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1日上午九點，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附近有些堵車，早有媒體進場，還有很多人堵在路上。
2016年7月，因欺詐發行及信息披露違法，欣泰電氣被中國證監會予以處罰。欣泰電氣原董事長暨實際控制人溫德乙也被中國證監會給予警告，並處以892萬元罰款，並採取終身證券市場禁入措施。
溫德乙不服行政處罰決定及市場禁入決定中針對自己的部分，向北京一中院提起行政訴訟。這場訴訟於5月21日開庭。在此之前，欣泰電氣作為原告已起訴過證監會。
兩案一審判決均駁回原告溫德乙的訴訟請求。
開庭當天，溫德乙本人卻遠在遼寧丹東。他並不關心開庭情況，“幾乎不可能贏的”“我已經麻木了”。
退市九個月之後的欣泰電氣，在相繼遭遇人員外流、資金無法週轉和訴訟，公司沒有好轉跡象。溫德乙稱目前基本處於停工狀態，偶爾有一點零星訂單，工廠三點就下班。
欣泰電氣是A股第一家因欺詐發行遭遇退市的上市公司。就在溫德乙再訴證監會的這一週，又有兩家公司面臨退市。5月22日，上交所發佈決定將*ST吉恩和*ST昆機股票終止上市。5月24日深交所上市委員會召開首次聽證會，就擬作出的*ST烯碳股票終止上市決定，現場聽取了當事人的申辯意見。聽證會後，上市委員會繼續召開工作會議，結合聽證情況形成審核意見，深交所將據此作出*ST烯碳股票是否終止上市的決定。
欣泰電氣被業內人士認為是退市公司的標本。
賬上兩千萬被查封
2017年8月25日，欣泰電氣的股價定格每股1.48元，最後一日跌幅3.9%，這是中國A股市場上第一家因欺詐發行而退市的股票。
欣泰電氣的A股之旅只有三年多。2012年7月IPO過會，2014年1月拿到批文上市，2015年被證監會立案調查，2016年正式作出處罰，啟動強制退市程序。以輸變電設備和電網性能優化設備研發、設計、生產和銷售為主營業務的欣泰電氣，為上市準備了不止三年時間。
2011年，欣泰電氣第一次申報IPO被否。證監會認為其在2010年4月收購的遼寧欣泰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遼寧欣泰)66KV及以上油浸式變壓器業務相關資產，收購後該項業務收入大幅下降，同期遼寧欣泰出現經營虧損，對欣泰電氣持續盈利能力構成重大不利影響。遼寧欣泰是欣泰電氣的控股股東。
溫德乙出生農村，卻有強大的資本運作能力。欣泰電氣由四家國企整合而成，其中一家曾是丹東最大的電力綜合服務供應商。
資本運作肇始於1998年12月。
丹東市民政局將丹東整流器廠產權以0元出售給溫德乙。始建於1960年的丹東整流器廠為國有小型企業，最初從事機械、電工設備製造。
2000年，丹東輸變電設備製造集團有限公司對丹東整流器廠進行增資。完成後，前者成為丹東整流器廠控股股東。作為被溫德乙收購的一家集體企業，丹東輸變電設備製造集團有限公司。
2003年6月，溫德乙聯合發起設立遼寧欣泰股份有限公司，通過一系列收購整合成為上市公司的控股公司。
此後，丹東整流器有限公司收購了丹東欣泰電容器有限公司擁有的電容器業務相關資產。欣泰電氣收購遼寧欣泰擁有的乾式變壓器、35kV及以下油浸式變壓器和特種變壓器相關資產。欣泰電氣又受讓遼寧欣泰部分土地使用權。
2010年4月，欣泰電氣收購遼寧欣泰擁有的66kV及以上油浸式變壓器業務相關資產。正是這筆收購，讓欣泰電氣遭遇第一次IPO折戟。
經過一系列收購整合，上市公司有了獨立資產，遼寧欣泰成為上市公司控股股東，溫德乙持有遼寧欣泰77.35%的股份，也成為欣泰電氣實際控制人。
第一次申報IPO未果，溫德乙又繼續排隊第二次，而這一次申請上市終得償所願。溫德乙對記者稱，上市很開心，一個農村孩子成了上市公司董事長。
可好景不長，證監會經查實認為欣泰電氣IPO申請文件中相關財務數據存在虛假記載，上市後披露的定期報告中存在虛假記載和重大遺漏，構成欺詐發行，責令其退市。
具體操作是，2011年12月至2013年6月，欣泰電氣通過外部借款、使用自有資金或偽造銀行單據的方式虛構應收賬款的收回，在年末、半年末等會計期末衝減應收款項(大部分在下一會計期期初衝回)，致使其在向證監會報送的IPO申請文件中相關財務數據存在虛假記載。2013年12月至2014年12月，欣泰電氣在上市後繼續通過外部借款或者偽造銀行單據的方式虛構應收賬款的收回。欣泰電氣實際控制人溫德乙以員工名義從公司借款供其個人使用，而年報中未披露該關聯交易事項。
對於“欺詐發行”的說法，一直拒不承認的溫德乙這樣解釋：“即便不做也符合上市條件”“我們就是粉飾了現金流……這錢多嗎……我們當時不懂”“這對企業是毀滅性的打擊”。
2017年4月，在欣泰電氣還未退市時，經濟觀察報記者曾前去探訪，工廠已經是零星生產、員工大減和訴訟不斷。退市八個月過去，情況更甚。銀行、合作方陸續訴訟欣泰電氣申請財產保全，目前欣泰電氣基本賬戶等賬戶都被凍結。
5月22日，溫德乙對經濟觀察報記者稱賬戶上還有兩千多萬，但被查封了，沒有資金用於生產。
而早在去年，其技術人員已流失三分之二左右，大部分離開遼寧南下謀生。經濟觀察報記者在工廠內看到的也是一副衰敗景象。由於沒有活幹，大部分員工休息在家，工廠裡不過零星幾人。欣泰電氣還在生產的員工工資為2000元，在家休息的工人工資為500元。溫德乙依靠應收賬款收回來發工資，但收回這件事也不易。
訴訟
幾個月過去，工廠生產已不是重頭戲，訴訟成為看點。
其中起訴證監會最引人關注。
欣泰電氣因不服證監會處罰決定及複議決定，於2017年1月向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2017年5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決證監會勝訴。欣泰電氣不服一審判決，向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2017年12月二審開庭，首次出庭應訴的中央部級單位負責人、證監會主席助理黃煒重申：“欺詐發行是證券市場最為嚴重的違法行為，嚴重侵蝕證券市場的運行基礎，對此類行為和主體絕不姑息”。這成為首例中央國家機關負責人出庭應訴的案件。二審後欣泰電氣依然不服繼續上訴。
今年3月26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就欣泰電氣不服證監會行政處罰訴訟案作出終審判決認為，被訴處罰決定和被訴複議決定合法有據，欣泰電氣上訴不予支持。
一審二審終審均敗訴，溫德乙仍然不服。他又以個人名義起訴證監會，此案一審5月21日在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
本案的焦點在於“一事不二罰款”原則。行政處罰法第二十四條規定，“對當事人的同一個違法行為，不得給予兩次以上罰款的行政處罰”。據此，只要違法行為具有單一性，處罰機關即不得對於當事人給予兩次以上罰款的行政處罰。
溫德乙主張，證監會沒有區分其作為董事長和實際控制人的不同身份，其並未實施過指使發行人欺詐發行的行為，證監會對其分別按照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實際控制人予以處罰，違反了“一事不二罰款”原則。
法院認為，本案中，溫德乙個人能夠就虛構收回應收款項以及就相關信息披露違法行為等公司重大活動，在未經董事會討論的情況下基於個人意志進行決策，明顯超出其作為董事長的職權範疇。溫德乙在實施上述指使行為時，不存在與董事長身份重合的問題，其正是基於其公司實際控制人的地位，以獨立於公司的意志指使公司實施了相關違法行為。
在單位違法案件中，對於個人責任的處斷，首先應當以個人實施的單個行為作為判斷基礎，再進一步結合其個人行為能否為單位集合意志所涵蓋，綜合判斷其行為的單一性。本案中，溫德乙作為實際控制人所實施的行為，獨立於公司集合意志，其應當為實施的數個行為分別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首先，溫德乙作為實際控制人和董事長的行為自然可分，實質上是數個行為。其次，溫德乙作為實際控制人對公司欺詐發行和違法披露信息所實施的指使行為，不能為公司集合意志所涵蓋。
溫德乙再次敗訴。
上海漢盛律師事務所律師謝傑向記者梳理，其參與代理的欣泰電氣商事訴訟有四件，同時其也是欣泰電氣、溫德乙起訴證監會行政訴訟的代理律師。這四起商事訴訟分別為：興業證券在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對欣泰電氣等提起的侵權責任內部責任確定之訴，部分投資者在瀋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欣泰電氣提起的證券市場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欣泰電氣控股股東遼寧欣泰對興業證券提起的股東派生訴訟，以及遼寧曙光實業有限公司與欣泰電氣在遼寧省高級人民法院的股權轉讓合同糾紛二審案等。
謝傑對記者稱，目前欣泰電氣涉及的部分案件，屬於資本市場中的標杆案件、首例案件，問題複雜、爭議很大，非常具有研究價值。
中國證監會在裁定欣泰電氣欺詐案時認為，北京市東易律師事務所在為欣泰電氣IPO提供法律服務過程中未勤勉盡責，違反證券法及相關規定，出具含有虛假記載的文件，對東易所責令改正，沒收收入所得90萬元，並處以180萬元罰款。
東易所不服該處罰決定，將證監會起訴至法院。2018年3月，北京一中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據瞭解，本案是全國首例涉及律師事務所在申請IPO過程中勤勉義務認定標準的案件，當庭並未宣判。
東易所認為律師事務所不具有對審計報告進行財務核查的義務，東易所依據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審計報告》發表法律意見，符合法律規定和行業慣例，已經盡到了勤勉盡責。東易所在欣泰電氣業務中，依法履行了核驗、討論、複核義務。雖然工作底稿確實存在未加蓋律師事務所印章、訪談筆錄律師未簽字等情形，但僅屬工作瑕疵，不應予以處罰。
證監會認為，現有證據足以證明東易所未審慎核查和驗證相關資料，未按照管理辦法及執業規則的要求編制查驗計劃、對法律意見書進行討論複核，工作底稿是判斷律師是否勤勉盡責的重要證據。東易所工作底稿未加蓋律所公章、訪談筆錄簽字嚴重不規範等，違反管理辦法和執業規則的規定。
投資者的賠付
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下稱投服中心)總經理徐明對經濟觀察報稱，投服中心曾積極準備為欣泰電器案中的廣大中小投資者提供支持訴訟，由於興業證券在此案中實施了先行賠付，使廣大中小投資者獲得賠償，使得支持訴訟沒有再進行下去。
投服中心隸屬於證監會，作為專門服務和保護中小投資者合法權益的機構，已經幫助匹凸匹和康達新材等9家上市公司的中小投資者進行過證券支持訴訟，均取得了較好效果。近期，投服中心訴上海海利生物技術股份有限公司決議效力確認糾紛一案獲得首例“股東訴訟”勝訴，意味著在解決反收購條款的合規性問題上，司法層面空白得到彌補。
2016年7月，欣泰電氣保薦機構興業證券已出資5.5億元設立先行賠付專項基金，用於先行賠付適格投資者的投資損失。這一賠付直接影響了興業證券的利潤。
興業證券這份先行賠付方案有3個特點：將適格投資者的一級市場新股投資損失和二級市場投資差額損失均納入賠付範圍。不設基準日，賠付涵蓋二級市場適格投資者持有欣泰電氣股票至退市的退市損失。自願減半扣減市場風險因素所致損失，並設置60%的最低賠付比例，擴大賠付範圍，提升賠付金額。
興業證券相關負責人對記者稱，基金於2017年11月9日終止，根據基金管理人統計，基金存續期間，完成有效申報、與專項賠付基金出資人達成有效和解的適格投資者人數為11727人，佔適格投資者總人數的95.16%，對適格投資支付的賠付金額為2.4元，佔應賠付總金額的99.46%，前述賠付金額已於2017年8月3日、2017年10月26日支付至適格投資者的證券交易結算資金賬戶或銀行賬戶。
2017年9月，興業證券為向其他連帶責任人追償自己先行賠付投資者而支付的超出自己應賠數額的2.27億元損失，將丹東欣泰電氣公司和為其證券發行、上市出具審計報告的北京興華會計師事務所、東易律師事務所及直接主管人員等26名被告起訴到法院。此案目前還在審理。
新一輪退市潮
欣泰電氣的退市並非A股孤例，後者紛至沓來。
2018年5月22日，上交所發佈公告稱，根據上市委員會的審核意見，決定*ST吉恩和*ST昆機股票終止上市。
上交所在答記者問時表示，退市前*ST吉恩和*ST昆機已連續多年虧損，並均先後被本所實施退市風險警示、暫停上市。
*ST吉恩退市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2016年5月3日，因2014年和2015年連續兩年虧損，根據《股票上市規則》，公司股票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2017年5月26日，因連續三年虧損，根據《股票上市規則》，公司股票被實施暫停上市。2018年4月28日，公司披露年報顯示2017年度虧損和淨資產為負，且被會計師事務所出具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
*ST昆機與此類似，2016年4月1日，因2014年和2015年連續兩年虧損，根據《股票上市規則》，公司股票被實施退市風險警示。2017年5月23日，因連續三年虧損，公司股票被實施暫停上市。2018年4月28日，公司披露年報顯示2017年度虧損和淨資產為負。期間，證監會於2018年2月出具了行政處罰決定書，對公司及相關責任人予以警告、罰款、市場禁入等相關處罰。決定書顯示，公司存在虛增利潤等違規情況。
2018年5月15日，上交所召開上市委員會審核會議，包括法律、會計等領域資深人士在內的七名參會委員做出了一致表決，同意*ST吉恩、*ST昆機股票終止上市。
5月24日深交所上市委員會召開首次聽證會，就擬作出的*ST烯碳股票終止上市決定，現場聽取了當事人的申辯意見。因2014年、2015年、2016年連續三個會計年度經審計的淨利潤為負值，*ST烯碳股票自2017年7月6日起暫停上市。
據悉，聽證當事人從公司歷史沿革、公司在股票暫停上市期間開展的工作、公司實際控制人發生變更、公司2017年無法表示意見審計報告涉及的事項、公司後續擬採取的措施等方面向聽證委員作了闡述，並表示公司已知悉其明確觸及《股票上市規則》規定的應終止上市情形，但希望考慮公司實際情況，給予公司一定的整改時間。參與聽證的委員對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無法表示意見審計報告的情況、獨立董事對公司2017年年報簽署棄權意見的原因、適用的《股票上市規則》規定的應終止上市情形等進行了詢問，聽證當事人和深交所工作人員作了回應和解釋。
聽證會後，上市委員會繼續召開工作會議，結合聽證情況形成審核意見，深交所將據此作出*ST烯碳股票是否終止上市的決定。
北京博睿達鑫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汪傑對經濟觀察報記者稱，退市潮才剛剛開始。
股市是經濟的晴雨表，退市公司增加反映市場低迷，宏觀經濟下行階段裸泳的公司會暴露出來，證監會的處罰力度在加大。兩家公司一起退市，體現中國對過去監管和金融創新正在反思。A股上市公司已經突破3000家，與美國數量比較接近，這個數量從世界範圍看也是比較合理的。任何一個市場不可能只進不出。上市公司質量參差不齊，不管是因為造假觸發退市條件，還是被重組兼併，A股上市公司會在合理數量內清出劣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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