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1 「渡過 · 青春版」在那成長的瞬間,我心已老

「渡過 · 青春版」在那成長的瞬間,我心已老

本文配樂Coldplay樂隊的《Everglow》。

祝願作者和讀者:陽光萬丈

「渡过 · 青春版」在那成长的瞬间,我心已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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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I am Jessica (17歲) 圖/曜羽

還沒有用藥的時候,曾經看過一篇文章。作者說:當抑鬱症即將離開你的時候,你會突然有一種感覺,眼睛開始清明,終於能夠看到斑斕色彩。

我當時覺得這一定是誇誇其談,現在才知道,原來真的會有一個這樣的時刻,在你跋山涉水之後,帶著生命的饋贈,無聲又溫柔地降臨。

1

我已經和抑鬱症相處快三年的時間了。

我過去是一個努力認真的完美主義者,每天忙碌而充實,優秀已成為一種習慣。我以為,我會一直這樣下去,像自己想象的那樣考上理想的大學,再成為科學家或者是在別的領域發光發熱。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所有事物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樣簡單,看似平穩的道路上其實一直暗流洶湧,猙獰潛藏,危機四伏。

一開始只是極度疲憊,易受驚嚇,過度焦慮,我並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不以為然地去檢查,神經衰弱,再不以為然地繼續前進,即使那時我每天上學都極為困難,放學以後每天只能學習不到兩個小時。

再然後,我上高中了,身體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不適,當時幾乎跑遍了醫院各個科室,做了各種檢查,結果卻是沒有問題,同時我因為身體原因無法正常到校,學習漸漸落下,心裡萬分焦急。

終於,有一天我不敢出門了,不敢見光,不敢聽見聲音,情緒崩潰,失去一切動力,家人帶我去了心理科,診斷出了抑鬱症。

所有的過去,所有的傷痕,突然開始重新浮現。我需要把它們再一一揭開,暴露在陽光下,確實是痛極了,因為,那都曾是你的一部分啊!

小時候的家庭秩序混亂,父母關係緊張,令我喪失了安全感;接著小學班主任的刻意為難和羞辱,同學的肆意嘲諷和欺凌,幾乎擊垮了我的自尊和自信;然後是每天上學都很痛苦,但是為了不讓父母失望,我隱瞞了一切,偶爾實在受不了就會隱晦而小心翼翼地表露一些溫和的訊息(以言語試探、身體不適)。

可是卻被當作矯情和胡思亂想而拒絕。我終於絕望了。當我能夠獲得成就感和滿足感的人際關係、外貌、認同都被阻斷的時候,就只剩下個人成就了。於是,我努力學習,逐漸脫穎而出。

巧合的是,父母關係也慢慢好轉,學校人際關係也逐漸好轉,這給了我一個致命的錯誤信息,我以為,這一切都和學習有關。

我以為只有優秀的孩子才值得被愛,所以我拼命努力,不敢有絲毫懈怠。

我以為只有成就才能帶給我成就感和滿足感,所以我的個人價值由成就決定,所以,只要有一點微小的失誤都會引發極其殘酷和冷漠的自我攻擊。

驅使我每天努力的動力不是對未來的嚮往,不是對理想的追求,也不是對成功的渴望。我很清楚,是恐懼。

是的,是恐懼,對失敗的恐懼,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裡,失敗意味著沒有價值,而沒有價值不夠優秀的我根本不值得被愛。我做的不好我會恐懼,我做得好同樣會惴惴不安,因為我知道那不屬於我,只屬於我的成就,我害怕它會失去,從此不再被愛。

現在看來這多麼荒謬,用伯恩斯的說法,一個人的自我價值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包括成就,包括認同,包括被愛。只有認識到了這一點,一個人才能獨立起來,才能擁有真正的自尊。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自尊,從此淪為恐懼的奴隸。曾經有一位關心我的老師告訴我,我什麼都好,就是繃的太緊了。她說的沒錯,從二年級開始,我就失去了自尊,淪為恐懼的奴隸,我的內在一直敏感而惶恐,她可憐的蜷縮在角落裡,我怎麼可能活得舒展、坦然呢?

午夜夢迴,我也曾哭泣,一遍遍質問為什麼一顆善良的心靈要平白遭踐踏傷害;回首往事,我也曾憤怒,一次次控訴為什麼沒有人能幫幫我,救救我,為什麼要讓小小的我孤立無援地面對那些可怖的處境。

我從小聰敏多思,又能體悟到許多同齡人體會不到的深刻和悲慟,所以在那些灰暗的歲月裡,我讀詩讀哲學,但只被看作不懂裝懂,為賦新詞強說愁。

是啊,魯迅也曾說過,這世上的悲歡本不相通。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傷口不長在你身上,你是永遠不會知道有多痛的。(當然,有時親人除外)

我仔細回想,大抵那個時候,我只是需要一點點微弱的同理心和關照,就可以勇敢的堅信自己的價值,捍衛自己的尊嚴。真是可惜,我什麼都沒有。

所以面對欺凌和背叛的時候,面對那些自以為無所謂的惡意和冷漠時,我沉默地,羞憤地,悲傷地,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

可是其實沒有人能夠成為孤島。

我們都需要愛來鋪一條長長的路,勇敢的走到對岸去。

2

我在用藥以後,除了藉助心理輔導療愈自己,還需要調整自己的認知,從而獲得新的思維方式,恢復心理健康。我選擇了伯恩斯的新情緒療法,效果顯著。我是被他的這句話打動的:你應該是一條河流,而不是一座雕像。

按照他“思維決定情緒”的觀點,我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思維,發現真的有很多需要調整的地方。我經常犯的錯誤就有非此即彼思維、先知錯誤、以偏概全、否定正面思考。

一開始容易注意不到自己的問題,畢竟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的練習,逐漸能夠在發生認知扭曲的下一秒就意識到自己犯錯了。這並不容易,需要有意訓練自己。

伯恩斯的認知療法對我幫助最大的其實不在治療抑鬱症上面,而是在治療強迫上。我的抑鬱是由焦慮引發的,而焦慮最早是由強迫引起的。

前面說了,我因為沒有建立自尊,所以拼命努力想要變得優秀,再加上真的成績越來越好,這種畸形的思維模式被不斷獎賞,我逐漸走向極端。我要求自己每天至少連續快速跑完三千米,每天給自己佈置的學習任務我即使熬夜都做不完。

我曾經在初一第一個學期末連續三個星期每天五點睡覺六點起床,初二經常熬通宵,實在熬不住了,就從凌晨兩點開始每隔十分鐘上一個鬧鐘,保證自己即使太過睏倦睡著了也能馬上醒來。

我現在邊打字邊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當時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殘忍。我當時每天上學路上都希望自己能夠突然暈倒,就再也不要醒來。因為真的,太累,太累了。伯恩斯說,如果一個人在強迫自己的道路上走的順風順水,一路成績斐然,那才是最可悲的事情,因為他不是成為殘廢就是淪為奴隸。我就是典型。

終於,我撐不住了,我倒下了。強迫是動力的死敵,這話一點兒也沒錯。我開始神經衰弱,開始喪失動力,根本無法持續做事情,每學習五分鐘就要看錶,想想自己還有多少任務要完成。

有一天早上我出門,突然感覺全世界的光線和聲音都瘋狂的向我湧過來,我無處可逃,我狂奔回家,放聲大哭,一遍一遍的喊著放過我吧!放過我吧!那是我生病的開始。

伯恩斯為了幫助病人擺脫強迫和焦慮,讓病人回憶自己最有成就感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是輕鬆愉快的,還是強制壓抑的。我知道他想做什麼,所以我突然覺得很辛酸。因為,我想起自己最有成就感的那些時刻,都被強迫的陰影籠罩著,那根驅趕的鞭子在我身上留下了無數傷痕。

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渡过 · 青春版」在那成长的瞬间,我心已老

3

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最困難的不是發現自己為什麼生病,而是怎樣改變。

能夠引起抑鬱症的頑疾一定足夠強大,滲透的足夠深,才能讓一個人啟動這樣的自我防禦機制來保護自己。

作家Priest曾經寫道:“你知道如果是我,我會怎麼樣嗎?我會削下那塊肉,放出那碗血,再把下面長畸形的骨頭一斧子剁下去砸碎。”我們不一定要這樣決絕,但是很多根深蒂固的認知偏差,是需要很費力才能改變的。

改變需要自我和環境的共同努力。

自我部分的改變,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覺察。抑鬱症患者需要比旁人更多的覺察自己,以前更多的是向外看,現在需要向內看。

問問自己:我是誰?我心目中的自己是什麼樣子?我對自己的期望是什麼?我過去有經歷過巨大的悲慟和恐懼嗎?我認為自己的價值源於何處?我的尊嚴被充分維護了嗎?我的自由意志被尊重了嗎?我的表達和需求被傾聽和接納了嗎?我是一個獨立完整的人嗎?······

不僅需要這樣覺察,還需要像偵探一樣,追蹤自己的思維,向下探索,覺察自己的認知深處到底盤踞著什麼令我們如此低落。我們需要重構生命,我們需要覺察自己的過去,覺察自己的當下,覺察那些令人神傷的想法的來路。

我所說的這種覺察,無論是藥物治療,還是心理治療,還是什麼方式,都會提供一定的幫助。我觀察,很多抑鬱症患者所面臨的問題都在過去就已經埋下伏筆。

覺察並不能治病,但是覺察的過程會讓你的自我形象越來越真實,會讓你無論處於任何一種治療都能夠最大程度的幫助自己,找到病因,也會讓你越來越能夠尊重自己的感受,增強治癒的信心。

畢竟,生命本無意義,你的生命最大的意義就在於你的感受,那是真正屬於你的。

我認為自助的態度,需要切實的提高覺察自覺性才能夠更好的落實。在這方面,心理輔導和認知療法都很有幫助。

而環境部分的改變,需要家人的陪伴和愛意。一個人的自尊和自信並不是與生俱來的,我們憑什麼認為自己值得呢?

當我的家人擁抱我的淚水和心傷,用真實的愛讓我感受到無條件的承託和保護時,我開始認為自己值得被愛,無論優秀與否;當我的家人尊重我的情緒,認真聆聽我的憤怒和恐懼,充分認可我作為一個個體所能擁有的自由意志時,我開始重建尊嚴,開始尊重自己;當我周圍的環境告訴我,我是自己的樣子,我不必成為誰,也不必成為誰心目中的樣子。

我就是我的時候,我開始獨立,開始發自內心的相信我能夠自然而然的生長,可以坦然的面對自己的生活和未來。

曾經我覺得,這樣難道不是依靠別人嗎?難道不是不獨立的表現嗎?這種依靠他人來建立自尊自信的方式不是有悖於自我建立的初衷嗎?

直到有一天,我想明白了這個問題。我們生病了,我們需要被照顧。任何鳥類在自由翱翔之前都需要一個家,一個安全的地方。我是一隻折翼的候鳥,如果你們願意幫助我,請保護我,告訴我我很重要,告訴我我擁有犯錯的權利,告訴我我很珍貴,我是無價的生命。請告訴我。

如果不願意,我們也可以自己學會的,只是有些漫長,有些無助,有些絕望。

將破碎的自我重新拼起來,真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4

弗朗西斯•梅斯曾說過:“若要前行,就得離開你現在停留的地方。”

我努力的向前走,終於看到了一點曙光。

我想,我經歷的這些苦難,終於帶來了一點感悟。

米蘭•昆德拉心目中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輕,我看到了。在過去的日子裡,我越活越輕,輕的就要飄起來了,那些崇高的,純潔的,悲劇的美,就快要讓我無法承受了。於是我才明白,生命須得負重前行,如果沒有沉甸甸的負重,沒有痛苦,沒有艱辛,慢慢的人就會失去真實的生命。

在和抑鬱症做抗爭的過程裡,我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感覺到自己活著。聖埃克蘇佩裡說過,人在對抗障礙時方顯出他的價值來。因為抑鬱的痛苦,我的生命變得無比沉重,我的雙腳終於站在了大地上。

在看到了人性的缺點,在覺察了我的更多動物本性之後,我心目中的人性才更加立體,也更加生動。

沉重的心事和深邃的思緒,讓我感覺自己活得特別飽滿充實,我這三年以驚人的速度在成長,我的生命質量變得十分厚重,這些重量,這些苦難,成為一種底氣,底氣催生勇氣,讓我能夠重新擁有直面的力量。

因為在病痛中也曾想過結束生命,所以我第一次離死亡如此的近。

對死亡的思考讓我變得坦然。人的本質就是生命,你看路邊的小草,你不會去想它要怎樣活著,因為它本來就應該活著;你看帝企鵝,那樣艱辛的抵禦凜冬,艱難的哺育著下一代,重複地努力著。

而人類,進化出了更復雜的大腦皮層,擁有了更加豐富的意識活動,卻漸漸忽略了作為生命個體的本質。唯一應該做的就是活著,且不作惡。而生命的本質是虛無,根據海德格爾的觀點,虛無是一個獨立的課題,生命本來沒有意義,只有生命體驗才有意義。

所以,在更清晰的認識到這一點後,我選擇活著。我不再把死亡和防禦、解脫劃等號,因為那本來就不是一件事。選擇自殺是無法解脫的,因為死亡就是死亡。

我選擇活著,我想,活著的體驗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也是我唯一真正擁有的東西,我不願放手。也許死亡之後我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根據能量守恆,但是我是獨一無二的我,它不會再相同,也一去不復返。

有些人說,經歷了抑鬱症之後,就無所畏懼了,因為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我不這樣認為。恐懼是真實的體驗,恐懼一定不會就此消失,它在今後的日子裡依然存在,只是面對它的人變了,因為充分肯定自己的價值和尊嚴,所以能夠稍微強大一些。

我以前以為自己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其實不然,沒有任何人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生活永遠在失控,唯一不同的是我們會有掌控感和失控感。人是非線性的,你只能想辦法提升對生活的掌控感。

認識到這一點以後,我就明白了有些事情終究是無能為力的,只能順其自然,同時也更加明確了哪些是我能夠做到的。我的生命終於得以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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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尼采曾經說過:“所謂高貴的生命,即對自己的生命懷有敬畏之心。”

接觸了一點點神經科學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身體是如此神奇而強大,原來意識並不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原來我一直在,尋找的奇蹟,就是我自己。

6

在治療抑鬱症的過程中,我的父母也在不斷地改變,我們是在共同成長。

曾經我因為父母對我的付出而感到內疚,覺得自己生病惹了很多麻煩。可是慢慢的,我有了新的認知。

父母對我的付出,首先無論我怎樣,都是他們的愛意和祝福,是他們的選擇;其次,我的努力和每一點改善,都是對自己的負責和對他們的回應。在這個過程裡,不光是我在康復,我們也在彼此的回應和付出裡,成全了自己最珍貴的那一部分。那是我們的愛啊!

我重新認識了我的父母,我的媽媽是一個充滿活力和生機的女人,我的爸爸是一個有責任感的敏感細緻的男人。媽媽首先是她自己,然後是我的媽媽,再然後是我父親的妻子;爸爸首先是他自己,然後是我的爸爸,再然後是我母親的丈夫。

7

一週之前,一個平常的夜晚,月光如水,星子都悄然隱藏了。

我忽然感受到原來就是這樣,原來只能這樣。

生命和死亡,原來是這樣的。原來,我只是一個平凡而渺小的生命,但是卻要一步步走向那個已知的終點。我想,這也是偉大的。

在那一剎那,彷彿重生了一般,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生命重新變成了一張白紙,期待著無限的未來。我明白過來,我終是東拼西湊,把自己重新粘出了勉勉強強的一個人的模樣。

心忽然就老去了。這種老去,不是灰色的冰冷和悲哀,而是一種燻黃的熟稔和滄桑。

就像史鐵生的地壇,荒蕪但並不衰敗。荒蕪是時間的漠漠原野,而生機則是屬於我的。

8

在那成長的瞬間,我心已老。

靈魂上升,生命墜落,深藏大地。

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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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關於“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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