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3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導語

作為今年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唯一一部入圍的華語電影,《江湖兒女》首映後收穫了法國觀眾近8分鐘的讚譽掌聲,場刊評分高達2.9,無一星差評。《衛報》評賈樟柯突破自我,《視與聽》將影片視為“當代電影中成就最高的大師傑作”。

影片榮獲了國際影迷協會頒發的評委會獎,趙濤獲評最佳女演員獎。隨後,今年九月,《江湖兒女》在多倫多電影節展映、將於聖賽巴斯蒂安國際電影節角逐“公眾大獎”。

如今,載譽而歸的《江湖兒女》已在國內公映。製作耗時三年,故事跨越7000多公里,時隔三年終於有長片新作綻放大銀幕的賈樟柯,造了一座怎樣的江湖,談了哪些兒女事呢?

作者|林蔚


《江湖兒女》結尾處,斌斌再次突然消失,留下監視器鏡頭裡巧巧倚靠在牆邊,模糊且悵惘的身姿。斌斌和巧巧間十七年的感情糾葛,定格在隨時會被刪除、清洗掉的垃圾影像畫面裡。

這個鏡頭感動到了賈樟柯本人,他改掉了最初設定的結局。如同《江湖兒女》的英文片名“Ash is purest white”(至白至燼)所示,被高溫燃燒後的火山灰雖是最乾淨的,卻也一吹就散,消失無跡。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這像極了巧巧、斌斌等人的命運,以及所有生活在每個時代的小人物的命運。不論是火山灰,抑或垃圾影像,都是被時代裹挾,被急變社會無情撞倒的人。

所以即便講現代江湖,賈樟柯一直未變的是對人的觀察,對人命運的悲憫和體恤。

賈式江湖,約等於日常


在說“兒女”之前,免不了叨叨兩句賈樟柯在《江湖兒女》裡建造的江湖語境。

他曾在採訪中說過,“江湖的構成,是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的呈現和處理,有一個動盪變化劇烈的時代,也是紮根在生活中的日常,打牌、吃飯、喝酒、KTV、跳舞等等。”

當然,這個江湖也是賈樟柯本人生活經驗的提取。八九歲混跡於汾陽街頭的那些年,他崇拜精幹有力的大哥,初中則留戀於錄像廳香港黑幫片裡的浪漫與情義。那時候,一座縣城就是一個江湖。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成年後,大學時代的賈樟柯回故鄉,當年的大哥已是普通的中年人。時間,帶來的改變不止如此。《山河故人》宣發的後期,賈樟柯的一位老友中風,這位老友以前是位大哥,物是人非的境遇變化,讓賈樟柯五味雜陳。

近二十年的導演生涯,賈樟柯從“小賈”變成“老賈”,他的創作視角也從生活當下的現知現覺,轉換成從線性的時間維度出發,來試圖講明造成他心中“物是人非、五味雜陳”之感的緣由。

他借用費穆導演未成形的遺憾之作《江湖兒女》的名字,畫了一張經由大同、奉節、新疆、再回到大同的電影地圖,留白式的再現了十七年間,一代人身上體現而出的江湖情義的變化。

這變化,被賈樟柯賦予在一對男女十七年逆轉式的人生際遇中。

“企業化了”的男人,“情義尚在”的女人


江湖中的兒女,是有情有義之人。而隨著時間的變化,情義二字,揹負著情義二字的人也在發生著轉變。

斌斌和巧巧,兩個人物出自賈樟柯2002年的《任逍遙》。在那個故事裡,兩人間的交集並不多。留白的人物關係給了賈樟柯再次創作的可能。於是,他把《江湖兒女》故事的開局放在了與《任逍遙》平行的那個年代,另一個斌斌與巧巧的大同往事。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兩人的命運從2001年開始,出租車公司老闆斌斌被新一輩的毛頭小子挑釁,受困於縣城街頭。女朋友巧巧為了救下斌斌,在鬧事開槍,那一刻起,巧巧的青春結束,她逼於無奈被捲入了江湖。而那一刻對於斌斌來講,是他江湖地位隕落的開始。

巧巧替斌斌頂了持槍罪,獲刑五年。與此同時,斌斌被收監一年後,釋放,未見一個兄弟前來迎接的他,如喪家犬。失意後,他離開大同,輾轉去了奉節。

五年後,在監獄“進修”被釋放的巧巧,到奉節尋找斌斌。斌斌如今投靠在之前的兄弟“大學生”那裡,賈樟柯藉著“大學生”之口,說出了五年後江湖情義的變化:“現在都企業化了。”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企業化”將過往人與人之間的人情關係、情義關係,變成了金錢關係的鏈接。這是賈樟柯對時代做出的體察,而斌斌也深陷在“企業化”的關係網中,與巧巧形成了新舊兩種人際關係的對峙。

在離開奉節的火車上,巧巧說出的那句“我是跑江湖的。”無不是在對舊式江湖情義的堅守。

2017年冬,巧巧在大同縣城裡,開著麻將館,和十幾年前的那撥人一起,維持著舊有的關係。巧巧儼然像極了過往的斌斌。賈樟柯說,這時的巧巧收留中風的斌斌,很難說是出於愛情的原因。她告訴斌斌,“江湖上,講究個義字。”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結尾處,賈樟柯設計了一個細節。2018年第一天,中風好轉的斌斌再一次離開了巧巧,他在住屋裡留下了一沓錢。巧巧看到錢後,所做的動作是奮力把錢甩在桌子上,進而錢灑落一地。

筆者自覺,這個細節充分交代了巧巧和斌斌的最終分道揚鑣。巧巧的情和義對照斌斌的金錢邏輯,時間對人的內外改變,完成了兩個心靈的重塑。

賈樟柯說,《江湖兒女》的創作讓他第一次對男性有了自我反思。女性,在他看來,反而比男性更講義氣,甚至更能堅守準則。所以有了影片中斌斌和巧巧幾乎逆轉一般的命運軌跡。

被“去勢”未果的男人,俠骨柔情的女人


不少人認為,《江湖兒女》是賈樟柯寫給妻子趙濤的一封情書。巧巧的整個成長軌跡,清晰明確,鏡頭的運動軌跡也以她的行動為主,是絕對的一番。二十歲、三十歲以及四十幾歲的人物狀態,經由趙濤改變聲調,變換面部妝容以及深度的心理揣摩,詮釋的亮眼和貼切。

賈樟柯把江湖情義在當下的延續放在了巧巧身上。正如同他早年間對港片裡江湖的浪漫與柔情想象來自於葉倩文的歌曲一樣,巧巧的江湖情義裡多了一份柔情。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這份柔情,給了趙濤、也給了巧巧一個多層次的豐富的角色呈現。坐在輪椅上的斌斌問推輪椅的巧巧,還恨自己嗎?巧巧一度剋制自己的聲音和眼淚,說沒有愛,就不恨了。

再到最後一個鏡頭裡,斌斌離開,她在走廊裡的悵然若失。你很難說那裡面沒有情了。而這份感情是複雜的,夾雜的是道義、情分還是擔憂、生氣,僅僅用愛情關係想象兩人後續的相處,顯然並不合適。在賈樟柯的創作初衷裡,巧巧與斌斌的愛情關係,在奉節兩人分手,巧巧上火車後已經終結。

而廖凡飾演的斌斌,是筆者無法忘懷的形象。賈樟柯直言,選擇廖凡是因為他像極了自己記憶中精幹的大哥形象。而且廖凡那張氣勢和張力十足的臉孔,也給了斌斌這個男性形象更豐富的深意。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從故事開始時,斌斌的意氣風發,到在奉節不敢面對巧巧的低眉聳肩。廖凡有一個細節處理的特別好,兩人在小旅館說分手,說起巧巧出獄,他沒去接的過往。廖凡眼角噙淚,愧疚和硬撐兩種心理狀態都展現了出來。

乃至到最後,時間和變革對人的摧毀,都在廖凡的表演中完成。

說多了“江湖”,不如談談“兒女”


(兩人的表演為角色帶去了餘韻)


消失了的斌斌,不知道還會被時代浪潮卷向哪裡?一直唸叨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他,不知道還會被時間重塑成什麼模樣。堅守著道義,守護著江湖舊秩序的巧巧,沒有被浪潮捲走,卻也倍顯孤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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