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6 解放軍將軍: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文官貪錢、武將怕死

1963年初,組織決定送我進南京海軍學院學習深造。南京是座美麗的城市。說起來也很怪,我幾乎走遍了中國沿海城市,唯獨南京這座古老的都市在我心中分量最重。而我入學半山園,讀書兩年,就是愛這座都市的開始。

海軍學院有個好傳統,每期入學的學員,都有班主任、班政治教導員親臨車站迎接。我一下站就遇上班主任的迎候,這應當是我入伍以來,第一次在車站站臺上受到領導的熱情接待。入學後,我被編到基本系第11期2班。班主任和班政治教導員告訴我,從我們這一期起,學制改為2年,即1963年至1965年畢業。學制改為兩年後,課程肯定要改,怎麼改一概不清。

解放軍將軍: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文官貪錢、武將怕死

就在這二年的學習期間,我跟全班同學一樣,既很普通,又很用功。既是普通一兵,又要儘量起點表率作用。雖說普通,有些事又是我一生都不會忘的。現將這些最難忘的東西,記錄下來,以饗讀者。

第一件事,在海軍學院學習期間,我和學院的林遵將軍一塊出席了第三屆全國人大代大會。早在1963年的深秋,我即被海軍指定為海軍的第三屆人大代表侯選人,並且當選為三屆人大代表,那是一份崇高的榮譽。

1964年下半年,在我即將參加學院畢業考試時,學校通知我參加三屆人大會議,並告知我與副院長林遵將軍一起,跟南京軍區代表同行。因此,我就有了與林遵將軍接觸的機會。

就在出發的當天中午,林遵將軍給我打來了電話說:“張逸民同志,你跟我一起走吧,不必另外派車了。”並告知了他家的住址。我當即向他表示謝意,並按約定的時間,我準時赴約到他家去乘車。按門鈴後是林夫人出門來迎接我的。林夫人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健康、高雅、聰慧。她操著帶有濃濃福州鄉音的普通話說道:“副院長正在整理行裝,請您到客廳稍事休息。”林夫人引我走進客廳。客廳不大,但裝飾得很得體,既樸實,又適用,不見任何浮華與奢侈。但我從這樸實中能感受到林遵將軍和夫人的文化品位和良好的文化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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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副院長從內室中走出來,跟我打過招呼之後,便對夫人說道:“張逸民同志可是我們海軍的英雄啊,來,認識認識。”將我引見給夫人後,又喚女兒出來,並引見給我。時間久了只能記得他女兒是位學醫的學生,什麼大學不記得了。這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對林遵將軍。將軍舉止儒雅,待人誠懇,沒有架子,直接感覺到的就是親切而沒有任何俗套。他雖是一位起義將領,十多年來,為海軍建設貢獻了不小的力量,贏得了黨和廣大指戰員的信賴和讚揚。我們學員隊的學員從不將林將軍當外人看,對他既尊重又熱情。這位清末代禁菸大將林則徐的侄孫兒,原為國民黨海軍第二艦隊司令。我軍師百萬雄師過大江之時,不管當時林遵將軍真心與否,一支第二艦隊當然是擋不住我百萬過江大軍的。可再一想,如林遵將軍不起義,那長江將會被鮮血染紅啊,憑這一條林遵將軍就應當功垂千古。

火車徐徐進了北京東站,這是我調海軍之後的第四次進京。最出乎意料的是海軍蘇政委的秘書乘車來接我。這是我絕不曾想到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我究竟是驚還是喜,反正知道這事非常破格了。首長秘書引我下了火車,我發現站臺上停著一臺“吉姆”牌大轎車,一看就曉得這是蘇政委的專車。秘書告訴我說:“首長親自交代我要用他的專車接你去海軍大院,首長在等你。”

首長的秘書直接將我送到首長的辦公室。見到蘇振華政委的那一刻,我很不自然,像是有一種無形的東西束縛自己一般,不知道如何是好。我能記得的就是首長與我的敘舊,他講快艇1大隊如何好、戰士如何好、你張逸民如何好。見到首長後的我就是激動。談了一刻鐘後,蘇政委要領我去見肖司令員。於是,我跟隨首長身後走進了海軍司令員肖勁光大將的辦公室。蘇政委一進門就說:“肖司令,給你認識個人,這是快艇I大隊的張逸民同志。”肖司令員微笑著說:“啊,聽說過。”肖大將拉著我的手有好長時間,有一分多鐘吧。這位叱吒風雲的大將軍能得一見,也稱得上是一種榮幸,一種福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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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將軍留著花白的寸發,國字臉上湧出智慧、毅力。雙目炯炯有神,真是好一派英雄氣魄。肖大將軍此刻滿臉笑容,又和藹可親,儘管非常慈祥地與我交談,但在我心中自然地產生出一種敬畏。概言之,肖大將軍留給我非常深刻的印象就是穩重、豁達、瀟灑、威嚴。因為是引見式的見面就沒有坐下來談。只是蘇政委向肖大將軍說了這樣一段話:“張逸民同志不簡單啊,能把一個大隊管理得井井有條,不論是打仗、訓練還是政治工作都搞得有聲有色,有板有眼,很不容易的。”肖大將軍接過話來說:“他們這些陸軍來的同志,都把陸軍的好傳統帶到海軍來了,所以能打勝仗。”肖司令員又問我:“是陸軍哪個部隊調來的?”我回答說是陸軍43軍。肖司令員聽後說:“那可是個能打的老部隊啊。將來海上打仗就靠你們這些人了。”簡單聊了會後,蘇政委說:“肖司令員有事,以後有機會再談吧。”就這樣,我告別二位海軍首長,回海軍招待所去了。

這次進京開人代會,作為海軍最基層的代表有幸見到肖大將、蘇政委,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榮譽,是一種光榮。但是,雖說有機會見到了海軍的最高首長,回部隊後我始終沒跟任何人講起此事。為什麼?我一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拉大旗當虎皮的人,我自己也不會搞巴結投靠那一套。其次,幹革命靠的是自己對黨的忠誠、靠的是自己浴血疆場的戰功,不是依靠他人的勢力。這次首長見過就完了,絕不外講,更不能吹噓。我一向認定,自我吹噓,那是一個人最沒本事、最作賤自己的事情,不僅自己絕不會幹,更要遠離這樣的人。

三屆人大開幕前一天,解放軍代表開過一次全體會議,即組成解放軍代表團。這次全體會議,一致選舉羅瑞卿同志任代表團團長、代表團的黨委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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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加會議的解放軍代表,可是那時全軍的精華啊。上至元帥、將軍,下到基層的尉校級軍官,真是夠全的了。我們全體解放軍代表住在民族飯店,開大會就在一間較為寬大的小禮堂進行。海軍代表中,王天保是位抗美援朝的空軍戰鬥英雄,他又是二屆人大代表,開人代會他是輕車熟路了。王天保是海軍中校,當時是海軍航空兵2師師長。舒積成同志是海軍大尉,國防部命名的戰鬥英雄,當時是航空兵4師“海空雄鷹團”副團長。我是海軍少校,快艇一大隊大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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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三人按照預定開會的時間走進小禮堂,在中排靠邊坐下。我展望一下四周,這時全屋不過20人,大都是基層來的小人物。大約距開會時間尚有5分鐘時,其餘解放軍代表開始大量湧入會場,我注視著代表們的種種表情,當然可以稱之為解放軍代表眾生像。海軍的肖大將進入了小禮堂。在解放軍代表中,肖勁光當然屬重量級人物。依我看,肖大將是最有風度的一位。看到肖大將的風彩,像是給海軍爭了光一般,我都替肖大將驕傲。他最大的特點就是面帶微笑,不停地向熟人點頭,既彬彬有禮,又表現得不卑不亢。既不拘謹,又落落大方。走到他認為最適合身份的位置,選定座位坐下來。肖大將剛坐下來,賀老總到了,賀老總穿的也是常服,論風采,那是絕對第一。賀老總不僅軍人風度好,更表現得不卑不亢。

第三次人大會議期間,有個大會發言,羅總長是以解放軍代表團團長的名義在大會上發言的。在大會發言中,羅瑞卿大將的發言最受歡迎,鼓掌最多,也最得人心。可以說,這個發言給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他發言的主題就包含在他引用了岳飛的那句名言:“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怕死,天下太平矣。”發言深刻講述了共產黨官員的德行、氣節與國家興衰的關係,言簡意賅,落地有聲。在羅大將發言過程中,曾多次反覆贏得極熱烈的掌聲,發言結束後的掌聲,更是長達兩、三分鐘之久。其熱烈程度,可想而知了。我當時及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一直都在想,文官貪錢,武將怕死,這大概就是老百姓最為痛恨的事了。相反,講廉潔、講奉獻,肯定是最受歡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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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選舉時,我被解放軍代表團指定為大會監票員。監票員的職責就是維持投票人的秩序,就是一行一行按秩序進行投票。監票人也有形象,那就是微笑、親切、友好與扶老。那年我剛好三十又五,正是年富力強,極具朝氣的年齡,我圓滿完成了這個監票員的任務。
選舉完畢,大會執行主席宣佈選舉結果後,毛主席與劉主席共同並肩進入主席臺。全體代表起立熱烈鼓掌,表示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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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大事,毛遂自薦,我改當藍軍司令。1964年5、6月間我們學完了兵種戰術後要有個小考,小考內容是對抗性演習。作業之前,班領導要進行雙方人事安排,就是由誰來擔任紅方司令,誰來擔任藍方司令。就因為我是重點培養對象,以往紅方司令都安排我當。這類硬性安排,全班沒人反對,我深知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我的學習成績優秀。但是,不論班主任怎麼動員,這藍軍司令很少有人自願報名出任,原因就是藍軍總是被捱打最後必須以失敗告終。於是我開始想這個問題,演習的目的是為了檢測學生對戰場環境的感知能力和戰鬥的處置能力。兩軍對壘必有勝負,而這勝負是不應該用紅藍來進行固定的。全班同學都應當有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這才能令人心服口服。

於是我主動提出來,紅軍司令可以由全班同學另選,我自願報名改當藍軍司令。我的提議受到全班同學的擁護,熱烈鼓掌,表示支持。於是我在這次兵種戰術演習中,出任藍軍司令。紅軍司令則由班長擔任。我擔任藍軍司令是有條件的,這條件就是:演習過程,老師的引導,我認為合理的就聽,不合理的,希望老師能尊重學員對戰場環境變換自己判斷後的決定。老師同意了。也就是說,我已經受到首肯可以從根本上摘掉了藍軍必敗的帽子,作為攻防雙方我有條件爭取勝利了。

演習沒開始,我全力尋找藍軍的有利條件(優勢),爭取在導演中將藍軍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而對紅方的軍情,也盡力摸清它的長短(劣勢),導演過程中,儘量避其所長,而全力擊其所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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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習的雙方兵力組成:紅軍為4艘鞍山型驅逐艦;藍軍為基林級驅逐艦3艘,兵力對比是4:3。

鞍山型驅逐艦性能是:主炮130毫米火炮,全炮塔式,前主炮兩座,後主炮一座。航速32節,主炮射速為8--9發/分。主炮有效射程為90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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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林級驅逐艦性能是:主炮127毫米火炮,半炮塔式,前後主炮均為雙聯裝,前主炮兩座,後主炮一座。航速33節。主炮射速12發/分,主炮有效射程為70鏈。

根據演習設置的設想,我反覆對比研究,想從中找到此役的取勝之道。總體上看,雙方似乎勢均力敵,不相上下,實際還是紅方略佔優勢。再作具體分析,則是各有自己的優勢,就看你是否有能力去發揮自己的優勢了。

紅軍的優勢是:共有火炮12門,主炮口徑略大,優於藍方。主炮最大射程可達137鏈,有效射程為90鏈,大優於藍方。紅軍的劣勢是:單艦主炮為單炮,共3門主炮,主炮數量少3門,此為大劣。主炮射速慢,8~9/發分,次劣;航速32節,大體相當,無優劣。

藍軍的優勢是:三艦共有火炮18門,主炮口徑127毫米,但射速佔優,為12發/分;其主炮有效射程為70鏈,較近,處於劣勢。主炮單艦為6門,數量大優於紅方。

這是一場火炮對抗戰。紅方之優勢是火炮威力大,射程遠:我藍方優勢則是主炮多,射速快。紅軍的優勢是打遠戰,我之優勢為打近戰。我藍軍編隊如在80鏈~90鏈處,停留時間越長越不利,甚至是必敗無疑。如能迅速進入60-70鏈處我則有一定的勝率。關鍵的關鍵,就是最充分的利用紅方的錯覺,高速接近紅方,能爭取到5~10分鐘時間,就是勝利。

根據此判斷,我做出了此戰的三原則:出其不意,快速接敵;我之所長,攻敵之所短;不戀戰,不求大勝,抓一把就撤出戰鬥。

接著就著手組織藍軍指揮部,我為藍軍司令,我們二班長田桂芬任參謀長,我的同學姚保江任抽籤員。其他有關工作均有人員分工擔任,很快組織就序,等待演習開始。

演習老師宣佈演習開始。

我下令,藍軍編隊要保持在130~110鏈的距離上游蕩。並下令藍軍迅速完成一級戰鬥準備。這就是保持適當接觸,伺機而進的策略。

按照演習的規定,只要作戰雙方保持在接火的狀態中,每10分鐘要抽一次籤。到10分鐘後,姚保江去抽籤了。這第一次抽籤,抽到什麼籤,這是在場同學最關切的事。姚保江小跑回到指揮部大聲報告:“報告大帥,我抽到個上上籤:“一發炮彈,擊中錨鏈艙,毫髮無損。紅軍抽了個下下籤:指揮艦副機故障。”姚保江失態的表情,讓大家鬨堂大笑。抽籤辦法,應當是導演作業中,對雙方都算是很公平。這類籤,內容是不會有大的破壞的,都是些沒有傷筋動骨的小損失。就在此刻,紅軍四艦編隊向我們高速接近,企圖非常明顯,就是想急於進入有效射程,在90鏈上與我決戰。

我立即下令,我編隊與紅方同航速撤離,各艦成右橫對。5分鐘後,我發現紅方仍然緊追不捨時,我再次下令,我編隊準備投入決戰,各艦準備射擊。下令:向左齊轉180°,然後高速接敵。雙方對進只需要5分鐘,我就進入70鏈有效射距內,再猛烈開火。

這一著非常成功,此戰我爭取到了5分鐘的接敵運動.迅速到了70鏈的效力射擊位置。進入70鏈時,我下令向左齊轉90度,成單縱隊,開始有效射擊。

演習時有個規矩,雙方正式發起攻擊前.只當成是序幕而不記時,待作戰雙方開始攻擊後,即演習正式記時。正式記時為0時0分,0時l0分,第一次抽,O時12分,紅軍開始向我編隊集中攻擊,0時l 5分,我下令編成右橫隊,準備與紅軍決戰。0時20分,藍軍編隊向後齊轉80度,隊形變為左橫隊,開始高速接敵。0時21分高速以33節接敵。O時26分,我編隊到選距敵70鏈處,當即下令向右齊轉90度,成單縱隊。敵編隊處於我之左側,全編隊集中火力猛打紅軍指揮艦。紅軍發覺被我軍打了,見勢不妙,又向右轉向。想迅速與我脫離,我則以慢速繼續向敵艦猛烈射擊。0時31分,連抽5個籤,藍軍編隊有兩艦受損。但都沒影響戰鬥。紅軍編隊則有2艘退出戰鬥;紅軍指揮艦受損,但還在繼續戰鬥。0時35分,導演組宣佈戰鬥結束,藍軍獲勝,紅軍失敗。

本來這只是次普普通通的兵種戰術圖上演習作業。充其量只能說是一次學員對學員的艦艇火炮戰術的一次應用而己。如說這是一次紙上談兵亦無不可,其勝負並沒有實際意思。然而最後的影響完全超出我的想象,對這次演習作業紅軍失敗的結果,學院內部吵得沸沸揚揚,全院上下議論紛紛。認為我破壞了學院辦院來的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紅軍必勝。後來還聽說院長謝立全將軍還親自過問了此事。於是,問題出來了,一次很普通的圖上作業演習,就因為藍軍獲勝而打破了辦院的傳統觀念,即紅軍只能勝利而不能失敗的舊框,從而引起了院領導和教研室領導的所謂震動。

要我看,這類所謂震動,其實是一場大驚小怪。其實應該震動的不是作業演習本身有什麼錯誤,而是那些落後的十年一貫制的封閉式的教學觀念。要我看,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因為兵種戰術教學中引入了不該引入的政治因素。我覺得一般作業演習,就是甲方、乙方。一寫成紅軍、藍軍那就變成有政治含義了。如果紅軍必勝,那還要我們學習幹什麼?在我看來,這圖上演習作業,就如同師父與徒弟對拳一般。重點既不是誰輸、誰贏,更不是對拳過程好與壞,關鍵是拳師最後的點評,輸在哪裡,怎樣做才不會輸。以及贏在哪裡,怎樣做才會贏。如果紅軍一定得贏,那就只能在作戰條件設置上,給紅軍以優越照顧。請問真正在戰場上,作戰雙方有誰去照顧。照顧的結果只會打敗仗,絕不會打勝仗。學院的責任是教給學員以打勝仗之道,而不是照顧,甚至是護短。依我之見,圖上作業,無需將紅方藍方的勝負看得那麼重。只要學習完畢,又有個全面的講評就是了。何須去看重圖上勝負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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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大事,學戰例,我敢提出質疑。我讀過很多戰例,不敢說我的學問有多大,有一點我不是吹牛,戰例有什麼不順當之處,有什麼人為隱瞞作假,那是騙不過我的。大約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毛主席號召中將以上的將軍們,要將他們畢生最得意的心得或好的總結性的文章,上報中央並要彙集成書。經毛主席號召之後,我就期待著有那麼一天。能拜讀這些老紅軍、老將軍們的戰場華章。但始終沒能如願以償,成為我的人生一大憾事。但我始終將讀戰例視為從軍中的樂事,為此我如醉如痴,樂而忘返。我讀戰例有一條重要的體會,就是不可百分之百的全信。不全信的目的就是給自己留點思考的空問。如果百分之百的全信,那就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了。
1964年6月2日國民黨派出一支反攻大陸突擊隊,妄圖在我山東半島頂端的石島灣之莫邪島登陸,想抓一把就跑。突擊隊登陸件事敗露後,北海艦隊倉促應戰教訓頗深。此役發生後,海軍於6月3日即通報全海軍,同時也在學員班裡傳達。當天我們基本系11期還在上課,班主任劉奇澤同志匆匆與授課老師交談後,就由授課老師將通報全文如實向學員們作了傳達。之後便組織全班學員討論。因時間來不及深入討論,雖有幾位同學發言,全都是一片贊同聲。因快到下課時間了,我向班主任提議,將通報內容作為學員的講議,印發給每位同學,以便據此深入學習研究。我的意見被採納,人手一份,下午繼續討論起來。


下午的課堂跟上午比,有較大的變化,不僅座無虛席,氣氛也變得嚴肅了許多,除了學員,還有訓練部首長、教研室首長以及一些教員、參謀都來與會討論。討論一開始我就想,應當發言而且應當靠前發言。
下午討論會由劉奇澤主任主持。前兩人的發言都是泛泛而談,於是我舉手要求發言。劉奇澤看我舉手,就說:“請張逸民同志發言”。發言前我先作了些說明:“我的意見,僅限於通報內容與時間。發言難免與通報實際情況有不一致之處,我的發言可能有猜想成分,不一定會十分準確。發言也有批評,這是學術探討,對事不對人,最終目的是將海軍的反小股的事情辦好”。劉奇澤主任插話說:“張逸民同志你大膽的講,有批評也沒關係。”

我講了三點看法:“一、從石島發現敵情並立即上報到艦隊作戰指揮室,北海艦隊從瞭解敵情到命令作戰艦艇出航,這中間時間很長,超出了正常的首長判斷情況到下達決心的所需時間,把最寶貴的殲敵時機給耽誤了。海軍通報為什麼對此隻字未提?二、說實話,反小股個芝麻大的事,北海艦隊竟然動用驅逐艦、魚雷艇出來應對,我怎麼都想不明白,去應對一個小股敵特的戰鬥,就將北海艦隊的家底全折騰出來了,如果有了大敵情。又將如何應付?三、北海莫邪島反小股的失利,不該批評下面,當然下面也有下面的責任,但是最根本的是這類反小股的戰鬥曾在沿海發生更多次,其中東海大多數都非常成功。請問海軍組織觀摩了嗎?北海艦隊有關部門單位可曾去東海瞭解經驗?各艦隊間的閉塞狀態,各艦隊的長處得不到及時的發揚光大。很明顯莫邪島戰鬥的失利,北海對反小股思想上無準備,領導沒有責任心,那才是最大的失誤。


我的發言,在同學中間引起強烈反應,真是有一石激起千層浪的效果,一下子討論會炸鍋了。但學院的訓練部領導以及教研室領導卻無言以對。對我的發言贊成不行,反對吧又說不出適當的理由,看得出那全然是尷尬。這次討論會其實也只能算一次學術上的爭鳴而已,我的觀點好壞也只是一種學術觀點,學院不會當回事,海軍也不會知道。

解放軍將軍: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文官貪錢、武將怕死

之後沒多久,就到了1964年暑假。一些從北海艦隊來的同學,他們中有人真想探出個究竟,想了解一下我的質疑有無道理。暑假回來,北海的同學一到校就急著來告訴我真實情況:“張逸民你的質疑真有道理,真是神了。任何事物都有規律,作戰問題也有規律,凡是與作戰有關情報不可能被參謀人員壓住不上報。”據該同學說,北海艦隊的值班參謀接到石島的敵情報告後,就因為當時在艦隊值班的領導睡覺了,而平素這位首長又脾氣特大,常訓人。值班參謀一開始不敢去喚醒這位熟睡的將軍。最後還是硬著頭皮去喚醒了這位首長。醒了後又是大發脾氣。然後才驅車趕回值班室來,自然就將最寶貴的時間全消耗掉了。

就我而言,那位將軍的錯與對並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石島上報後首長把最佳的可戰鬥的時間白白浪費掉了。這就是說,我讀戰例最清楚作戰時間連接的重要性。我讀石島的戰例,關鍵就是發現作戰時間有不合理的延長,可以說作戰時間斷擋了,或稱之為掉鏈子了。而這作戰時間上的斷檔,恰恰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後來的崇武以東海戰也是如此,真正會研究戰例的只要將時間過程排序出來就會發現問題,就會有解釋不清楚的地方,當然最後也自然會明白這場海戰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學戰例是我一生最喜愛的軍事課程。學戰例也是我一生受益最大之處,可以說我的才智、我的悟性、我的直覺,在讀戰例中得到了最充分、最合理、最高層次的發揮。讀戰例,很有學問,得會讀,又要細讀,又要反覆的讀。一個戰例,就是一部歷史,只要它是比較真實的,字裡行間,隱藏著許許多多的東西。一個戰例裡既能隱藏著成功與失敗的拐點,又有臥虎藏龍的深奧之處,就著你有沒有本事將其真諦剝離出來。我的智慧當然是爹媽給的,但那只是一種毛料,真正能讓我的智慧不斷閃光的是我的革命實踐,是我的潛心閱讀戰例。閱讀戰例可以稱之為我的頭腦的一種革命實踐活動。通過研究戰例,頭腦能變得聰明、變得敏感、變得對事物反應極快。戰例就是我的恩師,戰例老師給我的知識極多又極豐富。讀戰例使我受益無窮。

入學兩年,收穫頗多。除了疾病治癒身體變得壯實外,通過學習軍事素養、政治思想也都有不少長進。因學校的考試日期與我參加全國人代會的時間有衝突,有一項考試提前單獨進行。全班的考試成績非常好,而且同時出了兩個全優學員。一個是海軍司令部作戰部參謀王祖堯,另一個就是我。同時出兩名全優學員,被訓練部看成是很光彩的事。為此學員班受到表揚,全班上下也都笑逐顏開。

解放軍將軍:老百姓最痛恨的就是文官貪錢、武將怕死

我參加革命後,共有三次入學,這次到海軍學院是第三次入學。三次入學各有不同感受。我是從東北軍政大學畢業後入伍的,從這裡接受並繼承延安抗大的的優良傳統,成為一名堅強的革命戰士,並從此成為解放軍一名成員,跟隨革命洪流走了一生。青島的快艇學校,經過嚴格教育與訓練,讓我脫胎換骨,鑄造成一名魚雷快艇的戰鬥艇長,從此我與波濤洶湧的大海相伴一生。今天我又以全優學習成績在海軍學院畢業了,身體經過一次大修更健壯了,頭腦經過一次灌輸增加了許多新的國防知識。

我的一生中,這三次入學,學校的教導都一直與我相伴相隨。按照我的體會,我心中的母校那不是物質的,她已經抽象為一種精神與我相伴相隨了。軍政大學那是“實事求是”精神,那是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即發揚老紅軍艱苦奮鬥的革命精神,這種精神長久留在心中。快艇學校,那是“乘風破浪,勇往直前,有我無敵”的戰鬥犧牲精神,讓我生命不息,戰鬥不止。而這次海軍學院究竟給了我什麼精神?猶如處於大海深處,無邊無岸,不知是給我東西太多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有一種沒法提綱挈領能夠抓在手裡,僅此而己。我常想,不管在校時多長,也不管你學了多少功課,也不論你學的功課有多深奧,如果你能將所學的東西提煉為一種形象、一種精神相伴一生,那就是你學到了精髓,學到了真本領,就是一位真正的好學生、好弟子。

我在半山園讀書兩年,絕不隱瞞自己的觀點,入學前帶來的期待,都沒能實現。這不是因為我不努力,也不是師資條件差,而是客觀條件使然。我任快艇艇長時起,就有一種願望,希望自己將來有一天也能有機會走進半山園學習。當組織真的決定調我到海軍學院學習時,除了驚喜若狂,更多的則是充滿著期待。這份期待的核心就是開闊視野,更好的瞭解世界海軍。

建設強大海軍是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幾代人的不懈努力。這個漫長過程,需要幾代人的時間,更需要幾代人保持著強烈的建設海軍熱情與渴望精神啊。如果將我這種感受延伸一步,這就是要建設一支強大的海軍,在這漫長而又艱難的過程裡,人才培養、科技不斷進步固然重要,但我認為更為重要的則必須保持著全海軍上上下下一直有那麼一種一定要建設強大海軍的熱情、渴望和活力。而今,我們已經建設海軍六十年了,還將延續第二個六十年。只期待第二個六十年裡,海軍學院能為海軍培養出更多的高級指揮員來,為中國遠洋艦隊走進大洋作出更大貢獻。

本文作者:解放軍海軍著名戰鬥英雄張逸民,摘自《張逸民回憶錄》,授權“這才是戰爭”獨家發佈,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讀者歡迎轉發。友情提示:本號已加入版權保護,任何敢於抄襲洗稿者,都將受到“視覺中國”式維權打擊,代價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謂言之不預也。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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