要多問,燒完紙錢,準備迴轉。

少小離家長大回,鄉音無改磚頭飛:宋代“伯父傷侄案”細解

安住語含惆悵:“父親不通名姓,使孩兒有失親故,我要性命有何用?不如尋地自刎。”學究沉吟半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你且稍安勿躁,為父今天說與你知曉,其實這才是你生父母之墓,我們只是你養父母。你出生在汴京城外老兒村,你伯父劉添祥,你父親劉添瑞,十五年前,你年方三歲,由於年歉,你父母攜你到我這謀生。不久,你母親因腦疽瘡病故,你父親也發熱身亡。”不說還能萬事俱休,學究話音未落,安住不禁向墳前放聲大哭:“不孝子怎知生身父母雙亡?”

學究扶起他,安慰道:“兒子勿須煩惱,擇定吉日良時,攜你生父母的屍骨還鄉,記認伯父,安葬父母,休要忘了我夫婦的養育之恩。”安住淚落不止:“爹孃養育之恩,尤甚生身父母,孩兒豈敢有忘?若得榮華,必當結草銜環報答。”一家三口折返後,擇定吉日,安住包裹好添瑞夫婦的骨骸,收拾衣服盤纏、合同文字,準備出發。學究思憶往事,不無感慨:“想當年,你爹孃來時,身無分文,一頭挑著你,一頭挑些窮家物事……你一路小心在意,歸鄉之後,記得捎信報我知曉。”安住鄭重答應:“父親放心。”

少小離家長大回,鄉音無改磚頭飛:宋代“伯父傷侄案”細解

再說添祥在家,時常尋思:“小弟一家去潞州謀生,至今十五六年,杳無音信,不知狀況怎樣。眼下家中無人,我雖繼娶王氏,然她帶著前夫之子來家裡過活,始終不是辦法。”王氏也常常自思:“聽聞丈夫有位弟弟帶著侄兒出門謀生,至今十數年,倘若歸鄉,我這兒子又該往哪打發?”每每念及,好生不樂。時逢春社,添祥出門吃酒,恰巧安住一路詢問,來到劉府,王氏聞報,心懷疑慮:“你這後生上門找誰?”安住拱手道:“我乃劉添瑞之子,十五年前,隨父母去潞州謀生,今日歸鄉,特來拜認伯父。”正議論間,添祥醉返,瞅見安住,上前醉問,安住表明身份,說明緣由。

王氏斥道:“我家並無人在外謀生,不知你是何人,敢來詐認?”安住據理力爭:“我現有合同文字為證,豈有胡認之理?”添祥醉不願看,王氏教唆道:“將這後生趕出門去,免得在此胡攪蠻纏。”一眾家僕尚遲疑時,添祥卻拿起磚塊,不知輕重,竟照安住的頭拍去,安住登時流血倒地。所幸李保聽說此事,急急上劉家門前查看情況,得知安住就是添瑞的兒子,他焦急道:“你這多年哪去了?”安住娓娓道來:“孩兒一直在潞州高平縣下馬村張學究家撫養長成,如今攜父母屍骨還鄉安葬。伯父、伯母說我詐認,我給他們合同文字,又不肯看,將我打倒,幸得您老人家救命,實乃無恩可報。”

李保擺手道:“勿須多言,你先挑擔,隨我回家。”抵家後,他對妻子高興道:“媳婦,你的女婿劉安住帶父母的骨骸回鄉了。”回身拍了拍安住的肩膀:“我是你丈人,這位是你丈母孃。”然後又呼女兒滿堂:“姑娘出來,拜拜你公婆。”吩咐家人安排祭品祭祀。燒化紙錢後,他又整宴席招待,囑咐安住:“明日去官府訴告被繼伯母、親伯父打傷一事。”

少小離家長大回,鄉音無改磚頭飛:宋代“伯父傷侄案”細解

次早,安住上告官府,公差先傳劉添祥、王氏攜合同文書到堂,又喚李保到證,知府閱過訴狀,先問劉添祥:“劉安住是你侄不是?”添祥夫婦回稟:“這後生我們既不認識,那便不是親侄。若是親侄,為何多年不知音信?”知府取過雙方的文書比對,便心明實情,當堂要將劉添祥收監問罪。安住慌忙乞告:“還望大人可憐我大伯年老體弱,無兒無女。”知府又欲將王氏收監問罪,安住又頓首懇求:“望大人只問我之罪,不幹伯父母之事。”知府拍案喝道:“你伯父、伯母如此可惡,縱然法不問罪,亦情難寬恕。”隨即喝令左右:“將劉添祥拉下去,重責三十,方可消恨。”

安住又連連求告:“寧可責小人,不可責伯父,大人只要明白此中內情,小人就已不忘恩德。”知府見他如此孝義,不由感嘆:“既是如此,你們先行回家,本府後續自會具表奏報。”朝廷聞報後,旌表劉安住“孝義雙全”,加封陳留縣尹,劉添祥一家,得以團圓。不久,李保選取吉日,讓安住與女兒李滿堂成親。一月之後,安住夫婦拜辭兩家父母,起程回到高平縣,拜謝養父母張學究夫婦,然後轉赴陳留縣上任,此後夫妻諧老,百年而終。

------------------

此案譯自《百家公案》中【判明合同文字】一篇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