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01年,匈奴犁湖單于去世,匈奴人擁立其弟、左大都尉且侯為單于。武帝想挾著征伐大宛的餘威攻打匈奴,匈奴單于初立,害怕漢軍討伐,就說:“我是小孩子,怎敢與大漢天子相比?大漢天子是我的長輩呀。”把以前所扣押但不肯投降的漢朝使臣路充國等人全都送回長安,同時派遣使者向漢朝進貢。
於是第二年,武帝為了嘉獎單于識時務,就派中郎將蘇武也把漢朝扣押的匈奴使者都送回去,並且厚賜單于,報答他的善意。蘇武和副中郎將張勝、代理使團官員常惠等人同往,來到匈奴,將禮品呈現給單于。然而他們發現單于態度非常驕橫,並非漢朝所認為的那般恭順。正巧此時,匈奴王、天水人虞常,以及跟隨衛律歸降匈奴的漢人在一起商議,打算劫持單于的母親以逃歸漢朝。衛律的父親本是長水地區的匈奴人,他跟協律都尉李延年(李廣利的兄弟)關係很好,李延年推薦他出使匈奴。出使回來的時候,趕上李氏一門犯罪被捕,衛律就逃走投降了匈奴。單于信任衛律,跟他商議國家大事,封他做丁零王。虞常本是漢官,他還在漢朝的時候曾跟蘇武的副使張勝交好,於是就私下裡對張勝說:“聽聞漢朝天子非常討厭衛律,我能為漢朝設置埋伏,用弩箭殺死衛律,希望到時候漢天子能夠重賞我留在漢朝的母親和兄弟。”張勝答應了他的請求,並且提供物資幫助。一個多月後、單于出去打獵,只有他的夫人和兒女兄弟留在大營,虞常等七十多人趁機發難,但是其中一人連夜逃出去告發,於是單于的兒女兄弟發兵討伐,緱王等人全都戰死了,虞常被活捉。單于派衛律審訊此案。張勝聽說了,害怕之前跟虞常的密談被揭穿,就把事情原委稟告了蘇武。蘇武說:“事情既然是這樣的,最終一定會牽連到我頭上來,如果我因此受到匈奴人的侮辱,那就有負國家了。”打算自殺,張勝、常惠急忙攔了下來果然不出所料,虞常交待了他跟張勝密謀的事情,單于聞訊大怒,召集貴族們商議,打算殺掉漢朝使臣。左伊秩訾王卻說:“除非謀殺單于,否則不該治以死罪呀,不如迫使他們投降。”
於是單于就派衛律去召喚蘇武前來對質,蘇武對常惠等人說:“倘若今天卑躬屈膝,有辱使命的話,就算活著,又有什麼臉面回漢朝去呢?”拔出佩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衛律大驚,急忙抱起蘇武,騎馬去叫來了醫生,在土地上鑿開一個大洞,裡面點起炭火,把蘇武放在上面,用腳踩他的背使淤血流出。蘇武昏死過去,好半天才終於甦醒過來。常惠等人全都失聲痛哭,把蘇武扛回帳篷裡去。單于聽說後,非常佩服蘇武的氣節,每天都派人前去探病,只是把張勝給速捕了起來。等到蘇武傷勢好了,單于就派人勸說蘇武,要他投降。正好趕上懲處虞常的時機,就打算趁此機會通追蘇武,他們首先在蘇武面前斬殺了虞常,然後衛律說:“漢朝使者張勝打算謀殺單于近臣(指衛律自己),應當處死,願意投降的,單于可以免其一死。”於是拔劍砍向張勝,張勝急忙哀求投降。衛律又對蘇武說:“副使有罪,你這個正使也應當連坐。”蘇武反駁道:“我又不是同謀,又跟他沒有親戚關係,為什麼要連坐?”衛律舉起劍來在蘇武頭上比劃,但是蘇武根本不為所動。衛律勸道:“蘇君,我從前離開漢朝,歸降匈奴,得蒙大王恩賜,封我為王,擁有數萬部眾,擁有漫山遍野的牛馬,竟然變得如此富貴。蘇君今天投降,明天會跟我一樣發達。你何必固執呢,就算你為漢朝盡忠而死,伏屍草原,又會有誰知道呢?”蘇武不理他。衛律又勸:“您因為我而投降,我會像對待親兄弟一般對待你。倘若你今天不肯聽我的勸,以後再想找我幫忙在單于面前說好話,那可就沒有機會啦!”蘇武責罵衛律道:“你作為臣子,不顧君主的恩情,背叛主公,拋棄親友,投降蠻夷,我幹嘛要找你幫忙?而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擁有決定別人生死的大權,你不能公平地處理問題,反而想要離間漢朝天子和匈奴單于,在兩國爭鬥中獲取利益。想當年南越國殺害漢朝使臣,國家被滅,成為漢朝的九個郡;大宛王殺害漢朝使臣,首級被砍下,掛在長安宮殿北門;朝鮮國殺害漢朝使臣,很快就被滅掉;只有匈奴還未曾受到過懲罰。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投降,卻想要讓兩國再起爭端,恐怕匈奴的禍患就從我的死開始了! ”
衛律知道沒法靠威脅手段來迫降蘇武,只好回報單于,但越是這樣,單于越是想讓蘇武投降。於是他把蘇武幽禁在大地洞裡,不給他水喝,不給他飯吃。天上下起大雪,蘇武倒臥在洞中,只能嚼雪,吃衣服上的氈毛,聊以充飢,一連好幾天都沒被餓死。匈奴人看到這種情況,認定蘇武不是平常人,一定有神靈保佑,於是就把他送去北海附近無人居住的荒野,讓他放牧公羊,說:“只等公羊產奶,我們就放你回去。”而把常惠等其他隨員分開來安置在別處。蘇武到了北海邊上後,也沒有人給他送吃的,他只好挖掘野鼠和草種來充飢。他拿著漢朝授予的節杖放羊,無論睡覺還是起來活動,時刻也不肯離手,結果節杖上的毛全都掉光了。蘇武在漢朝的時候,和李陵一起做侍中,後來李陵投降了匈奴,不敢前去探望蘇武。過了很長時間,單于終於派李陵到北海邊去,李陵就擺設酒宴,演奏樂器來招待蘇
武。他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跟子卿(蘇武字子卿)向來交好,所以派我來遊說你。你就算再堅持,也終究無法迴歸漢朝,只能白白苦了自己。流亡在別國的土地上,你的信義又有誰能看得見呢?你的兩個兄弟,以前都因為犯法被誅殺了;我來的時候,太夫人也已去世;你的夫人年紀還輕,聽說已經改嫁了;家裡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至今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是活還是已經死了。“回想我剛投降的時候,精神幾近瘋狂,痛恨自己背叛漢朝,加上母親受到牽連被逮捕,你不願意投降的心,哪兒比得上我呢?!而且陛下年紀老了,三天兩頭變更法令,大臣無罪而被滿門抄斬的有數十家,大家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存亡,你究竟為誰這樣堅持呢?”蘇武回答說:“我父子沒有什麼本事,沒有什麼功勞,全靠陛下的提拔,才能成為將領,受封列侯,兄弟之間說起來,都願意肝腦塗地來報答陛下。如今倘若拼了我這條命就能報答陛下宏恩,就算刀斧在前,油鍋在前,我也心甘情願。從來臣子侍奉君主,就像兒子侍奉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那是毫無遺憾的。希望你別再多說了。”李陵和蘇武喝了幾天酒以後,再次相勸:“子卿你就聽我一回吧。”蘇武說:“我覺得自己早就該死了,你若是一定要我投降,那就請結束今天的歡宴,讓我死在你面前吧。”李陵看到他的態度如此真誠而堅決,不禁喟然長嘆道:“唉呀,真是義士呀!對比蘇武,我和衛律的罪過真是太大了,老天都不會饒恕吧!”熱淚流下,沾溼了衣襟,只得跟蘇武告別後離去。臨別前,他送給蘇武數十頭牛羊。
後來李陵又去了趟北海邊,告訴蘇武說漢武帝已經駕崩了。蘇武面向南方大聲哭泣,哭得都吐出血來,每天一早一晚都要這麼哭一場,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等到壺衍模單于繼位後,因為他的母親行為不正派,導致國內混亂,人心離散,因此經常害怕漢朝派兵攻打,於是就派衛律做中介,再次跟漢朝和親。漢朝使臣來到匈奴,向單于要求釋放蘇武,但是匈奴人欺騙他們說蘇武早就已經死了。
後來漢朝使臣再次來到匈奴,常惠私下裡找到漢使,教漢使這樣對單于說：“天子(此時是漢昭帝在位)在上林苑射獵,射下一隻大雁,發現雁腳上綁著一封書信,說蘇武身處某某沼澤中。”漢使聞言大喜,就用常惠教他的話來責備單于。單于看看左右從人,大家都很驚駭,這才老實回答說:“蘇武確實還活著。”於是送回蘇武和馬宏,馬宏曾為出使西域的光祿大夫王忠的副使,因為遭到匈奴兵襲擊,王忠戰死,馬宏被擒,也堅決不肯投降。所以匈奴還回這兩個人,以表達自己的善意。李陵擺下酒宴恭賀蘇武,兩人灑淚而別。
單于尋找蘇武的使團成員,除了投降和已經死去了,跟隨蘇武回國的還剩下九個人。回到京城長安以後,漢昭帝讓蘇武帶著祭品前去武帝陵墓前彙報出使情況,然後拜他為典屬國,俸祿為中二千石,賞賜錢幣兩百萬、公田二頃、宅第一處。蘇武滯留匈奴前後十九年,壯年出發,等回來的時候,頭髮和鬍鬚都已經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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