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智，曾是四川綿竹的一名舞蹈老師。10年前的汶川地震中，她失去了雙腿，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後來，她又失去了婚姻。10年來，她選擇忘記傷痛，與災難共舞。如今，33歲的她正在等待生命中的第三個孩子。
2018年5月初，汶川大地震10週年前夕，《面對面》攝製組在上海見到了廖智。聽她講述10年來的心路歷程和精彩人生。
△綿竹漢旺鎮舞蹈老師廖智，在汶川地震中失去雙腿、婆婆和孩子，但是她堅強地挺了過來，還帶著假肢在雅安地震後奔赴救災一線當志願者。2013年，她出現在上海國際馬拉松賽場，感動了無數人。2014年六一兒童節後，廖智在微博曬出了教堂舉行婚禮的照片，宣佈自己再婚的好消息。
大地震中失去女兒和雙腿
2008年5月12日，23歲的廖智和年近七十歲的婆婆、十個月大的女兒在綿竹市漢旺鎮的家中休息。下午2點28分，四川汶川，8級強震猝然來襲，廖智所在的住宅樓倒塌，四百多居民全部被埋在了廢墟之下。
地震發生時，廖智的母親在外地，廖智的父親在地震發生一個多小時後趕到了廖智家，他呼喊廖智，希望女兒能堅持。
“我聽見我父親的聲音，那一刻我覺得我特別想出去，但是隨著時間慢慢流逝，周圍其實很多呼救的聲音慢慢沒有了，那個時候我又會覺得算了吧。”強震結束之後，強弱不等的餘震不時發生。黑暗、疼痛、恐懼之中，廖智感覺到身邊的婆婆漸漸沒有了聲息。廖智的父親仍然堅守著那片沒有任何回應的廢墟。
“我當時真的是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心一下就空了。那個時候就覺得算了吧，不能救就算了，很想勸我爸走，想讓他不要再堅持了。因為其實我不能夠放棄的唯一原因是聽見我父親的聲音，我良心上覺得我不能夠放棄，但其實我心裡面的感覺和身體的感覺是我已經很想放棄了。可是我爸爸又一遍一遍在外面叫，那個時候我會覺得我走不了。所以，我反倒很想讓他走，我就可以沒有牽掛了，面對死亡，我會比較坦然。”
期間，有幾撥救援隊伍曾經做了嘗試，但因為廖智被壓在廢墟的中心位置，沒有大型機械的介入，救援最終都無功而返。直到5月13日的上午，又一支救援隊伍到來。5月13日傍晚，廖智離開了禁錮她26個小時的廢墟，成為整棟樓被埋在廢墟下的四百多名居民中唯一一名獲救者。
她被迅速送往醫院，馬上進行手術，當時母親仍在從外地趕往醫院的路上，父親在倒塌的廢墟那裡守著廖智的婆婆和女兒，丈夫也不在現場，廖智自己在手術單上籤了字。手術是在膝蓋以下，雙腿截肢。
“在廢墟里面，我都有好幾次連活的希望都沒有了，所以在那一刻告訴我要截肢的時候，好像他們告訴我要把腿拔出來的時候是一樣的。我會覺得趕緊做吧，我已經活下來了，保命最重要，沒有很多的思考。”
跪出《鼓舞》 鼓舞人心
地震之前，廖智是漢旺鎮的一名舞蹈老師，她愛美，愛舞蹈，從小就活潑好動。但地震之後，她在醫院的狀態讓很多人驚訝，畢竟她失去了雙腿，失去了女兒。
“那個時候在醫院有人跟我媽說，帶我去檢查去照個CT，查一下我的頭腦是不是壞了，因為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甚至很多人會覺得這個是一個裝出來的狀態。”
記者：什麼狀態是裝出來的？
“因為我那個時候在床上常常笑著，我的父母跟我在一起都是我去安慰他們，在別人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截肢手術後僅僅一個月，廖智就在醫院帶領其他截肢患者一起開辦了一場聯歡晚會。有人看到她，向她發出了邀請，請她去一臺大型晚會上跳一支舞，廖智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但廖智發現，自己要完成一個簡單的跪姿都異常艱苦。而且，由於面臨第二次手術，傷口也沒有完全長好，稍微練習一會兒，纏紗布的地方就有鮮血滲出，疼痛鑽心。
2008年7月14日，經過一個月的苦練，廖智走上了舞臺。她的《鼓舞》鼓舞了那個時候的人心，也鼓舞了廖智自己。舞臺上的光芒，並不能讓現實中的難題變得更加容易。廖智需要面對的，是一個雙腿截肢的生活。
對於截肢者來說，有兩種選擇，一是依靠輪椅或者柺杖，另一種則是安裝義肢，也就是假肢。大多數人會選擇第一種，因為容易，但依靠輪椅和柺杖會喪失了一定的自由；而第二種選擇，在相當長的時間裡，和義肢連接的被截肢部位會產生劇烈的疼痛，甚至被磨得出血、感染，要承受巨大痛苦。但在反覆出血、痊癒，再出血、再痊癒多次後，皮膚逐漸加厚，假肢穿戴者逐漸適應，適應後其行動會相對自由得多。廖智想要第二種選擇。
“我會覺得，但凡有一點力量可以做得到，我還是不想就算了。我愛跳舞，我覺得我對這些東西的渴望是很強烈的，不會因為我沒有了腿就可以強制性地壓下心中的這種渴望。我覺得這種渴望是大過於肉體帶給我的這種必須承受的疼痛，我寧願承受它痛，也沒有辦法捨棄這些我真正愛好的東西。”
全職太太 家庭是新的舞臺
在親人對廖智的種種擔憂中，還有一個，就是她的婚姻。地震之前，廖智和丈夫的感情已經處在破裂的邊緣，地震之後，她的丈夫偶爾會來看望並陪伴她，但兩人的婚姻何去何從，卻始終是個問題。
2009年春節，汶川大地震後的第一個春節，大年三十的晚上，廖智和丈夫簽訂了離婚協議。廖智曾經在博客中寫道：婚姻解體的打擊比地震本身還要大。儘管在人前表現出堅強，但獨處時，廖智還是難免會想起地震中遇難的女兒以及地震廢墟中的恐懼經歷。
2013年，廖智參加了中央電視臺《舞出我人生》，廖智向節目組提出自己想試試高跟鞋，節目組找了一個假肢公司，在這個公司裡，廖智遇到了她的愛情。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整個下午，我就是兩個腿扔在一邊，殘肢在那裡，他就對著那個研究了半天，我覺得我一開始就很舒服。”
2014年，廖智與這位假肢技師結婚。婚禮上有一個特別的環節，廖智坐著輪椅出場，丈夫親手為她穿上義肢，然後再一起走過紅毯。這是廖智的丈夫特別要求的，他說，我希望人們知道我娶的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我愛她沒有腿的樣子，也愛她站在高跟鞋上、站在美麗的假肢上的樣子。
“現在結婚四年多了，可是我們還是每一天都有講不完的話，我會覺得這個會給我的情感上面一個很強的安全感。”
如今，他們的大女兒很快就要兩歲了，廖智已懷了二胎，全家人都在等待著二寶的到來。
廖智：人有時候是要忘記自己的
2011年，廖智關閉了已創辦兩年的殘疾人藝術團，和父母舉家搬往重慶。在重慶，廖智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工作，一家人住在租來的房子裡。日子雖然平淡，倒也溫馨從容。對於經歷巨大創痛的廖智來說，重新和父母在一起的平靜生活，是一種難得的療傷。
2013年4月20日早上8時02分，四川雅安發生7.0級地震，重慶有明顯的震感。當天中午，廖智就加入了重慶一隻摩托越野救護隊，奔赴災區一線救援。
“我一直覺得我的命是別人送給我的，所以也是從那個時候我覺得，人有時候是要忘記自己的，要忘記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在雅安，廖智一邊參與現場救援，一邊通過微博與災民互動，溝通物資運送情況。後來，餘震發生時，她穿著義肢，帶著棉線手套，坐在地上搭帳蓬的照片，火爆網絡，她被網友稱讚為“最美志願者”。
廖智：多去想自己有什麼 少去想自己沒什麼
從2008年到2018年，10年時間，廖智從那26個小時無邊的黑暗中走出，帶著滿滿的感謝，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擁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其實，在地震之後也有很多空間可以抱怨。但是我每一次都會跟自己說你想一想，你是多麼不可思議地活了下來。我記得我出來看到一朵花，看到一隻鳥，我有時候會感動地想掉眼淚。我覺得這一切差一點就跟我失之交臂了，就永遠見不到了，但是現在我還見得到。我看到雨後樹葉被雨澆過後變得特別綠，我就哭了。我就想，其實我的生命就像是這樣，本來髒髒的有灰塵了，被雨水澆灌了以後，又變得青綠青綠的，充滿了生命力，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所以）就多去想想自己有什麼，少去想想自己沒什麼，這就是一種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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