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9 樂 人(原創文章)

樂 人

樂 人(原創文章)

樂 人(原創文章)

樂人是萬榮縣人對紅白喜事中吹嗩吶的人地稱呼。為什麼不叫吹嗩吶,而叫吹樂人?這我沒有考證過。

在我的記憶裡,最早聽到吹樂人,這個名字的是在舅家北牛池村。我小時候,正是文化大革命時期,這些“牛鬼蛇神、封建殘餘”的東西正在被禁止活動。逢年過節到舅家時,巷裡舅舅的同齡人,為了讓我們也叫他一聲“舅”或更高稱呼,就說:快叫,你叫了我帶你聽吹樂人。舅家門口有個吹樂人的,因為頭髮是白的,藝名叫“白毛”,後來才知道他的真名叫解藝文!是縣東樂人行裡響璫璫的人物之一。真正聽到他們吹樂人,卻是在春節紅火熱鬧時。哪時候,在赴縣城表演的城關公社的紅火熱鬧中,必定有解師傅和他徒弟解國華等十多人組成的鎖吶方隊。所吹的曲牌,是《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之類的歌曲。

再次認識樂人是七十年代未,在當時的露天電影院。哪天晚上,露天影院北側銀幕下面,用木板之類的東西,搭了個臨時舞臺。文化館組織全縣嗩吶藝人在這裡進行才藝展示,這是我第一次認識到民間藝人的高超技藝。哪天晚上,在瓦數稍大的燈光照射下,我看到了新城村“大鴉哈”劉和村“老虎”七莊村“水娃”北牛池“白毛”等等一大批藝人,表演的“吃煙”“噴火”“猴上杆”“頂碗”“耍鼓”“鼻齉”“雙吹燕”等等一些民間絕技。這些絕技中,含有魔術、雜技、雜耍等要素,是這些民間樂人”夏練三暑、冬練三九”的基本功展示。贏得了觀眾的陣陣掌聲,獲得了一浪高過一浪地叫好聲……。在這歡騰熱烈的氛圍中,我度過了一個激動、興奮、好奇的夜晚。可惜,由於當時條所限,沒能留下影視資料。現在回想起哪個狂歡的夜晚,深深感受到,這狂歡中有老年人對曾經記憶的回味與享受;有我們這樣的年青人,對樂人們表演藝術的新鮮、驚奇、刺激、感動和讚美。

上世紀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人們的文化生活不斷豐富。樂人一一做為紅白喜事中的民俗文化,又成了一種不可或缺的行業。我的幾個同學薛子龍、張新良、武六六、等,因愛好和尋找謀生技能。通過拜師,加入了這個行列。

真正認識和初步瞭解樂人,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當時,縣工會組織十月一職工文藝晚會,老同學薛子龍樂隊,做為水平較好的民樂隊,被請到工會排練節目。十多天排練和演出很快就結束了,為適應現代社會發展,迎合正在變化的觀眾群體,把現代流行音樂和歌曲也融入到樂人裡。在幾個老同學的縱容下,薛子龍購制了現代燈光和調音臺、音箱等,在樂人嗩吶、戲曲表演中帶歌舞了。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入了樂人隊伍,和他們一齊走鄉串戶好多年。

做為三百六十行裡的一員,樂人,是三教九流中地位最低下的行業之一。解放前,人們為了生存,家裡特別窮的、身有殘疾的、雙親不全的家庭,才讓孩子幹這行。像電視連續劇《常香玉》插曲唱的“走過千村路,吃過千遍苦……””看慣了人世間眉高眼低,嚐盡了人間的酸甜苦辣……”。它和相聲界等行業一樣,有嚴格的等級分界。你拜在誰的名下,成為誰的門徒,就成了誰門的人。人常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除非你長大了,技藝成熟了,通過師傅認可,才能分立門戶自帶徒弟。但每到逢年過節,一定要帶上吃的或銀錢去孝敬師傅,如果師傅在事上遇到“對架”之類的重大事情,徒弟們必須無條件支援幫助師傅,保護門戶。“對架”是兩支樂隊,在同一個事上共同表演,你吹我吹,你唱我唱,看誰水平高有絕活,最後誰獲勝,多拿獎金又傳名的表演形式。“對架”前,為使雙方樂隊不提前達成協議或瞭解對方底細。事主一般不讓你知道對方是誰,加上當時通訊又不方便,你如果跑路打聽,說明你水平有問題、不自信。有時一些經濟條件比較好的事主或理事,為尋求熱鬧,偶爾也請師傅和徒弟“對架”。雖然有負贏,但都不太重要,如果師傅勝了,這是應該的。如果徒弟贏了,那是名師出高徒。

樂人,他有自己特定的行規、行話和特別的生活習慣。樂人的工資在訂事時是按人數算的,根據每個人的自身技術和影響力來定。如果你技術全,是一份賬;如果一般,按每個人工資的平均數,領取八釐、五釐不等;多餘工資有技術水平特別高的,領一份半或兩份不等。師傅除了以上多餘的外,還要扣除設備費。他主要是掙徒弟的錢。剛入道時,徒弟是沒有工資的,也就是說,要先給師傅打工,隨著技藝提高,師傅先給你一釐賬、兩釐賬,多年後能獨當一面了,師傅又有新徒弟,開始給你逐步上升到一份工資。如果別的門裡有事人不夠時,你即是在家閒著沒事,不經師傅同意,堅決不能給外班子上事。不像現在,一個女人允幾家,只要給錢就跟去,一晚上幾個事連著跑。有時,先前接了一個小事,馬上有個給工資高的事,不是稱病了,就是車壞了,反正今天不能給你上事了或半夜三更才趕到。把行裡的規矩“改革”了很多。

樂人行是一個講誠信講義氣的行業,無論颳風下雨還是北風呼嘯漫天大雪,只要訂了事,就必須完成。在行裡面有句俗語講:小君情、大君情。何為君子呢?講誠信、守義氣!官場、商場之高檔人為大君子,有大君子之情;樂人,為低層次的下等人是小人物。但必須有君子的誠和義,叫小君情。一九九三年,薛子龍樂隊,在當時的三文鄉南文村接了個事。正是秋雨連綿的季節。哪時不像現在,一溜的水泥瀝青路面。哪幾天,正下著連陰雨,路上泥濘難行。但為了誠信,雨中行泥中走硬是步行到晚上八點多,才趕到到南文村。雖然上事遲了,可熱情的南文人,沒說半句怨言。先讓我們擦掉身上泥巴,然後又端上開水飯菜,讓我們先吃好喝好,才開始熱鬧。打破了進門先安場吹曲牌再吃飯的習慣。第二天事完後,張新良又要到其他村上事。他是樂人行年輕人中的高手,曾在臨猗眉戶團幹過。當時臨猗團排演《嗩吶淚》時,戲中的嗩吶曲牌就是他吹奏的,哪悠揚愴涼的曲牌,把劇中嗩吶人的生活,表現的淋漓盡致,引起了無數觀眾的共鳴。所以,聽他的大嗩吶吹奏是一種美的享受。可由於道路已經溼滑鬆軟地不能騎摩托了,他便把摩托車放在老鄉家,自已步行著走了幾十里路,趕到下一家……

樂人中,吹嗩吶和唱戲的是不同的。先前是以吹為主,唱坐班子戲,也就是不畫妝,坐在桌子邊唱。八十年代初,這個行業裡是沒有女人的。所有唱戲的全是男人,一些女人唱腔也是男人女腔演唱。記得西賈村就有個老人叫田增錄,男扮女裝唱《表花》。雖然也風迷一時,但樂人還是以吹嗩吶為主,演唱只是個換個口味。這時的把式是吹地好、鈸拍地好、鼓耍地好,是真正的技藝展示。這不僅是即出力流汗的活,甚至還是流血賣命的活。特別是“對架”時,遇到先前有點小怨氣或曾輸過對方,這可是重立門戶、重樹聲望的時候,他們可是潑上了命的幹。

邵子恩師傅帶了薛子龍、武六六、吳宏等幾個徒弟。這幾個徒弟從八九十年代至現在,都是萬榮縣的一流高手。八十年代開始,薛子龍就幾次參加運城市“三民”調演(民歌、民舞、民樂),並多次獲獎。邵子恩師傅雖然年齡大了,可在“對架”時,永遠是兩眼冒血捨得賣命。有一次,三九天在光華北火上村“對架”,到了激烈時,他把衣服一脫,光著膀子,把兩個木橙子摞在一起,再放到桌子上,三米多高,他站到上面,就開始了他的拿手絕活“鼻齉”。一個幾分鐘的悠長長音開了場……。緊接著,兩杆嗩吶在兩個鼻孔和嘴巴里快速移動交替吹起,上下左右上下左右……速度越來越快,沒有一個音不響,沒有一個亮不亮,速度的不斷加快,引來了一片掌聲……。掌聲使他更加精神亢奮,一根菸、兩根菸、三根四五根,在他嘴裡上下翻騰,一會吐出,一會吞進,只見兩個嗩吶喇叭口上菸圈一個接一個冒出,最後突然一個天女散花……幾根菸吐向天空,像朵朵雪花飄下……。觀眾醉了;觀眾暈了;觀眾眼直了;喊叫聲掌聲淹沒了整個臺下……。數九寒天,他身上汗水流淌熱氣騰騰,舞臺上的香菸扔了一地。他贏了,用賣命的精神,高超的技藝,絕妙的吹奏,獲得了觀眾的認可!

對樂人的稱呼咱萬榮和稷山、新絳不同,他們叫“鼓”,樂隊表演以鼓為主。由於他的表演形體動作更多姿多彩,速度技巧更加直觀。所以,“耍鼓”在樂人行中是一項深受觀眾喜愛的節目。“耍鼓”講究比較多,在萬榮縣娶媳婦之類的紅事上很少有“耍鼓”,鼓牌中有《狀元遊街》《將軍令》《女十忙》《老虎磕牙》等。現在絳州鼓樂中的《廈坡滾核桃》《秦王點兵》《老鼠嫁女》等曲牌,就是從中演變而來的。特別是流傳在我們萬榮縣的《女十忙》,用鼓的敲打節奏、鼓錘的表演變化、敲鼓者的形體動作,表現了農家婦女,種棉花、摘棉花、紡線、纏穗子、織布等十個辛勤的勞動環節。有故事、有情節,可惜現在已成了即將消失的文化遺產。

老一輩“耍鼓”我沒見過,但薛子龍弟弟薛有龍的“耍鼓”我卻有幸看過多次。有一次在漢薛上一個白事,晚上表演時,總管點了一個節目“耍鼓”一一《老虎磕牙》。這個牌子不能用樂隊的小鼓敲,必須要用村裡鑼鼓隊的大鼓。樂隊人員把兩個木橙搬來放穩,然後拿來事上的大鼓。大冷天,他把棉襖一脫,拿起鼓錘,再用溼潤的舌頭把手一添,馬步一蹲,便開始了“耍鼓”。《老虎磕牙》表現的是老虎低頭眯眼打盹磨牙,以磨鋒利它的咬嚼厲器一一牙齒,到它開始振作興奮和為生存而戰鬥。只見他的節奏從慢趟趟的咚、咚、咚躺倒閉眼開始,然後又用鼓錘繞著鼓邊釘子噠噠噠……、噠噠噠……旋轉開始磨牙……。緊接著一條腿壓到鼓皮上,根據所壓鼓皮面積不斷變化的音色,表現它磨牙的節奏和磨的效果。節奏越來越快,鼓錘開始上下舞動,通過鼓錘哪清脆的“叭叭叭叭”聲,老虎的牙齒磨得越來越尖銳。他拿著鼓錘一會上下翻飛,一會圍鼓快速移步,觀眾由寧靜到隨著鼓點的節奏拍手跺腳,不斷加速。突然,旁邊拍鈸的舞起來了;打梆子的舞起來了;敲鑼的站起來了;“嗨嗨嗨嗨……”全場龍飛鳳舞高潮聚起,把耍鼓推向了高潮……。一個急停,場面又鴉雀無聲,磕牙表演結束!掌聲如暴風雨襲來,一陣一陣,好幾分鐘都不停息……。再看有龍,已是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這時,已有熱情的觀眾給他把煙點上、茶水端上。

做為民間藝人,面對眾口難調自身素質參差不齊的觀眾,有熱情好客的,還有用舊社會的思想小看的。有一次,我們在縣西一個村走事,晚上表演到一點多快兩點了。觀眾也在逐漸散去,正準備把最後一個節目演完好休息。這時,來了幾個剛從賭博場或酒場上,下來的年輕人。他們在舞臺下把將要燃盡的火堆架起,不管這些人明天在事上還要出力表演的情況,說道:聽說節目不錯,讓我們也看看。否則,明天別想拿錢!一看這情景,子龍急忙拿上好煙和他們溝通。最後通過事上總管和事主,好話說盡了,才算達成協議,表演幾個拿手節目算完事。到家裡後,事主把我們帶到住的地方。十冬臘月,南房、沒門、單門簾,炕上一個枕頭兩頁席,沒燈沒被褥。看到這些,我們四五個人的心一下涼了半截,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還好,引領我們來的事主也感到很難堪。便重新把我們帶到他家,讓住在熱炕上的家人全部起床,給我們騰出地方休息……。還有一次在通化鎮某村,因為我實在不能適應這種情況,當時通訊、交通不像現在這樣方便,我便晚上十一點多步行到鎮上路邊飯店,一直坐等到早上七點半,從河津過來走萬榮的客車,才坐上回到家……。每每回想起這些事,心裡總有說不盡難受。這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新社會。可見,在舊社會,這些人住牛槽、住柴房、住瓜庵,受人調難奚落,按下九流來對待,也就不足為奇了。

多年來,隨著社會進步和人們文化生活的不斷豐富,樂人這個行業的後繼之人越來越少。像邵子恩、解國華這批老藝人已年盡七十兒孫滿堂了,正在享受天倫之樂;還有一些早就轉行外出去做生意。目前,我知道的他們這代領班人,就邵子恩師傅還在這個行業活躍著。而且寶刀不老能與時俱進適應新變化,演歌舞建鼓隊。他的“鼻嚷”做為民間絕活,也多次參加了市裡的民間絕活展演,受到觀眾的一致好評。現在縣東樂人行的幾領班人,還是他的徒弟薛子龍、武六六、吳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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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龍、張新良是我同班同學,武六六屬我上一班同學。由於所接受的教育不同,自身樂理水平的差異、對音樂認識和表現手法的現代化。他們都是以吹為主,耍得很少,吃煙噴火、頂碗耍功,他們掌握不多。這可能是他們這代人對樂人的一種新理念新認識吧!對他三個的嗩吶吹奏,我的認識是:子龍的巧、新良的味、六六的花。他們各有特色,也各自都有一批按現在說叫:粉絲!特別是薛子龍,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首次把戲曲歌舞聯合在一起;首次用現代燈光調音臺;首次請專業戲曲演員排本戲《櫃中緣》;首次把小品歌曲聯唱等溶入到樂人中;為萬榮縣樂人行的發展變化,適應新時代吸納新觀眾起到了里程碑式的帶頭作用。

薛子龍這代藝人,也已經五十多歲近六十歲,曾經跟上他們學藝的也所剩無幾。他們的上一代漸老漸去,好多少民間絕活和特殊曲牌也隨之失去。像我前面提到的敲鼓牌子《女十忙》等,現在一些鑼鼓隊完全可以請專家,給予昇華、編排表演,而且是女人表演,效果一定不會錯的。培養新人,保護這些民間瑰寶,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了。前幾年,解藝文老先生的孩子,把他父親生前的同行好友和徒弟徒孫,以及年輕中的佼佼者招集在一起,請縣電視臺為他父親錄製了一個多小時專輯,這是對父親地愛,更是對樂人文化的保護和搶救。希望樂人的後代們,無論你在這個行業,還是不在這個行業,請用這樣特別地愛和孝,把父輩們的影留下、音留下;更希望我們的有關部門,拿出一部資金,把這些人招集起來,集中恢復一些即將消失的曲牌和絕技,把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用現代化影像記下來、存起來,這何嘗不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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