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下午，我在江南，跟一位朋友遊覽著名的南湖，偶然目睹有趣的一幕。
一個小夥子，對著幾個妙齡女生，興致勃勃的指著面前的海棠花柳，大聲地吟誦：“一樹梨花壓海棠”。
幾位女生哇，哇，哇地讚美他。有一位，還給他鼓掌，表揚他很有文化。
那位男生帥氣的臉，夕陽之下，紅得發光。
偶遇此情此景，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了幾聲。
我沒有笑話他的意思，二十歲的時候，誰沒跟女生吹過牛，裝過有文化？但是，笑歸笑，這位男生在女生面前吟誦“一枝梨花壓海棠”，說實在的，不是一件雅事。這句詩，本是淫詞豔曲，猥瑣的很，不適合在女生面前吟誦，如果遇到懂行的女生，可能覺得你在性騷擾。
［二］
這首詩，最初出自300多年前，康熙皇帝手下的一位姓劉的市長級官員。我們暫且叫他劉市長。
有一年春天，劉市長去淮河以北出差，路過今天的江蘇省宿遷市，看到一幅桃花源式的農家春景。
看外面，茅草蓋的房子，土塊壘的臺階，花木參差，曲徑通幽。
看裡面，籬笆圍起來的庭院，梨花茂盛，紛紜如雪，繽紛的梨花下面，有一株海棠，紅豔絕倫。
有道是文人多情，目睹此情此景，這位散文寫的非常牛掰的劉市長，突然一個人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他在自己的散文集《在園雜誌》中說，他想起了一首宋代詞人七十九歲納妾的絕句：
二八佳人七九郎，
蕭蕭白髮伴紅妝。
扶鳩笑入鴛幃裡，
一樹梨花壓海棠。
［三］
這位劉市長提到的這首詩，很可能是他自己寫的，反正，不是宋朝人寫的。［據學者考證，清朝之前的文獻上，暫未發現這首詩］但是，這首詩講述的故事，有憑有據，不是胡編亂造的。
這位七十九歲納妾的老頭，歷史上確有其人。他，就是北宋年間一位姓張名先的大Ｖ詞人。
這位張先生，《宋史》中沒有他的傳記。很多年以後，一個熱愛文學的清朝學者，在他的私家宋史［“《宋史翼》”］中，給他寫了一個《張先傳》。
這位張先生，跟蘇軾、歐陽修關係很好，是忘年交，是他們的老前輩。雖然和歐陽修蘇軾他們一樣，也中過進士，但是官做的很小，擔任過浙江安陸的縣長，做過刑部的司長，跟歐陽修蘇軾這樣的副國級領導人不能相提並論。
大家之所以能夠記得他，不但因為歐陽修是他的粉絲，蘇軾的詩中寫過他，還因為這位張先生，有一個特別了不起的成就，那就是活得長。
蘇軾的詩中，說過他老年買妾的事，這件事，傳到清代那位給他寫傳的人那裡，不但從七九郎變成了八十翁，［七十九歲的故事，變成了八十歲的故事］，還變成一個有鼻子有眼的蘇軾為他買妾賦詩的唯美的故事。
故事說：
這位張先買回十八歲的小妾之後，非常的得意，給這位小妾贈詩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紅顏我白髮。
與卿顛倒本同庚，
只隔中間一花甲。
蘇東坡聽說之後，馬上和了一首詩：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雙夜，
一樹梨花壓海棠。
有勞你回頭看看那位清朝的劉市長，在自己散文集中留下的那四句詩，跟這首詩對比一下，很顯然是，這首詩是後人杜撰的，傳來傳去，不過把清朝的那首詩變得更加通俗易懂，更加下里巴人，比如說“鴛鴦被裡成雙夜”，就要比“扶鳩笑入鴛幃裡”通俗得多 。
［四］
說到這裡，大家應該容易理解了，所謂的“一樹梨花”說的是什麼？
對，就是那位八十老翁的蒼蒼白髮。
那麼，“海棠”是什麼呢？
對，就是這個正值妙齡的十八小妾。十八歲的小姑娘，臉上紅撲撲的，像一朵盛開的海棠。
你再看看前面的“鴛鴦被裡成雙夜”，腦補下這樣的場景，是不是一首非常猥瑣的詩？
大家想想，春遊的時候，作為一位男生，你在一群女生當中，對著別人高喊“一樹梨花壓海棠”，你說，除了表明你無知之外還能說明什麼呢？如果你有知，那就表明你猥瑣。
［對文化歷史沒有興趣的，下面，可以不看了］
［五］
當然，在宋朝，文人雅士說什麼梨花海棠，其實算不上猥瑣。相反，還是一件雅趣橫生的事。
宋代，梨花和海棠結合在一起，講述的，是有錢有文化的士大夫“暮年畸戀”的社會婚姻現象。
“暮年畸戀”，是今天的學者，對老少配的描述，暗含著“老牛啃嫩草”的負面評價。
其實，宋代文人垂垂老矣的時候，不顧自己的蒼蒼白髮，非要來一樹梨花壓海棠，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歐陽修沒有這麼做，是因為怕老婆。］直到清朝末年，人們仍然認為，這是一樁美事。
不然的話，那位重寫宋史的清朝文人，為什麼在《張先傳》中，不亦樂乎地說，張先娶了這位小妾之後，又活了八年，還跟這位小妾生了兩男兩女。
這位清朝文人還考證，張先有十子兩女，年紀最大的大兒子，和這個小妾生的年紀最小的小女兒，相差六十歲。
這些話，你信嗎？
反正，我不信。
我估計，這是文人雅士胡編亂造的逸事。
所有這些，無非表明，“暮年畸戀”在可以納妾的年代，是有錢有文化的老年人熱望的事，是沒錢的人羨慕的事。
當然，今天的學者，往往持批判態度，他們認為，這是文人對生命衰老的抗拒，是男權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控制，一點兒都不美。
仁者見仁，如何評價“老少配”這種社會現象，是你自己的事。你覺得美，也可以。
好了，今天說的是春遊，就不說這麼正襟危坐的話題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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