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7 周國平:恐會症

周國平:恐會症

議論家

我是一個患有恐會症的人,病因在不自信。無論什麼會議,但凡要求出席者發言的,我就儘量謝絕。如果實在謝絕不了,災難就來了,自得到通知之日起,我就開始惴惴不安。一旦置身於會場,我就更是如坐針氈。通常我總是揀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裡的座位,期望能僥倖地躲過發言。我知道自己對於許多事情是無知的,我的自尊心和虛榮心都不允許我炫耀我的無知,對這些事情說些人云亦云的空話和言不及義的廢話。

由於自己的這種弱點,我就十分佩服那些敢於在會議上侃侃而談的自信者,留心聽取他們的發言。然而,在多數情形下,我驚奇地發現,他們對於所談論的事情並不比我更有知識,只是更有談論的勇氣罷了。我的另一個發現是,這樣的自信者是一個相當固定的人群,他們每會必到,每到必滔滔不絕,已經構成當今學界的一個新品種。讓我試著給這個新品種畫像——

他們當然是一些忙人兼名人,忙於出席各種名目的會議,因頻繁出現在傳媒的各個版面上而出名。在一切熱鬧的場面上,你必能發現他們風塵僕僕的身影。無論流行什麼時髦的話題,你都不可避免地要聽到他們的聲音。

他們如此辛勤地追趕時髦,每一次都務求站到時髦的最前列去,以至於你幾乎難以分清,究竟他們是在追趕時髦,還是在領導時髦。從保守主義到自由主義,從卡夫卡到後現代,從公共交通到住房改革,他們談論一切,無所不寫。他們的所談所寫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便是充滿著發言的激情,所發之言卻空洞無物,大同小異,兩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事實上,他們對自己所談論的事情未必真有興趣,他們最關心的事情就是要在所有這些事情上插上一嘴,否則便會覺得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甚至會感到人生的失落和空虛。他們是一些什麼人呢?不能說他們是理論家,因為他們並沒有自己的理論體系。也不能說他們是評論家,因為他們並沒有自己的評論領域。他們的最恰當的稱呼是——議論家。他們是一些以議論一切事情為莊嚴使命的人。

自從發現這個新品種以後,我的恐會症有增無減,簡直可以說病入膏肓了。我害怕即使我能夠成功地逃避發言,我的出席也會使我成為這個新品種的沉默的陪襯,而這是我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更加不能允許的。所以,雖然我是一個顧情面而不善於拒絕的人,相當一段時間以來,我還是鼓起勇氣謝絕了大部分會議的邀請。

周國平:恐會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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