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6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目錄:

961已涼 韓偓

962寒食夜

963效崔國輔體四首

964賣花翁 吳融

965金橋感事

966子規

967途中見杏花

968登單于臺 張檳

969夏日題老將林亭

970懷良人 葛鴉兒

971春怨 金昌緒

972贈賣松人 於武陵

973勸酒

974江陵愁望有寄 魚玄機

975席上貽歌者 鄭谷

976菊

977淮上與友人別

978鷓鴣

979鄭谷-海棠

980鄭谷-中年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已涼

韓偓

碧闌干外繡簾垂,猩色屏風畫折枝。

八尺龍鬚方錦褥,已涼天氣未寒時。

韓偓《香奩集》裡有許多反映男女情愛的詩歌,這是最為膾炙人口的一篇。其好處全在於藝術構思精巧,筆意含蓄。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間華麗精緻的臥室。鏡頭由室外逐漸移向室內,透過門前的闌干、當門的簾幕、門內的屏風等一道道阻障,聚影在那張鋪著龍鬚草席和織錦被褥的八尺大床上。房間結構安排所顯示出的這種“深而曲”的層次,分明告訴我們,這是一位貴家少婦的金閨繡戶。

佈局以外,景物吸引我們視線的,還有它那斑駁陸離、穠豔奪目的色彩。翠綠的欄檻,猩紅的畫屏,門簾上的彩繡,被面的錦緞光澤,合組成一派旖旎溫馨的氣象,不僅增添了臥室的華貴勢派,還為主人公的閨情綺思創造了合適的氛圍。

主人公始終沒有露面,她在做什麼、想什麼也不得而知。但朱漆屏面上雕繪著的折枝圖,卻不由得使人生髮起“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無名氏《金縷衣》)的意念。面對這幅畫圖,我們的主人公難道不會有感於自己的逝水流年,而將大好青春同畫中鮮花聯繫起來加以比較、思索嗎?更何況而今又到了一年當中季節轉換的時候。門前簾幕低垂,簟席上添加被褥,表明暑熱已退,秋涼方降。這樣的時刻最容易勾起人們對光陰消逝的感觸,在我們的主人公的心靈上又將激起怎樣的波瀾呢?詩篇結尾用重筆點出“已涼天氣未寒時”的時令變化,當然不會出於無意。配上床蓆、錦褥的暗示以及折枝圖的烘托,主人公在深閨寂寞之中渴望愛情生活的情懷,也就隱約可見了。

通篇沒有一個字涉及“情”,甚至沒有一個字觸及“人”,純然藉助環境景物來點染人的情思,供讀者玩索。象這樣命意曲折、用筆委婉的情詩,在唐人詩中還是不多見的。小詩《已涼》之所以傳誦至今,原因或許就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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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食夜

韓偓

惻惻輕寒翦翦風,小梅飄雪杏花紅。

夜深斜搭鞦韆索,樓閣朦朧煙雨中。

這首詩描畫的是一個春色濃豔而又意象悽迷的細雨尖風之夜。乍看,通篇只寫景物,而景中見意,篇內有人。如果細加玩繹,它的字裡行間不僅浮現著留連悵惘之情,還似隱藏著溫馨纏綿之事。四句詩中,特別值得拈出的是第三句──“夜深斜搭鞦韆索”。這是一個點破詩題、透露全詩消息的關鍵句。施補華《峴傭說詩》說:“七絕用意,宜在第三句。”這首詩正是如此。

詩的題目是《寒食夜》,這第三句中的“夜深”明點夜,“鞦韆”則暗點寒食。《佩文韻府》引《古今藝術圖》雲:“北方寒食為鞦韆戲,以習輕。後乃以彩繩懸木立架,士女坐其上推引之。”《太平御覽》、《事物紀原》、《荊楚歲時記》等書也有相似的引載。又據《開元天寶遺事》記述,天寶年間,“宮中至寒食節,競豎鞦韆,令宮嬪輩戲笑以為宴樂。”這句詩就以鞦韆這一應景之物點出寒食這個節日。

當然,詩人之寫到鞦韆,決不僅僅是為了點題,主要因為在周圍景物中對他最有吸引力而且最能寓託他的情意的正是鞦韆。但此時已“夜深”,又在“煙雨中”,不會有人在“為鞦韆戲”,如句中所說,只有鞦韆索空懸在那裡罷了。而詩人為什麼對空懸在那裡的鞦韆索有特殊的感情並選定它作為描寫的對象呢?這裡,不禁令人聯想到吳文英《風入松》詞中“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兩句。看來,詩人在深夜、煙雨中還把視線投向鞦韆索,也正因為它曾為“纖手”所握,不禁想起日間打鞦韆的場面和打鞦韆的人。

韓偓《香奩集》共收一百首詩,其中寫到寒食、鞦韆的詩竟多達十首。如《偶見》:“鞦韆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又如《想得》:“兩重門裡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嬌羞不肯上鞦韆。”再如:《寒食日重遊李氏園亭有懷》:“往年曾在彎橋上,見倚朱欄詠柳綿。今日獨來香徑裡,更無人跡有苔錢。傷心闊別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料得它鄉遇佳節,亦應懷抱暗悽然。”從以上這幾首詩,依稀可見詩人與一位佳人在寒食佳節、鞦韆架邊結下的一段戀情。聯繫這些詩,再回過來看這首《寒食夜》的第三句,可以斷定它確是一個見景思人、託物記事的句子,儘管寫得盡曲折含蓄之能事,而箇中消息是仍然可以參破的。

如果從整首詩來看,這第三句又是與上、下各句互相依託、融合為一的。全詩四句,組成為一個整體,詩的前兩句可以說是為第三句佈景設色的。首句“惻惻輕寒翦翦風”,先使詩篇籠罩一層悽迷的氣氛;次句“小梅飄雪杏花紅”,更為詩篇塗抹一層穠豔的色彩。有了這兩層烘染,才能托出第三句中“那人”不見的空虛之感和“纖手香凝”的綺麗之思。至於詩的結句“樓閣朦朧煙雨中”,更直接從第三句生髮,是第三句的延伸,是把詩人的密意溫情推向夜雨朦朧的樓閣之中,暗暗指出其人的居處所在以及詩人的心目所注,從而加深意境,宕出遠神,使人讀後感到情意隱約,餘味無窮。沒有這樣一個結句,當然也託不出第三句。就通篇而言,應當說,這首詩既以第三句為中心,而又靠上、下烘托,才成為一首在藝術上臻於完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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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崔國輔體四首

韓偓

淡月照中庭,海棠花自落。

獨立俯閒階,風動鞦韆索。

酒力滋睡眸,鹵莽聞街鼓。

欲明天更寒,東風打窗雨。

雨後碧苔院,霜來紅葉樓。

閒階上斜日,鸚鵡伴人愁。

羅幕生春寒,繡窗愁未眠。

南湖一夜雨,應溼採蓮船。

這一組小詩題作“效崔國輔體”,在《香奩集》裡別具一格。崔國輔,盛唐詩人,開元十四年(726)進士,曾官許昌縣令、集賢院直學士、禮部郎中,天寶中坐事貶竟陵郡司馬。他以擅長寫五言絕句著稱,《全唐詩》錄存其詩一卷,半數以上是五絕。清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鈔凡例》雲:“專工五言小詩自崔國輔始,篇篇有樂府遺意。”喬億《劍溪說詩》也說:“五言絕句,工古體者自工、謝朓、何遜尚矣,唐之李白、王維、韋應物可證也。唯崔國輔自齊梁樂府中來,不當以此論列。”可見唐代五言絕句的來源有二:一是漢魏古詩,一是南朝樂府。崔國輔的五絕正是從樂府詩中《子夜歌》、《讀曲歌》等一脈承傳下來的,多寫兒女情思,風格自然清新而又宛轉多姿,柔曼可歌,形成了獨特的詩體。

韓偓的這幾首詩仿作,以唐人詩中習見的“閨怨”為主題,而寫來特別富於詩情畫意。第一首寫春夜庭院的情景。淡淡的月色映照庭中,海棠花悄然謝落,春天又該過去了。女主人公孤零零地佇立在窗口,俯視著屋前的臺階,也許是盼望著有人歸來吧,可階石上一片空蕩蕩,不見人跡,只有風兒擺弄著院子裡的鞦韆索,不時傳來一陣叮咚聲響。整個畫面是那麼幽靜寂寥,末了一個鏡頭以動襯靜,更增強了詩篇的清冷氣氛;而閨中人的幽怨心理,也就在這氣氛的烘托下顯現出來了。

第二首的場景轉入黎明前的室內。主人公已經睡下了。或許是擔心夜晚失眠吧,睡覺前特地喝了一點酒,酒力滋生了睡意,終於朦朦朧朧地進入夢鄉。可是睡得並不安穩,不多久又被依稀傳來的街鼓聲驚醒了。這時已到了天將破曉的時分,身上感受到黎明前的寒意,耳中傾聽著東風吹雨敲打窗戶的聲音。和前一首略有不同的是,本篇不注重於畫面物象的組合,而更多著力於人的主觀感受的渲染,從各種感覺心理的描繪中,傳達出人物的索寞與悽苦的情懷。

第三首則一躍而到了秋日午後。剛下過一陣秋雨,院子裡長滿碧苔,經霜的紅葉散落在樓前,這一片彩色繽紛的圖景卻透露出某種荒蕪的氣息。主人公依然面對空無人跡的石階,凝望著西斜的日影漸漸爬上階來。這悠悠不絕的愁緒可怎樣排遣呀!只有庭中鸚鵡學人言語,彷彿在替人分擔憂思。因為是寫白天的景物,圖象比較明晰,色彩也很鮮麗,但仍然無損於詩篇婉曲悽清的情味。尤其“閒階上斜日”一個細節,把閨中人那種長久期待而又渺茫空虛的心理,反映得何等深刻入神!

最後一首又轉移至深夜閨中,時令大約在暮春。由於下了一夜的雨,暮春的寒氣透過簾幕傳入室內,而我們的主人公卻獨倚繡窗不能成眠。她想的是:南湖上的採蓮船該被夜晚的雨水打溼了吧。我們知道,南朝樂府民歌的一種特殊表現手法,是喜歡運用諧音雙關語來喻指愛情。“採蓮”的形象在樂府民歌中經常出現,如《讀曲歌》裡的一首:“種蓮長江邊,藕生黃櫱浦。必得蓮子時,流離經辛苦”,就是借有關蓮藕的雙關隱語(“蓮”諧音“憐”,愛的意思:“藕”諧音“偶”,成雙配對的意思)來表示愛情的獲得需經過曲折辛苦的磨鍊。因此,韓偓詩中的“採蓮”,也應該是愛情的象徵。女主人公想象採蓮船的遭遇,也就是影射自己的愛情經歷。在耿耿不寐的長夜裡,回想自己的愛情生活,該有多少話要傾訴?而詩人卻借用了樂府詩的傳統手法,把複雜的思想感情融鑄在雨溼採蓮船這一單純的形象中,讀來別有一種簡古深永的韻趣。

四首小詩合成一組,時間由夜晚至天明再到晚上,節令由春經秋又返回暮春,結構形式上的若斷若續,正好概括反映了主人公一年四季的朝朝暮暮。不同的情景畫面,而又貫串著共同的情思,有如統一主旋律下的各種樂曲變奏,豐富了詩歌的形象。通篇語言樸素明麗,風姿天然,不象《香奩集》裡其他一些作品的注重工巧藻繪,顯示了仿效崔國輔體和樂府民歌的痕跡。但比較缺少明朗活潑的格調,而偏重於發展崔國輔詩中婉曲含蓄的一面,則又打上晚唐時代以及韓偓個人風格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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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花翁

吳融

和煙和露一叢花,擔入宮城許史家。

惆悵東風無處說,不教閒地著春華。

賞花、買花以至養花,本出於人們愛美的天性。但在舊社會勞動人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情況下,耽玩花朵又往往形成富貴人家的特殊嗜好。唐代長安城就盛行著這樣的風氣。白居易有《買花》詩,真切地反映了這種車馬若狂、相隨買花的社會習俗,並通過篇末“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評語,對貴家豪門的奢靡生活予以揭露。吳融的這首《賣花翁》,觸及同樣的題材,卻能夠不蹈襲前人窠臼,自出手眼,別立新意。

“和煙和露一叢花,擔入宮城許史家。”這一聯交代賣花翁把花送入貴家的事實。和煙和露,形容花剛採摘下來時綴著露珠、冒著水氣的樣子,極言其新鮮可愛。許氏與史氏,漢宣帝時的外戚。“許”指宣帝許皇后家,“史”指宣帝祖母史良娣家,兩家都在宣帝時受封列侯,貴顯當世,所以後人常用來借指豪門勢家。詩中指明他們住在宮城以內,當是最有勢力的皇親國戚。

“惆悵東風無處說,不教閒地著春華。”這後一聯抒發作者的感慨。東風送暖,大地春回,鮮花開放,本該是一片爛漫風光。可如今豪門勢家把盛開的花朵都閉鎖進自己的深宅大院,剩下那白茫茫的田野,不容點綴些許春意,景象又是何等寂寥!“不教”一詞,顯示了豪富人家的霸道,也隱寓著詩人的憤怒。但詩人不把這憤怒直說出來,卻託之於東風的惆悵。東風能夠播送春光,而不能保護春光不為人攫走,這真是莫大的憾事;可就連這一點憾恨,又能到哪裡去申訴呢?權勢者炙手可熱,於此可見一斑。

詩篇由賣花引出貴族權門貪婪無厭、獨佔壟斷的罪惡。他們不僅要佔有財富,佔有權勢,連春天大自然的美麗也要攫為己有。詩中蘊含著的這一尖銳諷刺,比之白居易《買花》詩著力抨擊貴人們的豪華奢侈,在揭示剝削者本性上有了新的深度。表現形式上也不同於白居易詩那樣直敘鋪陳,而是以更精煉、更委婉的筆法曲折達意,即小見大,充分體現了絕句樣式的靈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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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橋感事

吳融

太行和雪疊晴空,二月郊原尚朔風。

飲馬早聞臨渭北,射鵰今欲過山東。

百年徒有伊川嘆,五利寧無魏絳功?

日暮長亭正愁絕,哀笳一曲戍煙中。

這是一篇政治抒情詩。《唐詩鼓吹評註》謂:此詩“指孫揆敗於沙陀之事”。沙陀,以族名代稱藩鎮李克用。唐昭宗大順元年(890),李克用進據邢、洛、磁三州。昭宗不顧多數大臣的反對,採納了宰相張浚等人發兵討李的主張。由於對形勢估計不足,結果三戰三敗。張浚的副手孫揆,就在這年九月李克用破潞州(今山西長治西南)時被殺。李克用的軍隊乘勝縱兵焚掠晉、絳、河中一帶。百姓家破人亡,赤地千里。大順二年春正月,昭宗被迫罷了張浚等人的官,二月又為李克用加官晉爵。詩人吳融時在潞州金橋,有感於此,寫了這首詩。

詩一開頭就把太行山的景色寫得雄偉壯美:皚皚白雪覆蓋著巍巍太行,重巒疊嶂,高聳在晴朗的天空。紅日、白雪、藍天,色彩鮮明,宛若浮雕。時令已是早春二月,莽莽郊原依然是北風狂舞,寒意料峭。一個“尚”字,用得極妙,寫出了詩人的心境和感觸。目之所見,體之所感,絲毫沒有春意。景色之美,氣候之寒,更襯出詩人心中的悲涼。兩句為下面的“感事”,渲染了氣氛。

頷、頸兩聯,一連串用了四個歷史典故,委婉含蓄地表達了詩人對當時政治形勢的認識和感嘆。

“飲馬”,是用《左傳》故事。公元前五七九年,晉楚戰爭中,楚軍驕橫狂妄,揚言“飲馬於河(黃河)而歸”。這裡比喻李克用有“飲馬於河”的軍事野心。因為李克用的軍隊,早在中和三年(883)與黃巢作戰時,就已打進過帝都長安,故說“飲馬早聞臨渭北”。“射鵰”,用了北齊斛律光射落雕鳥的故事。“雕”是一種鷙鳥,猛健善飛,不易射得。這裡用斛律光的英勇善射,暗喻實力強大的李克用將要採取大規模軍事行動。“山東”指太行山以東地區。這句是說李軍正蓄謀打過太行山。

頸聯筆鋒一轉,由述古喻今進而抒感言懷。詩人沒有直抒胸臆,仍然是借用典故來表達。“百年”句用了周朝辛有的故事。周平王遷都洛陽時,大夫辛有在伊水附近看到一個披髮的人在野外祭祀。披髮是戎族的風俗習慣,辛有據此預言這地方必將淪為戎人居住。辛有死後,戎人果然遷居於伊水之濱。詩人在藩鎮割據的混戰中,預感到唐王朝必將滅亡。他不可能直陳其事,但又不能不說,所以用辛有的典故,巧妙地抒發了對國家命運的憂慮。辛有的預言生前無人理睬,死後卻備受讚歎,這又有什麼用呢?肺腑之言,瀉於毫端。儘管個人不能挽狂瀾於既倒,但詩人仍希望皇上採用古時魏絳的方法,以期收到“五利”之功。魏絳是春秋時晉悼公的大夫。晉國所在地的山西,是個漢、戎雜居的地方,民族間經常發生戰爭。魏絳曾建議用“和戎”方式解決矛盾,他認為“和戎”有“五利”,晉悼公採用了魏絳的主張,因此收到“修民事,田以時”的政治效果。這句,通過肯定魏絳,婉轉地批判了唐王朝這次對李克用的用兵。

用典,是古典詩中常用的一種形象化的手法。一首詩中過多地用典,往往會弄得詩意晦澀難明。《金橋感事》雖連用數典,卻不覺難懂。詩人正是在曲折變化中,貼切地表達了難以直言之隱旨,把抽象的感情變得形象化、具體化了,題旨亦因之更為突出、鮮明。

尾聯:“日暮長亭正愁絕,哀笳一曲戍煙中”,以情景交融之筆結束全詩。夕陽西沉,長亭遙對,哀笳一曲,戍煙四起,在這般戰亂淒涼的環境中,一位“驚時感事俱無奈”(見其《重陽日荊州作》)的詩人,獨自憂愁、感傷。胡笳,是一種樂器,可以表達喜怒哀樂等不同的感情。這裡用一“哀”字狀胡笳聲,不僅把客觀世界的聲音同詩人主觀世界的感情有機地結合起來,而且暗示著這次戰爭的失敗,必將給百姓帶來更大的災難。“戍煙”,戍樓的烽煙,與在太平時節的繚繞炊煙全然不同,給人一種動亂不安的感覺。二句十四字,把情、景、事,聲、色、形,熔鑄於一爐,真是極盡精煉概括之能事。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子規

吳融

舉國繁華委逝川,羽毛飄蕩一年年。

他山叫處花成血,舊苑春來草似煙。

雨暗不離濃綠樹,月斜長吊欲明天。

湘江日暮聲悽切,愁殺行人歸去船。

子規,是杜鵑鳥的別稱。古代傳說,它的前身是蜀國國王,名杜宇,號望帝,後來失國身死,魂魄化為杜鵑,悲啼不已。這可能是前人因為聽得杜鵑鳴聲悽苦,臆想出來的故事。本篇詠寫子規,就從這個故事落筆,設想杜鵑鳥離去繁華的國土,年復一年地四處飄蕩。這個悲劇性的經歷,正為下面抒寫悲慨之情作了鋪墊。

由於哀啼聲切,加上鳥嘴呈現紅色,舊時又有杜鵑泣血的傳聞。詩人借取這個傳聞發揮想象,把原野上的紅花說成杜鵑口中的鮮血染成,增強了形象的感染力。可是,這樣悲鳴又能有什麼結果呢?故國春來,依然是一片草木榮生,青蔥拂鬱,含煙吐霧,絲毫也不因子規的傷心而減損其生機。這裡借春草作反襯,把它們欣欣自如的神態視為對子規啼叫漠然無情的表現,想象之奇特更勝過前面的泣花成血。這一聯中,“他山”(指異鄉)與“舊苑”對舉,一熱一冷,映照鮮明,更突出了杜鵑鳥孤身飄蕩、哀告無門的悲慘命運。

後半篇繼續多方面地展開對子規啼聲的描繪。雨昏風冷,它藏在綠樹叢中苦苦嘶喚;月落影斜,它迎著欲曙的天空悽然長鳴。它就是這樣不停地悲啼,不停地傾訴自己內心的傷痛,從晴日至陰雨,從夜晚到天明。這一聲聲哀厲而又執著的呼叫,在江邊日暮時分傳入船上行人耳中,怎不觸動人們的旅思鄉愁和各種不堪回憶的往事,叫人黯然魂消、傷心欲泣呢?

從詩篇末尾的“湘江”看,這首詩寫在今湖南一帶。作者吳融是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唐昭宗時在朝任職,一度受牽累罷官,流寓荊南,本篇大約就寫在這個時候,反映了他仕途失意而又遠離故鄉的痛苦心情。詩歌借詠物託意,通篇扣住杜鵑鳥啼聲悽切這一特點,反覆著墨渲染,但又不陷於單調、死板地勾形摹狀,而能將所詠對象融入多樣化的情景與聯想中,正寫側寫、虛筆實筆巧妙地結合使用,達到“狀物而得其神”的藝術效果。這無疑是對寫作詠物詩的有益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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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中見杏花

吳融

一枝紅豔出牆頭,牆外行人正獨愁。

長得看來猶有恨,可堪逢處更難留!

林空色暝鶯先到,春淺香寒蝶未遊。

更憶帝鄉千萬樹,澹煙籠日暗神州。

詩人漂泊在外,偶然見到一枝杏花,觸動他滿懷愁緒和聯翩浮想,寫下這首動人的詩。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是宋人葉紹翁《遊園不值》詩中的名句。杏花開在農曆二月,正是春天到來的時候,那嬌豔的紅色就彷彿青春和生命的象徵。經歷過嚴冬漫長蟄居生活的人,早春季節走出戶外,忽然望見鄰家牆頭上伸出一枝俏麗的花朵,想到春回大地,心情該是多麼欣喜激動!葉紹翁的詩句就反映了這樣的心理。可是吳融對此卻別有衷懷。他正獨自奔波於茫茫的旅途中,各種憂思盤結胸間,那枝昭示著青春與生命的杏花映入眼簾,卻在他心頭留下異樣的苦澀滋味。

他並不是不愛鮮花,不愛春天,但他想到,花開易落,青春即逝,就是永遠守著這枝鮮花觀賞,又能看得幾時?想到這裡,不免牽惹起無名的惆悵情緒。更何況自己行色匆匆,難以駐留,等不及花朵開盡,即刻就要離去。緣分如此短淺,怎不令人倍覺難堪?

由於節候尚早,未到百花吐豔春意濃的時分,一般樹木枝梢上還是空疏疏的,空氣裡的花香仍夾帶著料峭的寒意,蝴蝶不見飛來採蜜,只有歸巢的黃鶯聊相陪伴。在這種情景下獨自盛開的杏花,難道不感到有幾分孤獨寂寞嗎?這裡顯然融入詩人的身世之感,而杏花的形象也就由報春使者,轉化為詩人的自我寫照。

想象進一步馳騁,從眼前的鮮花更聯想及往年在京城長安看到的千萬樹紅杏。那一片濛濛的煙霞,輝映著陽光,瀰漫、覆蓋在神州(指中國)大地上,景象是何等絢麗奪目呀!浮現於腦海的這幅長安杏花圖,實際上代表著他深心憶念的長安生活。詩人被迫離開朝廷,到處飄零,心思仍然縈注於朝中。末尾這一聯想的飛躍,恰恰洩露了他內心的秘密,點出了他的愁懷所在。

詩篇借杏花托興,展開多方面的聯想,把自己的惜春之情、流離之感、身世之悲、故國之思,一層深一層地抒寫出來,筆法特別委婉細膩。晚唐詩人中,吳融作為溫(庭筠)、李(商隱)詩風的追隨者,其最大特色則在於將溫、李的縟麗溫馨引向了淒冷清疏的一路。本篇可以視為這方面的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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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單于臺

張檳

邊兵春盡回,獨上單于臺。

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

沙翻痕似浪,風急響疑雷。

欲向陰關度,陰關曉不開。

張賓早年曾遊塞外,寫了不少邊塞詩。單于臺,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西,相傳漢武帝曾率兵登臨此臺。這首詩,描寫邊塞風光,語句渾樸,境界開闊,雖出於晚唐詩人之手,卻很有些“盛唐氣象”。

首聯是全詩總領。“春”字和“獨”字,看似出於無心,實則十分著力。春日兵回,邊關平靜無事,乃有登臺覽物之逸興;雖曰春日,下文卻了無春色,更顯出塞外“無花只有寒”(李白《塞下曲》)的荒涼。獨上高臺,凝思注目,突出詩人超然獨立的形象。

“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一輪白日,躍出平地,寫它噴薄而上的動態;千里黃河,天外飛來,寫它源遠流長的形象:“白日”、“黃河”對舉,又在寥廓蒼茫之中給人以壯麗多彩的感覺。白日出於地中而非山頂,黃河來自天外而非天上,一切都落在視平線下,皆因身在高臺之上的緣故。

頸聯繼續寫景。兩句比喻,牢牢把握住居高臨下的特點:居高,所以風急,所以風如雷響,驚心動魄;臨下,才見沙痕,才見沙似浪翻,歷歷在目。不說“如雷”而說“疑雷”,傳神地寫出詩人細辨風聲的驚喜情態。而白日、黃河、沙浪、風聲,從遠到近,自下而上,構成一幅有色彩、有動態、有音響的立體圖畫,把邊塞風光,寫得勢闊聲宏,莽莽蒼蒼之至。尤其是“白日地中出,黃河天外來”一聯,語句渾樸,境界遼闊,學盛唐而能造出新境,很為後人激賞。

尾聯寫詩人從單于臺上向北眺望陰山,那是漢代防禦匈奴的天然屏障。詩人很想到陰山那邊去看看,但見那起伏連綿的陰山,雄關似鐵,雖然天已大亮,門戶卻緊閉不開,無法通行啊!

詩人分明看到橫斷前路的不可逾越的阻障,於是,激越慷慨的高吟大唱,一變而為徒喚奈何的頹唐之音。詩到晚唐,縱使歌詠壯闊雄奇的塞外風物,也難得有盛唐時代那蓬蓬勃勃的朝氣了。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夏日題老將林亭

張檳

百戰功成翻愛靜,侯門漸欲似仙家。

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井放轆轤閒浸酒,籠開鸚鵡報煎茶。

幾人圖在凌煙閣,曾不交鋒向塞沙?

這首詩因頷聯兩句飲譽詩壇。據載,張檳在唐末中進士,做過櫟陽尉,後避亂於蜀。前蜀時,做金堂令。一日,後主王衍與徐太后遊成都東門內的大慈寺(見《分類詩話》卷一),見壁上題有“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欣賞良久,詢問寺僧,知是張所作。於是賜霞光箋,並將召掌制誥。權臣宋光嗣以其“輕傲駙馬”,遂止。

據新舊《五代史》載,前蜀先主王建晚年多內寵,及病危,把持朝政的宦官、重臣,密謀“盡去建故將”。《成都縣誌》亦載:王建晚年,“多忌好殺,諸將有功名者,多因事誅之”。後主王衍即位後,其舊勳故老,皆棄而不任。由此看來,詩中“老將”的退隱是有其政治原因的。

首聯“百戰功成翻愛靜,侯門漸欲似仙家”,概括點出老將心境的寂寞及其門第的冷落。一個“翻”字,甚妙。老將有別於隱士,不應“愛靜”,卻“翻愛靜”:“侯門”與仙人的洞府有異,不應相似,偏“漸欲似”,這就把這位老將不同於一般的性格揭示出來。

頷聯、頸聯四句,作了具體刻畫。“牆頭雨細垂纖草”,“侯門”的圍牆,經斜風細雨侵蝕,無人問津,年久失修,已是“纖草”叢生,斑剝陸離。狀“纖草”著一“垂”字,見毫無生氣的樣子,荒涼冷落之意,自在言外。“水面風回聚落花”,寫園內湖面上,陣陣輕微的旋風,打著圈兒,把那零零落落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卷聚在一起。這裡只用了七個字,卻勾畫出一幅風自吹拂、花自飄零、湖面悽清、寂寞蕭條的景象。園林冷落如許,主人心境可知。這是詩人寓情於物之筆。

“井放轆轤閒浸酒”,轆轤是汲取井水的裝置。老將取井水之涼,使酒清涼爽口,寫其閒適生活。“籠開鸚鵡報煎茶”,打開鸚鵡籠子,任其自由往來,好讓它在有客光臨時報告主人,督請煎茶待客。這兩句從側面藉助物情來反映人情,不僅使畫面的形象鮮明生動,構成一個清幽深邃的意境,而且深刻細膩地揭示出老將的生活情趣和精神狀態,手法相當高明。

尾聯“幾人圖在凌煙閣,曾不交鋒向塞沙”,用反詰的句式對老將進行規勸與慰勉,揭出詩的主旨。“凌煙閣”指唐太宗為表彰功臣,繪其畫像於凌煙閣上事。據《新五代史》載:蜀王建五年曾起壽昌殿於龍興宮,“畫建像於壁”,並且還起“扶天閣,畫諸功臣像”。這兩句是說,在凌煙閣畫像留名的人,又有誰不曾在戰場上立過功呢?功勞是不可抹煞的,感到寂寞與蕭條是大可不必的。

這詩在藝術上也很有特色。前六句鋪寫老將寂寞閒適的“仙家”生活,後二句筆鋒一轉,點明旨意,文勢波瀾曲折。本來,以“百戰”之功贏得封侯的老將,在詩人看來更應竭力報國。可“功成”反愛起“靜”來,這是出人意外的:“靜”且不說,還愈來愈欲“似仙家”,一點世事也不關心了;不唯如此,竟連自己居住的園林也懶得去經營修葺了。鋪寫老將的消沉,一層比一層深入,反過來證明規勸老將的理由越來越充分。如果說,前者是“畫龍”,那麼後者就是“點睛”;二者相輔相成,既對立又統一,使詩歌的“理”,在情景交融的畫面中表現出來,規勸之旨,體現於詩情畫意之中。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懷良人

葛鴉兒

蓬鬢荊釵世所稀,布裙猶是嫁時衣。

胡麻好種無人種,正是歸時底不歸?

這首詩是一位勞動婦女的怨歌。韋縠《才調集》、韋莊《又玄集》都說此詩作者是女子葛鴉兒。孟棨《本事詩》卻說是朱滔軍中一河北士子,其人奉滔命作“寄內詩”,然後代妻作答,即此詩。其說頗類小說家言,大約出於虛構。然而,可見此詩在唐時流傳甚廣。詩大約成於中晚唐之際。

詩前兩句首先讓讀者看到一位貧婦的畫像:她鬢雲散亂,頭上彆著自制的荊條髮釵,身上穿著當年出嫁時所穿的布裙,足見其貧困寒儉之甚(“世所稀”)。這兒不僅是人物外貌的勾勒,字裡行間還可看出一部夫婦離散的辛酸史。《列女傳》載“梁鴻、孟光常荊釵布裙”。這裡用“荊釵”、“布裙”及“嫁時衣”等字面,似暗示這一對貧賤夫婦一度是何等恩愛,然而社會的動亂把他們無情拆散了。“布裙猶是嫁時衣”,既進一步見女子之貧,又表現出她對丈夫的思念。古代征戍服役有所謂“及瓜而代”,即有服役期限,到了期限就要輪番回家。從“正是歸時”四字透露,其丈夫大概是“吞聲行負戈”的徵人吧,這女子是否也曾有過“羅襦不復施,對君洗紅妝”(杜甫《新婚別》)的誓言?那是要讀者自去玩味的。

於是,三句緊承前二句來。“胡麻好種無人種”,可以理解為賦(直賦其事):動亂對農業造成破壞,男勞動力被迫離開土地,“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田園荒蕪。如聯繫末句,此句也可理解為興:蓋農時最不可誤,錯過則追悔無及;青春時光亦如之,一旦老大,即使徵人生還也會“縱使相逢應不識”呢。以“胡麻好種無人種”興起“正是歸時底不歸?”實暗含“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意,與題面“懷良人”正合。

這還不能盡此句之妙,若按明人顧元慶的會心,則此句意味更深長。他說:“南方諺語有‘長老(即僧侶)種芝麻,未見得。’餘不解其意,偶閱唐詩,始悟斯言其來遠矣。胡麻即今芝麻也,種時必夫婦兩手同種,其麻倍收。”(《夷白齋詩話》)原來芝麻結籽的多少,與種時是否夫婦合作大有關係。詩人運用流行的民間傳說來寫“懷良人”之情,十分切貼而巧妙。“懷良人”理由正多,只託為芝麻不好種,便收到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所以,此詩末二句兼有賦興和傳說的運用,含義豐富,詩味咀之愈出,很好表達了女子“懷良人”的真純情意。用“胡麻”入詩,這來自勞動生活的新鮮活跳的形象和語言,也使全詩生色,顯得別緻。

絕句“宛轉變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轉變得好,則第四句如順流之舟矣”(楊載《詩法家數》)。此詩末句由三句引出,正是水到渠成。“正是歸時底不歸?”語含怨望,然而良人之不歸乃出於被迫,可怨天而不可尤人。以“懷”為主,也是此詩與許多怨婦詩所不同的地方。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春怨

金昌緒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這首詩,語言生動活潑,具有民歌色彩,而且在章法上還有其與眾不同的特點:它通篇詞意聯屬,句句相承,環環相扣,四句詩形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達到了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緒論》中為五言絕句提出的“就一意圓淨成章”的要求。這一特點,人所共稱。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曾把詩的寫法分為兩種:一種是“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詩”,如杜甫詩“日出籬東水,雲生舍北泥。竹高鳴翡翠,沙僻舞鵾雞”(《絕句六首》之一),屬於此類;另一種是“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詩”,這首《春怨》詩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更讚美這首詩的“篇法圓緊,中間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潛在《唐詩別裁》中也說:“一氣蟬聯而下者,以此為法。”

但這些評論只道出了這首詩的一個方面的特點,還應當看到的另一特點是:它雖然通篇只說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卻不是一語道破,一目瞭然,而是層次重疊,極盡曲析之妙,好似抽蕉剝筍,剝去一層,還有一層。它總共只有四句詩,卻是每一句都令人產生一個疑問,下一句解答了這個疑問,而又令人產生一個新的疑問。這在詩詞藝術手法上是所謂“掃處還生”。

詩的首句似平地奇峰,突然而起。照說,黃鶯是討人歡喜的鳥。而詩中的女主角為什麼卻要“打起黃鶯兒”呢?人們看了這句詩會茫然不知詩意所在,不能不產生疑問,不能不急於從下句尋求答案。第二句詩果然對第一句作了解釋,使人們知道,原來“打起黃鶯兒”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但鳥語與花香本都是春天的美好事物,而在鳥語中,黃鶯的啼聲又是特別清脆動聽的。人們不禁還要追問:又為什麼不讓鶯啼呢?第三句詩說明了“莫教啼”的原因是怕“啼時驚妾夢”。但人們仍不會滿足於這一解釋,因為黃鶯啼曉,說明本該是夢醒的時候了。那麼,詩中的女主角為什麼這樣怕驚醒她的夢呢?她做的是什麼夢呢?最後一句詩的答覆是:這位詩中人怕驚破的不是一般的夢,而是去遼西的夢,是惟恐夢中“不得到遼西”。

到此,讀者才知道,這首詩原來採用的是層層倒敘的手法。本是為怕驚夢而不教鶯啼,為不教鶯啼而要把鶯打起,而詩人卻倒過來寫,最後才揭開了謎底,說出了答案。但是,這最後的答案仍然含意未伸。這裡,還留下了一連串問號,例如:一位閨中少女為什麼做到遼西的夢?她有什麼親人在遼西?此人為什麼離鄉背井,遠去遼西?這首詩的題目是《春怨》,詩中人到底怨的是什麼?難道怨的只是黃鶯,只怨鶯啼驚破了她的曉夢嗎?這些,不必一一說破,而又可以不言而喻,不妨留待讀者去想象、去思索。這樣,這首小詩就不僅在篇內見曲折,而且還在篇外見深度了。

如果從思想意義去看,它看來只是一首抒寫兒女之情的小詩,卻有深刻的時代內容。它是一首懷念徵人的詩,反映了當時兵役制下廣大人民所承受的痛苦。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贈賣松人

於武陵

入市雖求利,憐君意獨真。

欲將寒澗樹,賣與翠樓人。

瘦葉幾經雪,淡花應少春。

長安重桃李,徒染六街塵!

唐代的長安是高門貴族豪華競逐的地方。買花是當時貴族社會的一種風尚。“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白居易《買花》),利之所在,人必趨之。在待價而沽的濃香豔色中,居然連“瘦葉”、“淡花”的松樹也出現了;於是詩人產生了感慨,嘆息賣樹人這種行為的不合時宜。

詩題為“贈賣松人”,就從賣松人這一角度來著筆。賣松人把松樹做為商品送入市場,和夭桃穠李去競爭,意在求利,結果卻不能達到目的,這件事的本身就具有諷刺意味。詩人借題發揮,用婉而多風的語言寄託了自己的情愫。

本來,松樹是耐寒的樹木,生長在深山大谷之中,蔥鬱輪囷,氣勢凌雲。人們稱讚它有崇高的品德,所謂“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張九齡《感遇》)賣松人為了求利,才把它送到長安,希望“賣與翠樓人”。這些富貴人家看慣了寵柳嬌花,對松樹的“瘦葉”、“淡花”的外表,是不屑一顧的。這樣,松樹崇高的美學價值在這種場合之中,就不會為人們所認識。翠樓人不愛寒澗樹,賣松人的主觀願望和客觀的社會需要很不一致。即使松樹得售於翠樓人,這時,它失去了原來生長的土壤,又怎樣託根呢?在微婉的詞句中,表明松樹是大不該被送到長安來尋求買主。

詩人慨嘆的是長安只能夠欣賞夭豔的桃李,松樹的價值當然不被認識;但是賣松人不賣春花,只賣青松,似乎是認識到松樹的美的價值了,可惜他不懂得這個社會。無怪乎所得的結果,只能使寒澗青松徒為六街塵染而已。

用意很微婉,松樹也只是一個比喻。詩人所諷諭的是:一切象松樹似的正直而有才能的人,不用到長安來謀求出路,決不會得到這個朝廷掌權的人的重視,因為他們所需要的是象桃李一樣趨時媚俗的人。這首詩對當時的社會是諷刺,對賣松樹人是曉諭,是勸告;而那種不希求榮利的心情,卻是詩人的自寓。

據《唐才子傳》稱:“於武陵名鄴,以字行,……大中(唐宣宗年號,公元847─860年)時,嘗舉進士,不稱意,攜書與琴,往來商洛、巴蜀間,或隱於卜中,存獨醒之意。”這個決棄了長安的榮名利祿的人,因為平素有所蓄積於心,通過賣松這件事而寫出了這首別具一格的諷刺詩來。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勸酒

於武陵

勸君金屈卮,滿酌不須辭。

花發多風雨,人生足別離。

這是一首祝酒歌。前兩句敬酒,後兩句祝辭。話不多,卻有味。詩人以穩重得體的態度,抒寫豪而不放的情意,在祝頌慰勉之中,道盡仕宦浮沉的甘苦。

“金屈卮”是古代一種名貴酒器,用它敬酒,以示尊重。詩人酌滿金屈卮,熱誠地邀請朋友乾杯。“不須辭”三字有情態,既顯出詩人的豪爽放達,又透露友人心情不佳,似乎難以痛飲,於是詩人殷勤地勸酒,並引出後兩句祝辭。

從後兩句看,這個宴會大約是餞飲,送別的那個朋友大概遭遇挫折,仕途不利。對此詩人先作譬喻,大意說,你看那花兒開放,何等榮耀,但是它還要經受許多次風雨的摧折。言外之意是說,大自然為萬物安排的生長道路就是這樣曲折多磨。接著就發揮人生感慨,說人生其實也如此,就要你嘗夠種種離別的滋味,經受挫折磨鍊。顯然,詩人是以過來人的體驗,慰勉他的朋友。告以實情,曉以常理,祝願他正視現實,振作精神,可謂語重心長。

於武陵一生仕途不達,沉淪不僚,遊蹤遍及天南地北,堪稱深諳“人生足別離”的況味的。這首《勸酒》雖是慰勉朋友之作,實則也是自慰自勉。正因為他是冷眼看人生,熱情向朋友,辛酸人作豪放語,所以形成這詩的獨特情調和風格,豪而不放,穩重得體。後兩句具有高度概括的哲理意味,近於格言諺語,遂為名句,頗得傳誦。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江陵愁望有寄

魚玄機

楓葉千枝復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建安詩人徐幹有著名的《室思》詩五章,第三章末四句是:“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無有窮已時。”後世愛其情韻之美,多仿此作五言絕句,成為“自君之出矣”一體。女詩人魚玄機的這首寫給情人的詩(題一作《江陵愁望寄子安》),無論從內容、用韻到後聯的寫法,都與徐幹《室思》的四句十分接近。但體裁屬七絕,可看作“自君之出矣”的一個變體。惟其有變化,故創穫也在其中了。

五絕與七絕,雖同屬絕句,二體對不同風格的適應性卻有較大差異。近人朱自清說:“論七絕的稱含蓄為‘風調’。風飄搖而有遠情,調悠揚而有遠韻,總之是餘味深長。這也配合著七絕的曼長的聲調而言,五絕字少節促,便無所謂風調。”(《唐詩三百首指導大概》)讀魚玄機這首詩,覺著它比《自君之出矣》多一點什麼的,正是這裡所說的“風調”。本來這首詩也很容易縮成一首五絕:“楓葉千萬枝,江橋暮帆遲。憶君如江水,日夜無歇時”,字數減少而意思不變,但我們卻感到少一點什麼的,也是這裡所說的“風調”。

試逐句玩味魚詩,看每句多出兩字是否多餘。

首句以江陵秋景興起愁情。《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極目千里兮傷春心。”楓生江上,西風來時,滿林蕭蕭之聲,很容易觸動人的愁懷。“千枝復萬枝”,是以楓葉之多寫愁緒之重。它不但用“千”、“萬”數字寫楓葉之多,而且通過“枝”字的重複,從聲音上狀出枝葉之繁。而“楓葉千萬枝”字減而音促,沒有上述那層好處。

“江橋掩映──暮帆遲”。極目遠眺,但見江橋掩映於楓林之中;日已垂暮,而不見那人乘船歸來。“掩映”二字寫出楓葉遮住望眼,對於傳達詩中人焦灼的表情是有幫助的。詞屬雙聲,念來上口。有此二字,形成句中排比,聲調便曼長而較“江橋暮帆遲”為好聽。

前兩句寫盼人不至,後兩句便接寫相思之情。用江水之永不停止,比相思之永無休歇,與《室思》之喻,機杼正同。乍看來,“西江”、“東流”頗似閒字,但減作“憶君如流水,日夜無歇時”,比較原句便覺讀起來不夠味了。劉方平《春怨》末二句雲:“庭前時有東風入,楊柳千條盡向西”,晚清王闓運稱讚說“以東、西二字相起,(其妙)非獨人不覺,作者也不自知也”,“不能名言,但恰入人意。”(《湘綺樓說詩》)魚玄機此詩末兩句妙處正同。細味這兩句,原來分用在兩句之中非為駢偶而設的成對的反義字(“東”、“西”),有彼此呼應,造成抑揚抗墜的情調,或擒縱之致的功用,使詩句讀來有一唱三嘆之音,亦即所謂“風調”。而刪芟這樣字面,雖意思大致不差,卻必損韻調之美。

魚玄機此詩運用句中重複、句中排比、尾聯中反義字相起等手段,造成悠揚飄搖的風調,大有助於抒情。每句多二字,卻充分發揮了它們的作用。所以比較五絕“自君之出矣”一體,藝術上正自有不可及之處。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席上貽歌者

鄭谷

花月樓臺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壺。

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風唱鷓鴣。

古代宴席上,往往要備樂,用歌唱或演奏來勸酒、助興。這首詩從題目看,當是詩人在一次宴席上贈給演唱者的。第一聯“花月樓臺近九衢,清歌一曲倒金壺”。九衢,是指都市中四通八達的街道。從下面兩句看,這一都市當在北方,有人以為即指唐代京城長安。清歌,清脆悅耳的歌聲(亦可指沒有伴奏的獨唱)。倒,斟酒。金壺,精緻名貴的酒器。這兩句詩,採用了由遠而近、由外及內、步步引入的手法。請看:天空,一輪明月;地上,萬家燈火;街市上行人車馬來來往往。展現的是一幅繁華都會的景象。接著便是一座高樓的外景,明月的清輝照著高樓,照著它周圍盛開的鮮花。畫外音,是聲聲動人心絃的歌聲。再接下去就是:酒樓上,燈紅酒綠,年輕的歌女在演唱;一曲之後,便是一番斟酒、敬酒、舉杯、言笑……這兩句把時間、地點、環境、宴席、歌者、聽者,乃至歌助酒興的歡悅氣氛都表現出來了。寫得詞簡意豐,有虛有實,既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又給人以想象的餘地。

不過,更精彩的還在詩的第二聯。歌,愈聽愈動情;酒,愈飲愈有興。結果,歌聲更比酒“醉”人。所以三、四兩句不言酒而單寫歌。而且妙在詩人不是對歌者或歌聲進行描繪,也不是直接抒發對歌聲有怎樣的感受,而是說:“座中亦有江南客,莫向春風唱鷓鴣”。鷓鴣,是指當時流行的《鷓鴣曲》。據說鷓鴣鷓鴣有“飛必南翥”的特性,其鳴聲象是“行不得也哥哥”。《鷓鴣曲》就“效鷓鴣之聲”的,曲調哀婉清怨。為這個曲子所寫的詞,也大多抒發相思別恨的。詩人為什麼未聽《鷓鴣》情已怯了呢?這頗使人尋味。儘管詩人在開頭二句極力描繪了春風夜月、花前酒樓的京國之春,從後二句中自稱“江南客”,就可以見出詩人的思鄉之心,早已被歌聲撩動了。如果這位歌者再唱出他久已熟悉的那首“佳人才唱翠眉低”的《鷓鴣曲》,那就難免“遊子乍聞徵袖溼”,終至不能自已了。因而詩人鄭重其事地向歌者請求莫唱《鷓鴣》了。這充分顯示了歌聲具有使人迴腸蕩氣的魅力。詩人把此詩贈給歌者,實際上是意味著聽者(詩人)乃是歌者的知音,表現了詩人在向歌者的演唱藝術獻上一顆敬佩之心;而其中又深深地透露出詩人客居異鄉的羈旅之情。當然,他也希望歌者能成為這“心聲”的知音。這就使歌者──聽者、聽者──歌者在感情上得到了交流和融合,取得了深沉感人的藝術效果。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鄭谷

王孫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鬢毛。

露溼秋香滿池岸,由來不羨瓦松高

這是一首詠物詩。作者詠菊,通篇不著一菊字,但句句均未離開菊,從菊的貌不驚人,寫到人們愛菊,進而寫菊花的高尚品格,點出他詠菊的主旨。很明顯,這首詠菊詩是詩人託物言志的,用的是一種象徵手法。

“王孫莫把比蓬蒿”,蓬蒿是一種野生雜草。菊,僅從其枝葉看,與蓬蒿有某些類似之處,那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公子王孫,是很容易把菊當作蓬蒿的。詩人劈頭一句,就告誡他們莫要把菊同蓬蒿相提並論。這一句起得突兀,直截了當地提出問題,有高屋建瓴之勢,並透露出對王孫公子的鄙夷之情。作為首句,有提挈全篇的作用。“九日枝枝近鬢毛”,緊承首句點題。每年陰曆九月九日,是人所共知的重陽節。古人在這一天,有登高和賞菊的習慣,飲菊花酒,佩茱萸囊,還採擷菊花插戴於鬢上。詩人提起這古老的傳統風習,就是暗點一個“菊”字,同時照應首句,說明人們與王孫公子不一樣,對於菊是非常喜愛尊重的。這兩句,從不同的人對菊的不同態度,初步點出菊的高潔。

三、四兩句是全詩的著重處,集中地寫了菊的高潔氣質和高尚品格。“露溼秋香滿池岸”,寥寥七字,寫秋天早晨景象:太陽初升,叢叢秀菊,飽含露水,溼潤晶瑩,明豔可愛;縷縷幽香,飄滿池岸,令人心曠神怡,菊花獨具的神韻風采,躍然紙上。在這裡,“溼”字很有講究,讓人想見那片片花瓣綴滿露珠,分外滋潤,分外明麗。“滿”字形象貼切,表現出那清香是如何沁人心脾,不絕如縷。從中我們不僅看到了菊花特有的形象,也感受到了菊花和那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氛圍交織融合所產生的魅力。詩人在描寫了菊的氣質以後,很自然地歸結到詠菊的主旨:“由來不羨瓦松高”。瓦松,是一種寄生在高大建築物瓦簷處的植物。初唐崇文館學士崔融曾作《瓦松賦》,其自序雲:“崇文館瓦松者,產於屋霤之上……俗以其形似松,生必依瓦,故曰瓦松。”瓦松雖能開花吐葉,但“高不及尺,下才如寸”,沒有什麼用處,所以“桐君(醫師)莫賞,梓匠(木工)難甄”。作者以池岸邊的菊花與高屋上的瓦松作對比,意在說明菊花雖生長在沼澤低窪之地,卻高潔、清幽,毫不吝惜地把它的芳香獻給人們;而瓦松雖踞高位,實際上“在人無用,在物無成”。在這裡,菊花被人格化了,作者賦予它以不求高位、不慕榮利的思想品質。“由來”與“不羨”相應,更加重了語氣,突出了菊花的高尚氣節。這結尾一句使詩的主題在此得到了抉示,詩意得到了昇華。

詠物詩不能沒有物,但亦不能為寫物而寫物。純粹寫物,即使逼真,也不過是“襲貌遺神”,毫無生氣。此詩句句切合一菊字,又句句都寄寓著作者的思想感情。菊,簡直就是詩人自己的象徵。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淮上與友人別

鄭谷

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

晚唐絕句自杜牧、李商隱以後,單純議論之風漸熾,抒情性、形象性和音樂性都大為減弱。而鄭谷的七絕則仍然保持了長於抒情、富於風韻的特點。

這首詩是詩人在揚州(即題中所稱“淮上”)和友人分手時所作。和通常的送行不同,這是一次各赴前程的握別:友人渡江南往瀟湘(今湖南一帶),自己則北向長安。

一、二兩句即景抒情,點醒別離,寫得瀟灑不著力,讀來別具一種天然的風韻。畫面很疏朗:揚子江頭的渡口,楊柳青青,晚風中,柳絲輕拂,楊花飄蕩。岸邊停泊著待發的小船,友人即將渡江南去。淡淡幾筆,象一幅清新秀雅的水墨畫。景中寓情,富於含蘊。依依嫋嫋的柳絲,牽曳著彼此依依惜別的深情,喚起一種“柳絲長,玉驄難系”的傷離意緒;濛濛飄蕩的楊花,惹動著雙方繚亂不寧的離緒,勾起天涯羈旅的漂泊之感。美好的江頭柳色,宜人春光,在這裡恰恰成了離情別緒的觸媒,所以說“愁殺渡江人”。詩人用淡墨點染景色,用重筆抒寫愁緒,初看似不甚協調,細味方感到二者的和諧統一。兩句中“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等同音字的有意重複,構成了一種既輕爽流利,又迴環往復,富於情韻美的風調,使人讀來既感到感情的深永,又不顯得過於沉重與傷感。次句雖單提“渡江人”,但彼此羈旅漂泊,南北乖離,君愁我亦愁,原是不言自明的。

“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三、四兩句,從江頭景色收轉到離亭別宴,正面抒寫握別時情景。驛亭宴別,酒酣情濃,席間吹奏起了悽清怨慕的笛曲。即景抒情,所奏的也許正是象徵著別離的《折楊柳》吧。這笛聲正傾訴出彼此的離衷,使兩位即將分手的友人耳接神馳,默默相對,思緒縈繞,隨風遠揚。離笛聲中,天色彷彿不知不覺地暗了下來,握別的時間到了。兩位朋友在沉沉暮靄中互道珍重,各奔前程──君向瀟湘我向秦。詩到這裡,戛然而止。

這首詩的成功,和有這樣一個別開生面的富於情韻的結尾有密切關係。表面上看,末句只是交待各自行程的敘述語,既乏寓情於景的描寫,也無一唱三嘆的抒情,實際上詩的深長韻味恰恰就蘊含在這貌似樸直的不結之結當中。由於前面已通過江頭春色、楊花柳絲、離亭宴餞、風笛暮靄等一系列物象情景對離情進行反覆渲染,結句的截然而止,便恰如抔土之障黃流,在反激與對照中愈益顯出其內涵的豐富。臨歧握別的黯然傷魂,各向天涯的無限愁緒,南北異途的深長思念,乃至漫長旅程中的無邊寂寞,都在這不言中得到充分的表達。“君”“我”對舉,“向”字重迭,更使得這句詩增添了詠歎的情味。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鷓鴣

鄭谷

暖戲煙蕪錦翼齊,品流應得近山雞。

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裡啼。

遊子乍聞徵袖溼,佳人才唱翠眉低。

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向西。

晚唐詩人鄭谷,“嘗賦鷓鴣,警絕”(《唐才子傳》),被譽為“鄭鷓鴣”。可見這首鷓鴣詩是如何傳誦於當時了。

鷓鴣,產於我國南部,形似雌雉,體大如鳩。其鳴為“鉤輈格磔”,俗以為極似“行不得也哥哥”,故古人常借其聲以抒寫逐客流人之情。鄭谷詠鷓鴣不重形似,而著力表現其神韻,正是緊緊抓住這一點來構思落墨的。

開篇寫鷓鴣的習性、羽色和形貌。鷓鴣“性畏霜露,早晚希出”(崔豹《古今注》)。“暖戲煙蕪錦翼齊”,開首著一“暖”字,便把鷓鴣的習性表現出來了。“錦翼”兩字,又點染出鷓鴣斑斕醒目的羽色。在詩人的心目中,鷓鴣的高雅風致甚至可以和美麗的山雞同列。在這裡,詩人並沒有對鷓鴣的形象作工雕細鏤的描繪,而是通過寫其嬉戲活動和與山雞的比較作了畫龍點睛式的勾勒,從而啟迪人們豐富的聯想。

首聯詠其形,以下各聯詠其聲。然而詩人並不簡單地摹其聲,而是著意表現由聲而產生的哀怨悽切的情韻。青草湖,即巴丘湖,在洞庭湖東南;黃陵廟,在湘陰縣北洞庭湖畔。傳說帝舜南巡,死於蒼梧。二妃從徵,溺於湘江,後人遂立祠於水側,是為黃陵廟。這一帶,歷史上又是屈原流落之地,因而遷客流人到此最易觸發羈旅愁懷。這樣的特殊環境,已足以使人產生幽思遐想,而詩人又蒙上了一層濃重傷感的氣氛:瀟瀟暮雨、落紅片片。荒江、野廟更著以雨昏、花落,便形成了一種悽迷幽遠的意境,渲染出一種令人魂消腸斷的氛圍。此時此刻,畏霜露、怕風寒的鷓鴣自是不能嬉戲自如,而只能愁苦悲鳴了。然而“雨昏青草湖邊過,花落黃陵廟裡啼”,反覆吟詠,似又象遊子徵人涉足悽迷荒僻之地,聆聽鷓鴣的聲聲哀鳴而黯然傷神。鷓鴣之聲和徵人之情,完全交融在一起了。這二句之妙,在於寫出了鷓鴣的神韻。作者未擬其聲,未繪其形,而讀者似已聞其聲,已睹其形,並深深感受到它的神情風韻了。對此,沈德潛讚歎地說:“詠物詩刻露不如神韻,三四語勝於‘鉤輈格磔’也。詩家稱鄭鷓鴣以此”(《唐詩別裁》),正道出這兩句詩的奧秘。

五、六兩句,看來是從鷓鴣轉而寫人,其實句句不離鷓鴣之聲,承接相當巧妙。“遊子乍聞徵袖溼”,是承上句“啼”字而來,“佳人才唱翠眉低”,又是因鷓鴣聲而發。佳人唱的,無疑是《山鷓鴣》詞,這是仿鷓鴣之聲而作的悽苦之調。閨中少婦面對落花、暮雨,思念遠行不歸的丈夫,情思難遣,唱一曲《山鷓鴣》吧,可是才輕抒歌喉,便難以自持了。詩人選擇遊子聞聲而淚下,佳人才唱而蹙眉兩個細節,又用“乍”、“才”兩個虛詞加以強調,有力地烘托出鷓鴣啼聲之哀怨。在詩人筆下,鷓鴣的啼鳴竟成了高樓少婦相思曲、天涯遊子斷腸歌了。在這裡,人之哀情和鳥之哀啼,虛實相生,各臻其妙;而又互為補充,相得益彰。

最後一聯:“相呼相應湘江闊,苦竹叢深日向西。”詩人筆墨更為渾成。“行不得也哥哥”聲聲在浩瀚的江面上迴響,是群群鷓鴣在低迴飛鳴呢,抑或是佳人遊子一“唱”一“聞”在呼應?這是頗富想象的。“湘江闊”、“日向西”,使鷓鴣之聲越發悽唳,景象也越發幽冷。那些怕冷的鷓鴣忙於在苦竹叢中尋找暖窩,然而在江邊踽踽獨行的遊子,何時才能返回故鄉呢?終篇宕出遠神,言雖盡而意無窮,透出詩人那沉重的羈旅鄉思之愁。清代金聖嘆以為末句“深得比興之遺”(《聖嘆選批唐才子詩》),這是很有見地的。詩人緊緊把握住人和鷓鴣在感情上的聯繫,詠鷓鴣而重在傳神韻,使人和鷓鴣融為一體,構思精妙縝密,難怪世人譽之為“警絕”了。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鄭谷-海棠

鄭谷

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

穠麗最宜新著雨,嬌嬈全在欲開時。

莫愁粉黛臨窗懶,梁廣丹青點筆遲。

朝醉暮吟看不足,羨他蝴蝶宿深枝。

在大自然的百花園裡,海棠花素以嬌美著稱。春風彷彿著意吹來一種特別鮮豔的顏色染紅她,打扮她。難怪惹得詩人鄭谷為之銷魂,禁不住要攜酒對賞,賦詩稱讚了。

大地春回,詩人放眼望去,只見微風過處,灑下一陣陣雨點,海棠新沾上晶瑩欲滴的水珠,塵垢洗盡,花色格外光潔鮮妍。此時此刻,詩人驚訝地發覺,“新著雨”的海棠別具一番風韻,顯得異常之美。人們知道,海棠未放時呈深紅色,開後現淡紅色,它最美最動人之處就在於含苞待放之時。海棠花蕾剛著雨珠而又在“欲開時”,色澤分外鮮紅豔麗,看上去有如少女含羞時的紅暈,嬌嬈而嫵媚。前人形容海棠“其花甚豐,其葉甚茂,其枝甚柔,望之綽綽如處女”(明王象晉《群芳譜。花譜》),唐人譽之為“花中神仙”。詩人善於捕捉海棠“新著雨”、“欲開時”那種穠麗嬌嬈的丰姿神采,著意刻畫,把花的形態和神韻浮雕般地表現出來。詩情畫意,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第三聯詩人又從側面對海棠進行烘托。那美麗勤勞的莫愁女為欣賞海棠的嬌豔竟懶於梳妝,善畫海棠的畫家梁廣也為海棠的嬌美所吸引而遲遲動筆,不肯輕易點染,唯恐描畫不出海棠的丰姿神韻。則海棠的美麗和風韻也就可想而知,真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了。

末聯寫詩人面對海棠,飲酒賦詩,留連忘返。看不足,寫不完,甚至對蝴蝶能在海棠花上偎依撫弄而產生了豔羨之情,簡直把詩人對海棠的讚美與傾慕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首詩從藝術家對海棠的審美活動中突出花之美與魅力,用的是一種推開一層、由對面寫來的旁襯手法。這種手法從虛處見實,虛實相生,空靈傳神,既歌頌了海棠的自然美,也表現出詩人對美的事物的熱愛與追求。情與物相交流,人與花相默契,真不愧是一首詠海棠的佳作。前人謂“谷詩清婉明白,不俚而切。”(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九)正道出此詩的藝術特色。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鄭谷-中年

鄭谷

漠漠秦雲淡淡天,新年景象入中年。

情多最恨花無語,愁破方知酒有權。

苔色滿牆尋故第,雨聲一夜憶春田。

衰遲自喜添詩學,更把前題改數聯。

這首詩寫的是作者人到中年後的一些感受。鄭谷當時寓居長安,面臨著新春的到來。漠漠秦雲(長安舊屬秦地),淡淡天色,正是西北春天的典型景象。望見這個景象,詩人自然會想到,又一個春天降臨人間。但隨即也會浮起這樣的念頭:跟著時光推移,自己的年歲不斷增添,如今是愈來愈品嚐到中年的滋味了。

中年,往往是人的一生中哀樂感受最深切的時候。青春已逝,來日幾何,瞻前顧後,百感交集。詩中不作過多的描述,只是抓住對花無語、借酒澆愁兩個細節,就把那種思緒滿懷的複雜心理狀態烘托出來了,筆墨經濟而又含蓄。

那麼,詩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底下一聯為我們略作提示。“故第”,即舊時的住宅。尋找故第,只見苔色滿牆,斑駁難認,意味著追懷平生,遺蹤恍然。“春田”,指家鄉的農田。由連夜雨聲,觸發起春田的憶念,暗示要棄官歸隱,安度餘生。上句是回顧,下句是展望,正體現了人到中年時的典型思想活動。作者藉故第、春田、苔色、雨聲等事物反映出來,形象鮮明而又富於概括力。

然而,往事既不可追,來日也未必可期;現實的處境一時難以擺脫,衰遲的年華更無情地逐日而去。在這樣的矛盾交織之中,除了翻出舊詩稿來修改幾遍,琢磨一下自己作詩的技巧,還能用什麼方法來排遣心頭的煩惱呢?結末兩句表面說的“自喜”,實際是在年事虛長、無所作為情況下的自我安慰。透過外在的平靜氣氛,分明可以體會到詩人那種強自壓抑下的無聊索寞心緒。

鄭谷的詩以輕巧流利見稱,反映生活面不廣,從本篇也可以得到驗證。此詩涉及中年的苦悶,雖不無時代政治的投影,而主要仍限於個人的感興,社會意義不大。但文筆清新,思致宛轉,尤善於用簡煉明白的語言表達凝蓄深沉的情思,在其作品中亦屬上乘。

唐詩名篇賞析(961—980卷) 韓偓 吳融 張檳 葛鴉兒 魚玄機 鄭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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