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3 這個閱盡千帆的男子,可惜多是以風流浪蕩的薄倖男兒為人所知

這個閱盡千帆的男子,可惜多是以風流浪蕩的薄倖男兒為人所知

元稹,字微之,河南人。六代祖巖,為隋兵部尚書。稹幼孤,母鄭賢而文, 親授書傳。九歲工屬文,十五擢明經,判入等,補校書郎。元和元年舉制科,對策第一,拜左拾遺。性明銳,遇事輒舉。

這一段,引自《新唐書》列傳卷九十九。

元稹,多是以風流浪蕩的薄倖男兒為人所知。

其實,這個後來閱盡千帆的男子,也曾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1—身騎白馬長歌行

“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

而元稹,即便是家資靡費,被迫求仕,

他的前半生入仕之路,著實走得一帆風順。

十五歲,元稹參加朝廷舉辦的“禮記、尚書”考試,實現兩經擢第;

二十三歲,元稹登吏部科,授校書郎;

二十八歲,元稹應制“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考試,授右拾遺,職位為從8品。

讓我們回頭看看杜甫。

杜甫也曾任左拾遺,作為先祖杜預之後輩,也算是名門子弟。

在他的《壯遊》一詩中,他這樣說:

往昔十四五,出遊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

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

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脫略小時輩,結交皆老蒼。

在作品中使勁兒誇讚自己的杜甫,是什麼時候被授予左拾遺這一官職的呢?

至德二年(757年)四月,郭子儀大軍來到長安北方,杜甫冒險從城西金光門逃出長安穿過對峙的兩軍到鳳翔(今陝西寶雞)投奔肅宗。五月十六日,被肅宗授為左拾遺。

而一年,杜甫四十五歲。

也就是說,相比於杜甫,元稹的仕進之路走的太順,太快。

年紀輕輕,釋褐著官身。

這個時候的元稹,是陌上少年足風流。

家境的不如意,生活要求他讀書科考,在眼前的苟且中,為自己掙下詩和遠方。

但是,由於一路順風順水,求仁得仁,元稹並沒有磨滅少年的一腔熱血。

他依舊光彩奪目,依舊青春飛揚。

這個時候的元稹,身騎白馬,俠骨丹心。

《舊唐書》列傳第一百一十六中說:

稹八歲喪父。其母鄭夫人,賢明婦人也;家貧,為稹自授書,教之書學。稹九 歲能屬文。十五兩經擢第。二十四調判入第四等,授秘書省校書郎。二十八應制舉 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登第者十八人,稹為第一,元和元年四月也。制下,除右拾遺。

稹性鋒銳,見事風生。既居諫垣,不欲碌碌自滯,事無不言,即日上疏論諫職。 又以前時王叔文、王伾以猥褻待詔,蒙幸太子,永貞之際,大撓朝政。是以訓導太子宮官,宜選正人。

元稹這個人啊,性格鋒芒畢露,行事銳不可當。

但見有不平之事,即挺身而出。

當了諫官以後啊,不想一生碌碌無為,事不達於天聽,當天就向帝王上奏摺,討論諫官的責任。

又因為之前發生過王叔文、王伾矇蔽太子,擾亂朝綱的事兒。

所以,元稹特意告訴太子宮中的官員,要好好選些正直的人啊!

關於元稹,在《全唐文》中也有這樣的記載:

中散大夫守尚書工部侍郎元稹,茂器,鸞鳳貞姿,文涵六義之微,學探百氏之奧。剛而有斷,忠不近名,勁氣嘗勵於風霜,敏識頗知於今古。自恪居朝序,休問再揚,不自飾以取容,不苟安而回慮。處直忘屈,在屯若夷,卓然懷陶鑄之心,豁爾見江湖之量。

元稹這個人,是有少年的豪俠正義之氣的。

然而,在《新唐書》列傳卷九十九結尾,卻給了元稹這樣的蓋棺定論:

稹始言事峭直,欲以立名,中見斥廢十年,信道不堅,乃喪所守。附宦貴得宰相,居位才三月罷。晚節彌沮喪,加廉節不飾雲。

獨來令人唏噓嘆惋,這個人,不該這麼不堪啊!

事實是,(新、舊)《唐書》皆為宋人所纂寫。

而宋時宦官專權、擾亂朝政的情況令所謂的正直的士人對宦官深惡痛絕。

元稹,和宋時已經隔了百年,真實的歷史沒有人說得清。

但,只要扯上了禁中宦官,此人留給宋人的形象就會直線下降。

這就無怪在正史中,元稹的評價如此之低了。

—2—相逢一笑紅顏醉

元稹被口耳相傳的一個原因,是在他的作品上。

其中,尤以悼亡詩聞名。

《離思》五首,以其四流傳最廣: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遣悲懷》三首,與五首《離思》一起,系元稹懷念亡妻韋叢所作,可謂是一字一血淚也。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閒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唐代範攄《云溪友議》中評價說:

元稹初娶京兆韋氏,字蕙叢,官未達而苦貧……韋蕙從逝,不勝其悲,為詩悼之曰:“謝家最小偏憐女……”又云:“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韋叢,是元稹的原配。

公元802年(唐德宗貞元十八年),太子少保韋夏卿最小的女兒韋叢和元稹結為秦晉之好。

當時她二十歲,元稹二十五歲。

婚後生活比較貧困,但韋叢料理家務,毫無怨言。

七年後,即公元809年(元和四年),元稹任監察御史時,韋叢因操勞過度就逝,年僅二十七歲。

兩個人的結合,是政治的產物。

和所有封建王朝的夫妻一樣,相敬如賓,也許就是一個女子所能求得的最好歸宿。

然而,韋叢不曾料到,在此之前,元稹心裡早已經住進了一顆硃砂痣。

就像元稹也不曾料到,在妻子韋叢死後,自己竟然會如此思念一個人。

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元稹錯過了韋叢。

對於這個身為他妻子的女人,元稹揮筆而就,“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我只有像鰥魚似的終夜憂思不眠,誓不再娶,以報答你吃苦受累未曾開顏的一生。

世人認為元稹薄情,也許正在於他多情。

在韋叢之前,元稹也曾“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貞元十五年(799年),二十一歲的元稹寓居蒲州,初仕於河中府。

此時,正當駐軍騷亂,蒲州不寧。

元稹藉助友人之力保護處於危難之中的遠親。

亂定,與其家少女相愛。

不久,元稹牽於功名,西歸京城應制科試。

科試及第後不久,元稹授校書郎,後娶韋夏卿之女韋叢為妻。

與其女恩斷義絕。

而那個沒有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姑娘,在元稹心裡留下了一生長長的剪影。

為了寬慰自己內心日夜的折磨後悔,元稹以自己為原型創作了《鶯鶯傳》。

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第四章《豔詩及悼亡詩》附《讀》中明確指出:“《鶯鶯傳》為微之自敘之作,其所謂張生即微之之化名,此固無可疑。”

《曲藻》中記載:元微之《鶯鶯傳》,謂微之通於姑之子,而託名張生者。有為微之考據中表親戚甚明。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九篇《唐之傳奇文》中也說:“《鶯鶯傳》者,即敘崔、張故事,元稹以張生自寓,述其親歷之境。”

在《鶯鶯傳》中,元稹道出他內心深藏的隱秘: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於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為雲,不為雨,為蛟為螭,吾不知其所變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據百萬之國,其勢甚厚。然而一女子敗之,潰其眾,屠其身,至今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是用忍情。”

他說啊,凡是尤物,不害己必害人。

假如崔鶯鶯嫁給富貴之人,憑著嬌寵,不為雲,不為雨,為蛟為龍,我不知道她能變化到何種程度。

過去的殷紂王和周幽王,據百萬之國,國家強盛,然而一個女子就讓他們亡國了,眾叛親離,死無葬身之地,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我的德行不足以勝過妖孽,只有忍情,和她分手。

為了仕進,元稹拋下了青梅竹馬的表妹,選擇了可助自己一臂之力的韋叢。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元稹的內心充盈的卻是悔恨折磨。

感情太深,醉的太濃。

無法排解的鬱卒迫使元稹寫下了《鶯鶯傳》。

在他將鶯鶯比作尤物的時候,不知道腦海中有沒有浮現出多年前青梅竹馬、言笑晏晏的模樣。

自古男兒多薄倖。

聊以慰藉的是,在最初的這段年少時光中,元稹的確是投入了濃郁的情感的。

怨則怨,你為女子我為男。

嘆則嘆,人世浮沉行路難。

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說:

“微之以絕代之才華,抒寫男女生死離別悲歡之感情,其哀豔纏綿不僅在唐人詩中不多見,而影響及於後來之文學者尤巨。”

《詩林廣記》記載:

高秀實雲:“元微之詩,豔麗而有骨。”

元稹,風流倒是真風流,痴情卻也真痴情。

他一身騎馬,嘆紅顏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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