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5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乡间从来不缺老头。田间地头、滩涂路口、房前舍下、肆井坊里,到处都是老头。

他们或三三俩俩缓缓走动着,或独自一人长久伫立着,或放低了腰身佝偻前行,或坐卧于土堆草垛远远眺望着。其神色或狐疑,或迷茫,或稀奇,或痴傻,像一间幽暗的屋,不轻易开门。其装束,或青或蓝,或黑或胖,没一利落处,像一盏老旧的灯,却仍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们就是我心中、眼中的老头。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杨保志 | 文

这些和我有血缘关系的老头

如今都走了

我一生中认识的第一个老头是我二爷。比他更老的老头,我亲爷早已去世,所以他才有机会成为我认识的第一个老头。

这个老头爱吃焦脆的馍饼,我认识他时他正躺在床上,他说他想吃焦脆的馍饼,所以我就飞奔着从母亲那里要来焦脆的馍饼,然后再送到他嘴边。可怜他食道癌晚期,一口水也咽不下去了。

那年夏天,我二爷就向我们作了永久的告别。那一年,我才五岁。

我认识的第二个老头是我二姥爷。我二姥爷一见我面就向我讲授世界地理知识,什么“三山陆水一分田”,什么“我主耶和华、圣母玛丽娅”。

要是我亲姥爷还活着,我才不在乎他给我多少颗糖吃呢!可惜我亲姥爷让土匪吓破了胆。

有一天下午,有一帮土匪要来逮他,子弹打得“嗖嗖”直响。我姥爷于枪林弹雨中,穿塘过水,一路狂奔,虽躲过了土匪的一场猎杀,却没有躲过自己的一场肺病,最终一个人先走了,我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见到他。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我二姥爷是个能干的老头,他在前边割麦,我三姨在后边追赶,可越追越远,一直到天黑,我三姨也没有割过我二姥爷。

我三姨说:“俺爹,你可别累坏了啊。”

我二姥爷说:“看你说的,我还可以割到后半夜。”

我三姨说过这话才过十年,我二姥爷就不见了。他们都说他去见上帝去了,我却一直认为他就躺在他村后的坟地里。

我二姥爷真是个硬汉呀!在那个经常挨批的年代里,他常常以“富农”的身份被推上一个长条凳。他们让他直立着,闭上眼,然后他们突然踢倒长条凳,我二姥爷“咕咚”一声从高空中跌倒,鼻青脸肿,可他就是一声不吭。

我大哥向我讲这些时,我尿都快不听使唤了。他虽是个硬汉,可再硬的硬汉最终也要躺在他村后的坟地里。

我认识的第三个老头是我们一个村庄的表爷。他总是一脸严肃,很少见他笑过,说话嗓门又大,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据说这样的人脾气都不好。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我妈说,他的前妻惹他不爽,他一钉钯下去就将人家毙命。后来我叫“表奶”的那个女人,是他骑着高头大马抢来的。我一听,即敬佩又害怕,英雄情怀隐隐绰绰,长久不能熄灭。

我这个表爷喜欢把自己的头皮理得很光,冬夏都一样。特别是冬天,他总戴一个像打劫的马虎帽子,耷拉到鼻孔以下,行进在冬天的旷野里,简直就是一个披着黑衣的独行侠。

有一年夏天,我不小心走到他家门口,看见他家门鼻上悬挂一条被剥了皮的水蛇,白哗哗的身子还在扭曲,有两尺多长,把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溜烟跑回了。从那以后,如果没有非必不可的事情,我绝不会去他家。

我表爷年轻的时候也干农活,做人也很仗义,谁家有了困难他必是冲在前边。我最小的那个弟弟刚出生时候肠结,一周里只吃不拉,大人们不懂,一日日在家耗着,是这个表爷催促着把小弟抬向乡村医院的。小弟虽然最终没能存活,但我们也是感恩的。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表爷老的时候不再干农活,他每天牵一水牛行进在田间地头,连说话也缺少力气。我从乡镇放学回家经常碰见他放牛归来,我随便问他一句:“俺表爷放牛呀!”他总是微微地点点头,喘着粗气,算是回答。

有一天,我三弟放学归来,说他也看见我表爷了。我说你胡说,表爷已去世一周了。但他说是真的,我表爷还在老地方放牛。我三弟当年未满十二周岁,按乡里人的说法,他的天眼尚未闭合,他或许真的看见表爷的魂魄了吧!

转眼间,我也竟成了个老头?

随着年岁渐长,我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大,认识的老头也越来越多。不知名的暂且不说,仅在我们村庄,有张老头、李老头、王老头等等,还有张二老头、李二老头、王二老头、孙二老头……重姓的不在少数。这中间不得不说的是王老头。

这王老头按现在的说法就是爱热闹,什么事儿他都能参与,无论公私也都能介入,话还未说开口先笑,口头禅是:“日你妈哟!”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有一次他婆娘和他吵架,诅咒他祖宗三代难听,他说:“日你妈哟,你再骂看我不把尿水灌你嘴里!”那婆娘继续骂,他就真的把那婆娘捆住往嘴里灌尿。这虽是道听途说的,但我也能信。

王老头在生产队里的口碑不算差,特别是有女人缘。有一年夏天,他穿一大裤衩子,坐在稻场上,周围拢一圈女人。

他那大裤衩子又大,不小心王老二露出来了,他正在那里滔滔不绝说呢,有个女人直接拿一树枝猛地捅过去,他“哎哟”一声爬起来就逃了,那快得,简直不像个老头!

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但这个老头,自从我去读了高中,就再也没有看见过。

可是这些老头,他们也曾年轻过,也曾叱咤风云过,后来他们老了,甚至与我们作了永久的告别。

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头都走了,转眼我竟也成了老头?

十年前,我父亲刚去世时,我母亲尚还能自持。哪知才过了三五载,我母亲有一天夜里突然大呼小叫说:“那谁谁谁,快叫那老头子进来!”

我们都问“那老头子在哪?”她说就站在门口。我们开门一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阵风刮进门来。

前些年,我发现自己头上开始长白发,三根五根的倒也不在意。但有一天,它们突然疯狂起来,于是我开始使用染发剂。

这是自欺欺人呢?还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妇人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可作为一个男人,是否就因为白发,我已成为一个老头?孔子也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他三天没有梦见周公就觉得自己老了。我比他还老吗?

人们都说:“夕阳无限好”,可我就是不说下一句。

我也许就是老头,但我更欣赏的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世界这么大,我想见的人还没有来,我真不敢老啊!清晨,我仍要像青年人那样拥挤在上班的人流中;傍晚,我也仍要像青年人那样大碗喝酒,这才是我真实的人生。

杨保志,河南潢川县人,曾在新疆、甘肃、广东、广西、海南等省操枪投弹,从事新闻、组织、宣传、人事工作多年。发表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检察日报》《解放军报》《中国民航报》等中央报纸副刊,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奖银奖、铜奖各一次。

豫记,全球河南人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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