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紀的荷蘭藝術，倫勃朗、維米爾、哈爾斯三駕馬車並驅，但隨著時代的前行，到了現代，倫勃朗與維米爾的名氣卻遠大於哈爾斯。說來奇怪，按照中國人對寫實油畫的偏好和對現實主義風格的推崇，哈爾斯這位一生記錄下無數平民百姓喜怒哀樂的藝術家，卻在互聯網時代少有人提及。
這不公平，除非這個狂歡至死的時代本身就並不關注平凡人的藝術。
◆《吉普賽女郎》 盧浮宮藏 1628-30 58 x 52 cm.
某種意義上，生於平民之家本身既是幸運，又是不幸。
在藝術史中，相較之下，出身優越而後成為大師的寥寥，反倒是平民在生活中的掙扎，卻能激發出最為真摯的情感，最真實的生活體驗，從而引起大眾的共鳴。
哈爾斯即如此，出身貧寒，經歷坎坷，至死亦未能擺脫生活的磨難，這似乎是荷蘭藝術家們共同的命運，與他同時代的倫勃朗亦如此、維米爾亦如此，甚至百年後的梵高，如出一轍。
用畫筆描繪真實而平凡的生命，包括它所賦予的喜與悲，這或許是荷蘭畫家的宿命。
◆《彈魯特琴的藝人》
作為一個窮人，哈爾斯的生卒年、出生地當然少有人會在意。於是哈爾斯只能在1581年前加一個約，他的父親是一個窮裁縫，原本是比利時安特衛普人，屬於當時的佛蘭德斯，隨著西班牙的入侵，而避禍於北方。
與此同時，荷蘭獨立，建立起第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它的紡織業和海上運輸業非常發達，因此，荷蘭的沿海的港口城市前所未有的發達，哈爾斯一家便居住在阿姆斯特丹以西二十公里的海港城市哈勒姆（Haarlem）——這個在當時遍佈水手、商人和手工業者的城市。
◆如今的哈勒姆早已是一個風景優美的歐洲小鎮
他一生都沒有離開這裡。
在這座瀰漫著魚腥味與貧窮的城市，哈爾斯走上了藝術之路。14歲時，他師從於尼德蘭畫家，卡列裡·凡·曼德，受到意大利式的學院主義教育。但他之後的路完全背離了學院古典主義，為何呢？
這要從彼時荷蘭的大環境說起。
17世紀的荷蘭，堪稱歐洲大陸的樂土。這個剛剛獨立的全新國家，自由而又富饒，隨著荷屬東印度公司的成立，阿姆斯特丹與鹿特丹成為歐洲最繁榮的商業與金融中心，社會財富的高度發達、資產階級的逐步增加，令這裡信仰與宗教相對自由。
荷蘭幾乎是突然之間出現在歐洲列強面前，它急需建立起自己的文化與藝術傳統。
◆《著華衣的士兵》 1624
推動藝術發展的力量，也由意大利式的教皇、權貴們，換成了由實業家、專家、商人和金融家組成的新興資產階級。因此，與當時法國的宮廷藝術、意大利的宗教藝術相比，荷蘭藝術所體現出的對現實生活的尊重，就不難理解了。而加爾文教成為官方宗教，節慾、自我剋制的生活方式，也使得他們不欣賞以往宏大華美的作品。
但他們也迫切需要藝術展示他們的形象、在這種形勢下，貼近當代現實生活的肖像畫，弘揚民族自豪感的風俗畫、風景畫，供欣賞的靜物畫逐步流行起來，成為荷蘭美術的主流。
可以說，荷蘭畫家們不經意間完成了對傳統的掙脫，繪畫從此不再是神話與宗教的僕人，而是把現實生活作為藝術創作的源泉。
◆《群像》 1637. Oil on canvas, 209 x 429 cm
繪畫的需求方也熱衷於購買繪畫用來裝飾他們的家、辦公室。在這樣的氛圍下，藝術品首次在荷蘭商品化，並湧現出一大批畫家，數量之多，可以與 15 世紀的意大利相媲美。
這便是哈爾斯生前所在的大環境，這也是為何在哈爾斯、倫勃朗裡的人生中，大量出現了與贊助人的支持與矛盾。
◆《群像》 1637. Oil on canvas, 209 x 429 cm
哈爾斯與第一任妻子的結婚日期不詳，他們共同的孩子哈門在後來也成為了一個畫家，但他的妻子早早去世，這一時期，哈爾斯的財務情況開始惡化，不斷有債權人向他索要欠款。與第二任妻子生有8個子女，為了養活這一大家子人，他不得不沒日沒夜的操勞，甚至在晚年，要依靠市政當局施捨的救濟金生活。
◆ 《Isabella Coymans》 1652年
但在他的畫中，你絲毫看不見哈爾斯生活朝不保夕的窘迫，他和他的畫中人永遠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他的生活與底層的小酒館與流浪漢、乞丐、江湖藝人為伍，曾在晚年因賒賬、欠債被肉鋪和鞋匠控告，放蕩不羈的個性使得哈爾斯難以走入社會的主流。
◆《Willem Heythuijsen 》 1634
從繪畫風格上來說，這一時期的荷蘭畫家有兩類：一種是繼承尼德蘭“精細繪畫”傳統，以靜物畫最具代表性的荷蘭小畫派。另一類就是以意大利卡拉瓦喬極具戲劇性的明暗風格為主，哈爾斯與倫勃朗屬於後者。
哈爾斯的作品，可以分為兩大類：“笑”，或者“嚴肅”。
“笑容式”繪畫，往往是他酒醉之時，即興為模特兒創作，一氣呵成，而不會去精心刻畫一些瑣碎的細節。因此，他的畫面上會有熱情奔放的大筆觸和隨意流暢的小筆觸來塑造，在他的筆下，無論是怎樣背景的人物，都顯示出不同的樂觀。
在藝術史上，把笑容畫的如此真實、如此生活化，也只有哈爾斯了。
◆《聖喬治市民警衛隊官員之宴》 1627年
而另一種“嚴肅式”繪畫，則更多是贊助人的群像需求，他更加看重對人物內在心理的描寫。為了養活家中的孩子，他不得不每天都要為僱主畫大量的作品，這種功利性的需求，使得哈爾斯作畫速度非常之快，為了節省時間，往往一次性畫成，不再修改。
◆《持魯特琴的男孩》1625年
正是這種熱情奔放的筆觸效果，營造出一種極具張力的畫面效果，這或許是百年後印象派藝術家推崇、並重新發掘他繪畫價值的緣故。
17世紀30年代，哈爾斯的聲譽達到了頂點，這也是他一生創作的巔峰。隨後，日益富裕的市民、新的風格產生，使得哈萊姆的市民們逐漸對哈爾斯的作品厭倦了。他的訂單越來越少，生活愈發貧困。
也因此，他畫面中的人們開始走向嚴肅，以往的樂觀、笑容不再佔據主角。
◆《老年救濟院中的遺孀》，弗蘭斯·哈爾斯,1664
到了晚年，隨著他的日益衰老，經濟狀況更加惡化。他的兒子因為痴愚而被監禁，1654年，他微薄的財產和五副畫，因為欠麵包商的債務被抵償，甚至連畫家行會的會費都無法繳納。
1666年，哈爾斯在貧困交加中去世。
◆《手持骷髏的男孩》
哈爾斯畫了那麼多人，卻少有一張描繪自己的，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以致我們無法得知他的所思、所想，他生前究竟是怎樣性格的人。
而同時代的批評家也對他保持沉默，介紹荷蘭藝術狀況的桑德拉特連篇小傳都認為不值得一寫。直至百年後現實主義和印象主義繪畫的崛起，哈爾斯才被重視，被公認為僅次於倫勃朗的大畫家。
如今，他的作品已在各大博物館中陳列，稍有流入市場，價格往往在百萬歐元以上。
於是，這又印證了他們荷蘭畫家的傳統：生前貧困的一塌糊塗，死後卻成為了富商、權貴們標榜身份的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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