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鳳至,初見心不在焉的張學良便春心萌動,這已註定:她的命運,一生會被辜負。
雖說她飽讀詩書,大度優雅,善於持家,對上有敬、對下有慈,還是富商之女,但這並不能為她的婚姻增加絲毫籌碼。
因為她愛的張學良生性風流,並不喜歡太過矜持的女人。
但造化弄人,命運生生把他倆捆在了一起。
01
咸豐年間,於家承蒙皇恩,從原籍山東前往遼東負責農業開發事宜。
從此,於家一脈離開故土,在陌生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于鳳至家族興旺,她父親於文鬥是個很有商業頭腦的商人。
於文鬥深諳世道險惡,唯有廣交朋友,才能保一家平安。
自然達官草寇,書生浪客,行商俠士,都是他的朋友圈。
當然朋友也分三六九等,朋友中和他最投緣的是張作霖,他可是隻潛力股,他倆因為一段過命的交情而成為拜把子兄弟。
1908年,張作霖奉命到鄭家屯剿匪,鄭家屯是於家的商圈,兩人相識相知。
張作霖趕走土匪卻落入陷阱,險些喪命。
於文鬥懇請朋友吳俊升出兵相救,張作霖撿回一命。
從此,三人義結金蘭。
不曾想上一輩的交情竟然延伸出一段姻緣。
於文鬥有一掌上明珠,名于鳳至。生於1897年,於文鬥特別寵愛女兒于鳳至誕生。
他手把手悉心調教,讓年芳11歲的于鳳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古董翡翠真偽明鑑,知書達理、精通庶務,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成熟與心智,像個小大人一樣待人接物,不失禮數。
於文鬥按世俗的觀念把于鳳至調教成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大家閨秀。
這讓第一次見到于鳳至的張作霖驚訝不已,他心中頓時想起了自己的小六子張學良。
張學良當時不過八九歲,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小玩童。
但于鳳至的清秀、純粹、嬌豔、柔和,張作霖一看心裡就打起了小算盤,他要這個女子做自己小六子的媳婦。
於是他向於文鬥表明心思,兩人一拍即合。
於文鬥向張作霖提出讓女兒見見張學良,張作霖滿口答應。
不久,張作霖安排張學良來鄭家屯相親。
張學良嚮往民主與自由,他對父親包辦的婚姻不屑一顧。
張作霖便給他講明瞭利弊,而且允諾:“不喜歡,可以在外面養喜歡的。”
張學良知道繞不過父親,但有父親的承諾在先,便應了這門婚事。
然而,于鳳至與張學良態度截然相反,她一見到張學良就“認定終身”。
婚姻就像一場博弈,第一個回合勝負已成定局。
這門娃娃親就算訂下了。
張作霖樂不可支,因為算命先生對他說:鳳命吉祥,主貴,有幫夫運。
於文鬥對這門親事也十分看好,只是商場上所向披靡的他,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失算了。
他親手將心愛的女兒推向了“孤獨的深淵”。
02
父女倆滿心歡喜地做著美夢,卻不知張作霖別有用心。
在張作霜眼裡,女人就是玩物,多者不拒,但娶妻當娶賢,所以,他為兒子把關選賢妻。
不喜歡也沒什麼,大可以養喜歡的在外頭,張作霖自己就娶有六房太太還有數不清的情人。
在奉天富麗堂皇的大帥府每天紅旗飄飄,外面彩旗不倒。
當時多數男人的婚姻觀都是如此,這是時代的悲哀,女人的悲劇。
于鳳至用一生成全了“女人的悲劇”。
定親兩年後張學良離開病重的母親趙春桂獨自到奉天隨父生活。
那時,張學良母親和張作霖不睦,住在新民一幢桂花飄香的小院。
這期間有6年張家沒有提及婚事,伴隨著張作霖的飛黃騰達,於家度日如年。
於家在焦急的等待中終於迎來了張家派人前來提親。
此時,于鳳至已從奉天女子師範學堂畢業,回家幫父親處理日常賬目,跟母親學習料理家事。
一九一六年七月初十是個好日子。
張作霖應了于鳳至母親的要求,讓婚禮在鄭家屯舉辦。
那年,張學良十五歲。
十五歲的他,說是大人,其實還有孩子氣,說是孩子,張學良卻已經是情場老手。
張學良自從接受父親包辦的婚婚並允許他在外面胡來後,他就整天紮在女人堆裡紙醉金迷、花天酒地。
結婚那天,他頭戴學生帽,一套白色的西裝顯得十分英俊瀟灑。
於家親朋好友滿口稱讚,于鳳至戲謔:“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會不會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呢。”
一句戲言,鎖定她的一生。
不過,她心裡美極了:“從今以後,我就要為他束起髮髻,洗手羹湯,生兒育女,相伴到老。”
初嫁的姑娘,心裡總是充滿著美好,要是那個塞滿她心房的人能和她想的一樣該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啊!
她有個幸福的蜜月,張學良給了于鳳至一顆棗。
只是,核太硬,她嚼了一輩子也未能融化成滋潤她心田的那滴甘露。
03
那年中秋,于鳳至如願住進大帥府,正式拜見自己的公爹——張作霖,也迎來了張家為她準備的排場十足的第二次婚禮。
于鳳至處事不驚、落落大方的待客之道,口碑極好。
一個不足20歲的女子、剛進張家門,就這樣坐穩了張家少奶奶的位置。
不過,她的光和熱也只極限於這方寸之間,帥府大門外的世界,對於于鳳至來說就是“燈下黑”。
次年秋天,她誕下女兒,取名張閭瑛。
可她辛苦懷娃,拼命生娃的這段時間,她心心念唸的愛人又在做什麼呢?
他正和他的部下里的一位姓齊的將軍(連襟),忙著參加種種聚會。
一次宴會上,張學良認識了他的妻妹,谷家最小的女兒,谷瑞玉。
18歲,豆蔻年華,嬌豔嫵媚,讓張學良神魂顛倒,這份豔麗與于鳳至的端莊相比,別有洞天。
張學良像酒鬼看見了二十年的女兒紅,而谷瑞玉巧遇翩翩少年,怦然心動,兩人一面之緣互種情火。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張學良作為統帥鎮守山海關。就在這時,谷瑞玉把自己當成禮物,穿過炮火硝煙,送給了張學良。
當即,張學良就跟奉軍將領們宣佈,這是他的隨軍夫人,在戰勢吃緊的情況下他仍不忘給他的心肝寶貝舉行了歡迎儀式。
10月,兩人於天津補辦婚禮。
張學良和谷瑞玉的風流韻事很快傳到了帥府內宅于鳳至耳中。對谷瑞玉,張作霖也是默認了。
于鳳至欲哭無淚,只能把那份傷感埋在心底。
庭院深深,高牆四合,哪容得一個柔弱女子吐露心跡。
她選擇了忍,不然又能怎麼樣呢?
不久,張學良堂而皇之地把谷瑞玉帶回奉天,在奉天買下一座小洋樓,金屋藏嬌。
張學良自以為是地認為,他這樣做對得起於、谷二人,不曾想既傷了于鳳至的心,又寒了谷瑞玉的意。
心地善良的于鳳至就這樣遷就了丈夫的妄為。
兩年後,張學良升任第三方面軍團總司令,駐守在保定。谷瑞玉因心生芥蒂,沒有隨行,而是獨居天津。
1928年,張作霖在皇姑屯遇難,被送回帥府已經只剩最後一口氣,不治身亡。
由於時局動盪,張作霖雖死卻密不發喪,為了大局,悲傷不已的張家上下都強裝笑顏。
但谷瑞玉不顧旁人勸阻,執意回到奉天。
她的舉動不僅驚動了日本人,還讓局勢失控,張學良秘密趕回奉天,局勢得以控制。
其間,張學良差點遭人暗算,幸虧被于鳳至識破陰謀,救了張學良一命。
谷瑞玉和張學良的“露水”姻緣也走到了盡頭。
于鳳至長吁了一口氣。
接下來張學良會心生感激,與于鳳至修百年之好嗎?
于鳳至不敢奢望,張學良也沒有這份情懷。
04
在張作霖未死之前,張學良就在天津蔡公館舞會上,與16歲的趙一荻邂逅,趙一荻在家中排行老四,所以人們稱她“趙四小姐”。
一曲舞將兩人的心緊緊拴在一起。
舞會之後,他們便常常相約去香山飯店的高爾夫球場打球,感情迅速升溫。
學會隱忍的于鳳至以為,這個趙四小姐,也只不過是張學良生命中的一個過客,新鮮感一過就各奔東西了。
可這次於鳳至想錯了,她遇到了終身勁敵。
張作霖去世不久,張學良就按捺不住內心的寂寞,給天津的趙一荻打電話,請她來奉天遊玩。
趙一荻經父母同意之後,由兩個長兄送至火車站,趙一荻一到奉天,張學良就把她安置在北陵別墅。
張學良這次金屋藏嬌,或許正如於鳳至想的那樣,他也只想玩玩。
但,這次張學良失算了。
趙一荻前腳剛走,其父趙慶平便登報聲明:女兒擅自私奔,有違家法,將其逐出家門。
聲明發出之後,他就掛冠辭職,歸隱田園,以免官場傾軋,連累女兒。
父愛如山。又一個疼愛女兒的父親,恰是當年于鳳至父親的翻版。
他們把賭注都押在了同一個男人身上。
張學良已無退路,或許心裡真心有愛,他將趙一荻帶回帥府。
這一舉動觸碰了于鳳至的底線,為了捍衛自己最後一點尊嚴,她在張學良面前第一次發火,一輩子也就這難得的一次。
若於鳳至一開始就能夠用尊嚴捍衛自己的婚姻,她的人生何許能夠改寫,但人生沒有“如果”。
她斬釘截鐵地說:“堅決不同意,除非我倆離婚。”
話剛出口,張學良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的胸堂。
此時的于鳳至不知哪來的勇氣,怒吼道:“我為你生兒育女,為你操勞家務,你若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關鍵時刻,氣定神閒,不亂方寸,于鳳至在張家的地位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張作霖死後秘不發喪,能穩定大局,靠的就是于鳳至掌控全局。
這份底氣是于鳳至的一種修為,也是張學良最佩服她的地方,只是在張學良面前,她不過是“虛張聲勢”,她並不想離婚。
張學良被一向在自己面前示弱的于鳳至給怔住了,騎虎難下之際,冰清玉潔的趙一荻緩緩給於鳳至跪下:“大姐,請你收留我,我不要名分。”
于鳳至心生憐憫,都是女人何苦為難?
或許是她想到了張學良曾經的好。
曾經,于鳳至大病不起,有人給張學良出主意,讓他娶于鳳至孃家侄女沖喜,老帥也認可了。
但張學良執意不肯:“她病成這樣,讓我結婚,你們讓她怎麼想,我不會做這種事。”
于鳳至為此感動,她奇蹟般活過來。
這事讓她記了一輩子,在生命的盡頭,她就是帶著這份美好,安祥地離去。
這也是張學良為于鳳至心甘情願做的第一件事。
于鳳至接納趙一荻提出三個條件:一是趙一荻永遠不能以“夫人”相稱;二是對外趙一荻只能說是張學良的秘書;三是在府內只能被稱為趙四小姐。
三個條件、張學良和趙一荻滿口答應。
其實,做“秘書”是張學良和趙一荻早就商量好了的,至於其他兩個要求,只不過是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畢竟世事無常。
05
趙一荻剛住進帥府不久,張家運勢陡轉直下。
“九·一八”事件後,張學良和蔣介石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微妙。
雖說當初“東北易幟”平定後,兩人互換名帖,結為兄弟。于鳳至和宋美齡也情同姐妹。
但同為政客,一旦兩個人的立場相左,必定會站到對立面,甚至互相殘殺。
西安事變發生,蔣介石再也不能容忍張學良,將其軟禁。
起初,于鳳至還寄希望於老交情,老人脈,她四處遊說,但樹倒猢猻散;她求蔣介石、宋美齡網開一面,也碰了一鼻子灰,張學良最終身陷囹圄。
于鳳至深感人情涼薄,最後提出一個請求:陪伴丈夫,照顧他生活起居。
宋美齡和蔣介石看在昔日的老交情上,倒是答應了。
于鳳至終於可以和她愛得刻骨銘心的人長廂廝守,只是這份廝守,太過苦澀,但于鳳至已經心滿意足。
這就是她的命,她愛的人需要她的時候,她會乖乖留下,不需要她的時候,她會留下祝福默默地離開。
于鳳至放棄陪女兒在歐洲的行程,第一時間趕到張學良身邊。
張學良被軟禁的第一站是萍鄉,這裡偏僻,條件艱苦,生活朝不保夕,更別談營養了。
很快,他們的身體每況愈下,張學良因缺乏維生素,于鳳至給他按摩時一按一個坑。
于鳳至四處求人高價購買維生素,增強張學良的體質,而從不關心自己的身體。
接二連三地轉移軟禁地點,于鳳至再也撐不住了。
三年後,張學良被關在貴陽修文縣龍崗山的陽明洞附近。
這時,于鳳至患上乳癌,左乳生了三個腫瘤,疼得無法入睡,危在旦夕。
張學良打電話給宋美齡,希望他們送妻子到美國治病。
于鳳至不得不走,在她心裡,她想好好的活著,才有機會陪自己所愛的人“浪跡天涯”。
她親自至電遠在美國陪幼子張閭琳的趙一荻。
趙一荻接到電話,忙將兒子託付給美國的朋友,回國照料張學良。
于鳳至做好交接,才放心離開。
可她何曾想過,這一去,就是山高水闊,乃是訣別。
趙一荻紮紮實實地從於鳳至手裡接過愛情的接力棒,開始了她和張學良的“二人世界”。
雖說清苦,但兩個人的心是緊緊貼在一起的,他們一起散步、一起種菜養花、一起餵雞養鴨,田園生活,恬靜、安逸、自在、從容。
這年是1940年,于鳳至隻身赴美治療。
張學良輾轉聯繫到了在美國的故友尼爾·蓋特。
尼爾·蓋特是張作霖在世時,修建東三省鐵路時請來的美國專家。
鐵路竣工,尼爾·蓋特回國時,張作霖贈送給他一大筆錢,讓他經商投資。
當初張作霖為張家鋪好的後路,這時正好排上用場。
這是張學良這一生為于鳳至做的第二件事。
于鳳至將這份愛深深埋在心底,她戰勝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只是她愛的太辛苦,太孤寂。
起初,她的腫瘤是良性的,為了保持身材,醫生給她保守治療。
可三年後,癌細胞轉移,醫生不得不切除他的乳房,保住了于鳳至的性命。
她化療掉光頭髮,人消瘦得不足四十五公斤,但她獨自咬緊牙關硬是挺過來了。
雖然已經成家的女兒張閭瑛已在美國定居,但獨立慣了的她也不願意過多地打擾他們的生活。
痊癒出院後的于鳳至心裡只有一個心願,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營救張學良。
營救談何容易?
她為了更好地實施自己的計劃,她首先加入了美國籍,這樣才有機會幫張學良申請到綠卡,爭取自由。
要想計劃順利實施,于鳳至一要解決資金難題,二要避開蔣介石的眼線。
一個女子,為了自己認定的愛情,真是夠拼了。
于鳳至在舊金山、洛杉磯這兩個城市尋找商機,先是做股票,10年成為百萬富翁。
股市低迷的時候,她又轉做房地產,她又狠賺一把。
她一邊做投資一邊積極為張學良申請綠卡四處奔波。
很快驚動了蔣介石,這使得張學良的處境變得很是危險,他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死,要麼選擇與于鳳至解除關係。
因張學良信佛,所以宋美齡給出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接受洗禮的基督教徒必須一夫一妻。
于鳳至承全了張學良,女兒從張學良那帶回一封信,她淡然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一段名成實亡的婚姻透過一紙休書墜落塵埃。
她始終在為他好,她一輩子都在為他活。
離婚後的于鳳至從未放棄過營救張學良,直到80多歲,她在比佛利山頂,買了兩座別墅,一座自己養老、一座留給張學良。
終究,她沒有等到她想等的那個人。
不知為什麼,于鳳至非要在美國等張學良?
當年,宋子文、張樂怡夫婦前去拜訪她,問她是否考慮回臺灣?
她回答得很乾脆:“只要漢卿一日沒有獲得自由,我就不會踏入那裡。”
難道她已經厭倦了婚姻中的不自由?
或許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無條件地接受、無條件地愛,無止境地等候。
她心中有著無法褪色的陳舊觀念:“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這,束縛了她的婚姻,或許她一輩子都沒察覺到。
直至她離開人世時,也不忘讓女兒在自己墓碑上刻下:張學良先生之髮妻于鳳至女士之墓。
她甚至幻想著:“我的墓穴在左,將來右側可以再造一座空穴,那樣兩座墓就可以彼此相望了。”
不過,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活了93歲高齡的于鳳至,在華爾街叱吒風雲,翻雲覆雨,有人說她活成了女王,可悲的是,她始終沒有弄明白:愛情,是一曲雙人舞,可以不要觀眾,纏綿在一起就好。
趙一荻是個懂愛情的人,她寧願她的漢卿(張學良)被困在臺灣,只要兩人白頭到老就好。
趙一荻當年以退為進的愛情攻略,最終將愛情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夫人”的位置她也坐得堂堂正正。
而於鳳至永遠只能伴隨著墓碑上那15個冰冷的字長眠於洛杉磯玫瑰園公墓裡。
于鳳至窮其一生的愛終究還是被辜負了,辜負她的不僅僅是張學良,還有她自己,不過她無愧於心。
她說:她的漢卿說過,做人應該要無愧於心。
她做成了楷模,而她的漢卿呢……守著他心愛的趙四離去之後,才長眠於大地,似乎也“無愧於心”了。
愛情沒有標準答案,但相愛的人必須有男女主角,這,亙古至今沒有懸念。
作者:慵懶範兒,一位熱愛文字,喜歡用文字記錄生活點滴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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