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河西區行政中心，意外成為今年這一輪城市搶人大戰的“第一現場”。

文｜AI財經社 石若蕭 魯智高

5月20日，早上7點多，還沒到政府部門的辦公時間，天津市河西區行政許可服務中心的門口卻已經排出了近百米的長隊。這一盛況讓路過的出租車司機備感驚奇，不時有人停下車把頭探出來看熱鬧，“幹嘛呢，這都是？”

“落戶。別看了，沒嘛好看的。這不能停車，快走吧。”維持秩序的民警揮手將停下的車趕走。

除了網紅餐飲店，這樣的排隊長龍近年難得一見。如果說稀缺性是引發搶購的根本原因，那麼在河西行政中心爭搶的東西遠比奶茶有價值。落戶，與之掛鉤的除了戶籍關係，還有子女入學、購房資格等一系列重要人生資源。

幾年前，天津停止為外省市戶籍人員通過買房、投資和引進人才辦理藍印戶口。落戶天津的需求卻沒有消失，終於在今年釋放出來。

天津的排隊落戶是今年一系列“搶人大戰”的縮影。出於對新的經濟增長點的渴求，據不完全統計，今年，重慶、成都、武漢、杭州、南京、青島、長沙、石家莊、福州等超過50個城市相繼發佈了史無前例的人才吸引政策。

5月16日，天津發布了新的人才引進政策“海河英才”計劃， 搶人效果可謂顯著，據津雲新聞報道，不到一天時間，便有30萬人申報查詢落戶。

而受理沒有工作單位的學歷型人才落戶申請的天津河西區行政中心，意外成為今年這一輪城市搶人大戰的“第一現場”。

聽話就活該吃虧

“大家趕緊散了吧，現在不辦了。我們7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已經30個小時沒閤眼了，請大家體諒一下，明天早上9點再來吧。”

5月19日下午，AI財經社趕到天津河西區政務中心。傍晚時這裡仍然聚集了很多人，一名工作人員在門口懇求大家明天再來。

此時已經是晚上8點，天色已暗，還淅瀝瀝下起了雨，但人群卻並不願就此散去。就在下午，他們中有很多人在排了長時間隊後，又被告知需要人才檔案和學歷證明，並且是硬性規定，沒有通融的餘地。而想要把檔案從存放地調出，需要一個名為“商調函”的文件，這個文件需要到二十分鐘車程外的中國北方人才市場去開具。

不滿的情緒開始在人群中積聚，抱怨聲此起彼伏。“單是去人才市場開個商調函，就要差不多一下午。把商調函寄回原籍，再託人把檔案寄回來，一個星期又過去了。 到時候指不定政策又變成什麼樣。”

“2008年9月1號之前大學畢業的那些人，學歷證明都是紙質的，根本沒上學信網。這樣一來，等於就是把32歲以上的人都卡掉了。”

“本來17號、18號的時候，說是隻要三證。現在又要檔案和學歷證明，這就是看人多了，故意設限卡人唄。”

在急切不安的等待中，所有人彷彿都處於焦慮邊緣。儘管休息日辦公，承諾“海河英才”計劃是長遠政策，天津市政府看來誠意十足，但顯然無法打消讓趕來落戶的英才們的疑慮，任何一個不利的傳聞都立即讓這個人群躁動起來。

種種的抱怨時不時從人群中湧起，各種各樣未經證實的傳言也隨之擴散開來。一個梳著鍋蓋頭，戴著眼鏡的矮個子女人信誓旦旦地描繪，一撥人從5月19號凌晨就開始排隊，但到了下午兩點好不容易排到他們時，臨時被告知還需要人才檔案，於是就在政務中心大廳裡頭大鬧起來。為了安撫這些人的情緒，工作人員只能對這撥人“網開一面”，表示可以先審材料，有缺的可以下次再補。

“那些能豁出臉去鬧的都辦了，我們這些聽話的就活該吃虧。”話音落下，演講者做了一個這樣義憤填膺的結尾。其他人圍成一圈，對她的話連連表示贊同。

這些等待的人來自五湖四海，其中大都在北京工作。當問及他們的前來落戶的緣由時，答覆基本上都同孩子有關。北京房價高企且早已實行限購，入托入學，就近照顧，都是現實問題。有些人目前還沒有孩子，“以後反正會有的。”一對情侶說道。

半小時只向前移動了十米

在這一輪的城市搶人大戰中，天津啟動得不算早，但到目前為止影響力卻無疑最大。

這同天津的地理位置和自身條件有關。天津背靠北京，又屬於直轄市，擁有相對優良的醫療和教育資源。數據顯示，天津的一本上線率達到了25%。相較於13%的山東，在10%上下徘徊的湖南湖北，優勢無疑是巨大的。這讓不少外省工作人員都開始躍躍欲試。

何況，北京戶口出了名的難落。即便今年有所放寬，但“月薪七萬”的門檻對大多數人來說就同天花板般遙不可及。因此不少北漂多年的遊子都把此次機會當做了人生的保底項目。進一步，可以讓孩子享受到不輸給北京的教育資源；退一步，將來也可以把父母接到天津，方便養老。

此前，天津市落戶政策分為兩種：積分落戶和人才引進。兩者均要求在天津繳納社保。積分落戶需要天津市居住證、在津有連繳1年社保和個人所得稅記錄。人才引進則要求在津有就業單位，並且對學歷和年齡都有所要求。

相對於之前的政策，新政不再需要社保紀錄，因此北漂們都趁著這個週末，搭乘半小時的城際高鐵趕來，希望走學歷型和資格型通道落戶天津。因為人數實在太多，秉著特事特辦的原則，5月18日，天津市公安局發出了《天津市公安局優化辦事流程方便群眾辦理落戶手續》，表示採取“5+2”的工作模式，即週六、日正常受理辦理業務。

但人數實在太多了，大大超出了政府系統的的承受限度。“天津公安”的網上註冊系統被擠爆，“北方引進人才”系統也因註冊人員太多而崩潰。為了能夠在第二天搶到號，很多人甚至晚上就住在了政務大廳周邊。

5月20日早上，人們再度聚攏在了河西政務中心的門口。七點多，門口已經排出了近百米的長隊。

在深圳工作的田先生是東北人，早上5點就來到河西區行政服務中心排隊。“週五上午就過來了，用了三天才把各種資料都辦好，連續兩天早餐午餐都是在排隊的地兒解決，檔案都是昨天特意從黑龍江那邊的家裡讓人坐飛機送過來的，花了1500塊，現在就等著戶口準遷證了”。

不過到了下午1點，田先生還在門外坐在塑料凳上等著，好消息是他的前面只有十來個人了。據現場工作人員介紹，今天上午已經放出了100個號，不清楚下午會不會繼續放號。“不限號，這些人都擁到樓裡，受得了嗎，大廳裡就那麼幾十個人”。

相比起田先生，隊伍中的大多數人其實並沒有指望今天就能夠把戶口落實，因為他們手裡都沒有自己的檔案。

當被問及既然材料不全，為什麼還要花費時間等待時。“就想諮詢一下，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一個因為站立太久，蹲在馬路牙子上休息的女孩子說。

網絡上可供查詢的官方信息非常之多，“但政策這種東西變得太快了，今天一個說法，明天又一個說法，說不清楚。”排隊的人都覺得，一定要面對面把自己的情況向工作人員講清楚，心裡才能踏實。

正因為大多數人抱著這個想法，所以好不容易排到自己時，便會對工作人員拋出一大堆問題，涵蓋了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這更導致辦理進度極緩慢。

9點，政務中心開始陸續接納辦理者，但半個小時過去，隊伍才緩慢向前移動了10米不到。

因為隊伍推進得實在太過緩慢，排在隊伍後方的人們等得心焦，只好想辦法求助前方的人。有人臨時拉了一個微信群，“已經進去的人，有什麼新消息麻煩通知一下。那些非限制性的條件網上都有，主要是那些沒有白紙黑字明說的限制性條件”。

另一方面，過去三天天津官方一再表示，“海河英才”是長久的計劃，並不會撤回。但政策細節的輪番變化讓民眾感到慌亂，紛紛表示要當場等待出一個結果，彷彿一回家政策就會迎來大轉彎。

5月20日下午，很多人領到的號已經要排到後天才能辦理，但他們還是堅持呆在原地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每一個聽到的消息，藉此互相安慰。

反正天津戶口比老家的值錢

為了分流門口的人群，政務中心派出了大巴車，保證包接包送，並且免費發放飲用水，試圖將人群分流到人少一些的派出所網點去。

“天津22個行政服務中心都能辦，那邊沒有人。”一名工作人員大聲喊道，讓排在後面的人不要再等了，“一天一個點頂多辦一百個”。

“哪邊沒有人？”隨即，排隊的人群中冒出這樣一句話，同時大聲向那位工作人員表示不滿，“有沒有諮詢窗口，現在排隊的多數都是諮詢的”，這句話引起了數位排隊者的高聲應和。

工作人員沒有直接作出回應，不過隨後在隊伍附近出現了5名脖子上掛著工作證的人員，他們負責給那些對落戶政策及流程有疑問的人進行解答。數十位排隊者一窩蜂衝過去，將那些答疑的工作人員圍了不下三圈，七嘴八舌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一些人見等待無望，便上了大巴車。大巴開往同研路派出所。派出所的對面是兩條寬闊的公路，除了疾馳而過的車輛和前來諮詢落戶的人，四下荒涼。

“我是陪我妹妹來的。”車上，黃嬌（化名）說道。她表示，妹妹剛畢業不久，檔案就在自己手上，落戶手續相對比較簡單，“應該很快就能辦完。”

黃嬌的妹妹是天津政府和地產商最希望吸引的那類人。

在排隊領號過程中，不時有樓盤工作人員在隊伍前後來回走動，拿著名片和宣傳單分發給排隊者。天津河西區一處樓盤的置業顧問稱，因為之前政策限貸限購，房產市場比較僵，但在“海河英才”計劃出臺後，來了解的人馬上就多了起來。

“之前買房的人少，現在政策出臺後，立刻就有人來諮詢了。”她不無興奮地說道。

這是可以預見的景象。因為通過新政落戶的人拿到的都是集體戶口，只有買了房以後，集體戶才能轉為個人戶，享受所在地的各種待遇。沉寂許久之後，天津的房地產市場似乎再度迎來了騰飛的契機。

鏈家官網也顯示，天津5月19日新增客人3624人，帶看量達到了11202次。

但能夠辦完手續、等待戶口準遷的人並不多。在現場估計只佔整個人群的5%。這些人大都在天津有工作單位，手裡檔案齊全。其他人要麼因為資料不全，排了半天隊的結果就是諮詢了幾個問題；要麼戰戰兢兢地把資料交了，等待“初步審核”。

又有新的傳言流了出來。有人說，無在天津工作、無名下住房，擬落戶北方人才集體戶的“三無 ”人員，不能落戶了。還有人聲稱，在紅橋區的政務中心，工作人員一聽到辦理者在外地工作，就直接開了紅燈。

至於是否真的來天津工作，大多數人都沒有下定決心。黃嬌自己也有落戶的想法。但她說，自己在山東一家國企工作，單位管得比較嚴，“估計檔案是調不出來的，除非辭職。”

她陷入了兩難糾結。天津教育和醫療條件很好，但房價卻比山東高，工作機會也不多。如果貿然辭職來津，對她來說風險頗高。

其實這也是大多數人的糾結。落戶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錯過了恐怕就沒有了，但機遇和成本之間有時並不能夠平衡。

不過，也有完全不考慮現實條件的人。兩個剛參加工作的90後表示，覺得這事“看起來不錯”，便趁著週末趕來了天津，打算先辦了再說。至於長遠計劃，兩人表示並沒有認真考慮過，“反正天津戶口比老家那邊要值錢。”

千萬不要提北京

夜色漸深，政務大廳外面終於逐漸清靜下來。因為之前沒有向單位請假，大多數在北京工作的人都不得不選擇返回，以免耽誤第二天的工作。

“實在排不上，我先回北京了，有什麼消息麻煩知會一聲。”幾個群裡，人們紛紛打出這樣的消息。

“三無”人員不能落戶這個傳言其實多少已經得到了印證。5月19日，天津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在官網發佈的《天津市引進人才落戶實施辦法政策解讀》提到，天津實施人才新政，主要是吸引人才來天津創新創業。在外省市有工作單位的人員，不能按在津無工作單位申報落戶。

也就是說，北漂一族們把天津當成備選項的想法，很可能無法實現了。

儘管如此，有些“三無”人員們還不願放棄希望，“他們前兩天不是這麼說的，再說，這個途徑不行，總有別的辦法”。

“辦理的時候，千萬不要提北京。” 有人在微信群中建議道。

但這條消息很快就被淹沒，後來者爭先恐後地向先行者拋出關於自身情況的細節性問題。在紛繁的不確定性中，人們總是願意選擇抓住好的跡象，並且滿懷著希望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