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生活最長的是一個暑假，那年陪伴她的姑姑要外出，便邀請我回去作伴。我是孫子輩裡最大的，也是奶奶最惦記的，奶奶說，她誰的生日也不記得，只記得我的；每次離別，她扣扣搜搜從一層一層的內衣口袋裡摸出兩元或五元給我，這也是隻有我才能享受到的。
奶奶最愛做的事情是等姑姑。那時，姑姑還是一個民辦教師，先是在自己的村裡教書，後來到了附近的村裡。每到姑姑快放學的時候，她就坐在門口等，不管天氣多冷，天天要出去，不在門口迎到姑姑她是不會回去的。有一回，夏天的時候，她正在門口等，突然下起了大雨，下了好長時間，她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裳躲進了門洞裡，雨漸小的時候，想回去穿件衣服再出來，結果就滑倒了，摔傷了腿。我去看她的時候，總指著杏樹下高出的地方告我。後來姑姑成家，她更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星期天的到來，星期天姑姑休息就會來看她。姑姑是奶奶唯一的女兒。
奶奶最想的是二叔。二叔很小在外面讀書，後來上班就更少回家。及至在外面成家，就只有過年回家一趟。二叔結婚那年，奶奶把兒子們召集起來，極力主張給二叔留一間房子，讓他過年回來有屋可居。奶奶是對的，奶奶健在的那些年，二叔一家每年必定回家看奶奶，好吃的一包一包，此時的奶奶，臉上是樂開花的。二叔是早年村裡唯一的大學生，自然是奶奶的驕傲。二叔臨走時，當然也會留些錢給奶奶，奶奶給我的錢，就是從二叔給的錢裡抽出來的。那個時候，爺爺已去世多年，奶奶早沒有收入了。
奶奶開始給兒子們看孩子了。我出生的時候，和奶奶是住在一起的，但是奶奶不照看我。奶奶說自己是小腳，年紀大了，看孩子不方便。奶奶的孃家是地主，她是小姐出身，不認得字，只認得數字，只會打牌，經常和村裡的人打牌也不照看年幼的我。那個時候爸爸遠在江蘇，媽媽自然有些不高興。後來其他的弟弟妹妹們出生，奶奶輪流在三叔四叔家居住。寄人籬下的緣故吧，這個時候，奶奶已藉助於柺棍走路，但是開始幫嬸嬸們照看在地上跑的孫子了。
奶奶最怕的是去我家。我只記得奶奶去過我家一次，那次去我家費了好多周折。那年我們那裡唱戲，奶奶是喜歡唱戲的，也能唱幾段的人，媽媽請她去我家看戲，她不去；姑姑叔叔勸她去我家那裡看戲，她也不去；最後是相鄰勸說，說那是我媽媽的孝心，勉強在我家住了幾天趕緊逃也似的回去了。
奶奶嫁給我爺爺的時候，算是門當戶對，但沒幾年爺爺就去世了。那時日本鬼子掃蕩，奶奶護不了出生的兩個兒子，只好委屈地嫁給了後來的爺爺。後來的爺爺很窮，娶得奶奶，把她當做了寶貝，基本什麼也不用她做。臨死前只有一個要求：
要和他合葬。奶奶就再也不敢去我家，害怕萬一在我家出事，她就得留在我們這邊。她告訴我，她很害怕死後被五馬分屍！奶奶終年九十六歲。我去看她的時候，她已經形如枯槁！
(謹以此文獻給母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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