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5 今天,我們為什麼仍應敬重東林六君

一個國家的政治精英,僅有節操是不夠的,但若沒有節操,卻是萬事皆休。請欣賞本人新作《東林沉浮》38大結語——

今天,我們為什麼仍應敬重東林六君

當代有不少史學愛好者對東林黨人嗤之以鼻,卻對魏忠賢大加讚賞,認為東林高調誤國,魏現實利國。這其實是庸俗史觀發酵結果。

一個國家的政治精英,僅有節操是不夠的,但若沒有節操,卻是萬事皆休,必然腐朽!

今天,我們為什麼仍應敬重東林六君

小結我的這本《東林沉浮》,表面上講的是清流,而往深層挖掘,卻可以透析近代中國士大夫士魂消亡的原委。

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

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這是明亡二百年後,中國士人的世象描述。語出清代士人龔自珍《己亥雜詩》。全詩大義就是嘆士,中國士大夫膽小如鼠,一些吃喝嫖賭的人成了上流人物,他們沒有春秋大義,著述據典只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像秦漢齊人田橫及其五百勇士那樣,守望故地誓死不向征服者投降的死烈之士,一去不復返了。

龔詩所言不虛。近代中國士人不僅是膽小了,志向沒了,而且,還漸漸沒了尊嚴和話語權。我們看北宋時期,士人權力的最高代表丞相,在君主面前還有一定的話語權甚至決策權。比如北宋初期的澶洲之盟中,皇帝宋真宗給使者曹利用規定了一百萬歲幣銀談判下線,而曹使者轉身一出來,就被丞相寇準叫住,說,你敢超過三十萬,要你腦袋。一個丞相敢這麼對皇帝使者說話,可見他的權力也是不小的。但是到了明清,嚇死一個內閣首輔、軍機大臣,也不敢對皇帝的使者這麼頤指氣使,況且,使者也不會買賬,在皇帝及其使者面前,再顯赫的士大夫,也只能插手聽命。諸如晚清士大夫中的優秀人物曾國藩,為清廷平息太平天國之亂,當他初戰告捷取得武漢戰役勝利、朝廷賞賜他署理湖北巡撫他上書向朝廷辭謝時,本以為會受到皇帝表揚一番,沒想到卻招致咸豐皇帝一頓臭罵:“朕料汝必辭”“好名之過尚小,違旨之罪甚大,著嚴行申飭”,直接罵曾國藩沽名釣譽。得勝的大臣上表自謙,還招致皇帝臭罵,而大臣也不敢生出半點反抗之心。被皇帝罵後,曾國藩的現實表現是,寫信告訴弟弟要和他一起忍:“打掉牙齒和血吞。”所有委屈和侮辱,要打掉牙齒往肚子裡咽下去。

優秀的有戰功的士大夫在皇帝面前尚且如此唯唯諾諾,何況平庸的無作為的士人呢?說什麼君臣共治天下那都是奢望,唯有 “君尊臣卑”格局下,“謀稻糧”的現實苟且。

回顧歷史,中國士人有三個最提氣的時代,先秦之後,是三國,三國之後,是清末民初。

為什麼無論中外,現代人那麼痴迷三國人物?不僅僅因為一部演義小說,也不僅僅因為戰爭謀略熱鬧,更重要的是被三國士人的獨特人格魅力所感染。三國是士人最威武的擔當,先秦士人,雖然陽剛,但畢竟還要投靠明主,依附君主才能做事,後來士人的這種依附愈發嚴重。而三國士人不然,他們在天下大亂時,出來真正為國做了一回主。歷史上,中國的知識精英只有兩次這樣的壯舉,一次是三國,另一次是清末民初,辛亥革命的主力軍,以孫中山黃興為代表的留日生、同盟會。

東漢末年,黃巾起義,天下大亂,黎民飽受軍閥戰亂之苦。曹操、諸葛亮這些士人脫穎而出,他們不僅議國大事,而且還敢幹,改變國家命運。作為一箇中下層官員,典軍校尉曹操行刺奸相董卓,敗後回家起兵。作為一個“山野村夫”,諸葛亮騎馬都費勁,但並沒守在書齋裡做“之乎者也”的純文人,而是適時出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在君主劉備死後,他當仁不讓,承擔了實際最高領導責任,在蜀漢政權危如累卵時,他力挽狂瀾,安居平五路,自己不動窩,就令五路來犯之敵即作鳥獸散。這樣的作為,豈是文弱書生腐朽官僚所能為?

看中國士大夫史,就品格而言,是一步步下臺階的。古代最佳,中世紀開始下坡路。都說歷史是向前發展的,但是中國封建歷史,卻呈逆時針運轉。兩宋之前,中國士人剛勇並進,兩宋之後,卻丟失了“真勇”大品,越來越雌化,苟且智慧有餘,捨生取義不足,到了近代明末,中國士人的精神狀態可謂跌入谷底。東林的氣節成為大明王朝的最後殘陽。

大明王朝的士大夫“鐵肩擔道義”口號喊得最響亮,事實上,也確實出現了名垂史冊的士大夫,如楊漣左光斗這樣的清流士大夫,但主流卻不是他們,而是一個龐大的犬儒群。明朝中後期,基本上是太監執國 。這給文人士大夫也造成了太監人格。所謂太監人格,一方面是無能、自卑、壓抑,另一方是貪婪、殘暴、陰險。顯然,這是一種比較陰暗的人格。就像我在本書中提到的顧秉謙之流,這位大明天啟年間官至首輔的80歲老翁,就集自卑和貪婪於一身,為了貪戀榮華富貴,竟認50來歲的權宦魏忠賢為乾爹。不知人間廉恥為何物!

這樣的士大夫,可能在國家危亡時刻挺身而出嗎?不是帶路黨,就是下跪黨。

但是,這能全怪他們嗎?始作俑者不是隨波逐流的人,而是興風作浪者——制度環境的締造者。明朝開國者朱元璋系貧農出身,登基後推行保守君主專制,無視讀書人人格。對士人實行了連蒙元帝國都沒用過的廷杖和詔獄手段。大臣一語不合,就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裸體受刑,甚至投入特務把守的牢房,人間蒸發。朱元璋廢相壓縮士人權力,用特務加八股,為明朝士人奠定的是“尚古”與“尊君”的基調,士人言行不能偏離“四書五經”,天下沒有不是的君主,只有不是的臣子。在這種環境下,所謂骨氣和氣節都是扭曲的,一些士大夫即便還有些氣節,但表現方式卻令人哀嘆——以向皇帝“犯賤”(犯諫)為實現個人最高價值追求,以挨皇帝打甚至被賜死為榮耀,毫無反抗精神與獨立意識。

酷刑加侮辱,使得大多明朝文人士大夫噤若寒蟬,在皇帝面前如同家奴,只能提些為老爺著想的意見。朱家人的江山穩固了,而整個士階層卻失去了活力與脊柱,如此士大夫能抵抗強悍的外敵麼?

在太成二祖締造的恐怖帝國下,明朝的士人除了崇古與尊君,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實現自我的路好走,於是,僵化守舊與奴順愚忠便成了正統士品。乃至最後,建州女真首領愛新覺羅氏來了,剃刀經書齊下,被馴化的士人,諳習了叩首供奉。

近代日本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敢冒犯中國,玩起蛇吞象遊戲?談及近代中日差距,很多人駐目政治軍事科技文化,而卻忽略了“士魂”二字。兩國士大夫精神品性,在歷史長路中,走著走著就分了道。

日本的士人,一直保持著剛性品格。而近代中國士人,卻無比文弱。日本近代一再侵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們看不起中國的精英階層,認為他們是一群沒有靈魂的腐士。

日本文化學者桑原騭藏一語道破:

“在中國有地位、有知識,可充當一般民眾領導者的官紳階級腐敗墮落,他們既無精神,也無真心。這種腐敗墮落是幾百、千年來之積弊傳習,無望一朝一夕改變……政體是死的,將其活用的是人。沒有最要緊的人,任何政體都是不能充分發揮其效能的。”

人人都知道近代日本的國勢強盛,得力於明治維新,但很多人並不知曉,在明治維新以前,他們已建立了一種民族精神,就是以武士道為核心的和魂,因為有這種精神做基礎,一到明治天皇接受西方的科學文化之後,國勢就立刻強盛起來了,後來日本戰後二次崛起,都跟此有關。但是他這種民族精神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呢?就是因為保持著一個始終不腐的士人階層。即便後來到了窮兵黷武的軍國時代,貪腐也多與之無緣。迄今,日本議員的品格,仍不乏古代優秀士大夫品格的參照,喜酒好色者大有人在,但少廉寡恥的腐化官吏少之又少。

而近代中國,卻沒有始終保有一個不腐的精英階層。這當然與兩國的大環境有關,但除此之外,還有士大夫自身問題:苟且哲學腐蝕掉了剛性品格,如是富貴能淫,威武便屈,一遇強權暴力即屈身為極其現實的精緻利己者。

所以,東林給我們留下的寶貴遺產,就是節操二字,以及由此支撐的士魂,禮義廉恥。這在任何時代都不過時。 對於以東林為代表的中國式清流,我們可以深究他們種種痼疾,但切不可過分貶低他們的氣節。我們這個民族,無論如何都不該少了節士,因為“堂無節士國必朽”,因為大多人做不到節士那樣,你要更加敬重他們才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