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為京城第一紈絝，謝小侯爺最大的願望是能在街上遇到一位單純善良的姑娘，然後被姑娘狠狠地扇一耳光。
可直到二十有餘，他的願望也一直沒有達成。
謝小侯爺很憂鬱。
謝春很憤怒。
謝春是謝家唯一的管事，與謝小侯爺從小廝混到大，可謂是京城最狼狽為奸的一對。
他指著謝小侯爺道：“你不去畫春堂包下最大的那座畫舫，跟全京城最美的花魁秋兒在上面尋歡作樂，卻躺在這裡曬太陽。你忘記老爺從前的教誨了嗎？”
冬日風雪寂寂，謝小侯爺抱著一隻雙蓮纏枝鍍金袖爐，披著一件價值連城的銀鼠裘，神情明媚憂傷，“我只想找一個真心待我的女子。”
謝春指著謝小侯爺的手指顫呀顫，“侯爺！你可是京城少女們的頭號夢中情人，我們侯府的錢若是取出來，就算統統換成金塊，也能繞整個大燕兩圈。而你的相貌可是連花魁秋兒都要自愧不如的！”
“後面這句話就不用說了。”
誠然，謝小侯爺好看，卻是那種精緻豔麗的相貌，諸侯稱他貌如衛玠，私下卻笑他姣若好女。委實是謝小侯爺的心頭大恨。讓他更恨的是，就算這樣的相貌，也被不少女子痴戀著。不是沒有人假裝不為他的錢財所動，只是這些手段都騙不過他去。
謝春不以為然地抱怨著他的行為，可是他沒有想到，謝小侯爺竟然真的遇上了這樣的一個女子。
他那日同一群狐朋狗友喝茶，皆是京中有名的翩翩少年郎。忽然一陣小小的騷動，謝小侯抬頭望去，只見一穿銀紅長裙的女子自樓階緩步踏來，眉如遠山，膚白唇紅。饒是秋兒也沒這樣的端莊風情。
謝小侯爺立即便有些坐不住，捅了捅坐在身邊的人。那人會意，矜持地向前兩步，在佳人面前作了個揖，“在下賀家三郎言清，不知有無榮幸邀小姐一坐？”
那佳人還未說話，從她身後竄出個身量嬌小的少女。那少女仰起頭對賀言清道：“看公子的模樣應是有頭臉的人物，怎能對我家小姐提出這般孟浪的邀請，實非君子所為。”
賀言清第一次被人這樣頂撞，但對方只是個比他矮上整一頭的小姑娘。便有些無措地向謝小侯爺遞了個眼色，謝小侯爺只好站起身來，溫聲向那少女道：“我等不過邀你家小姐一同喝個茶罷了，並無冒犯之意。”
那少女本要說話，突然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接著嫣然一笑，“你本應該是跟我們一夥的，怎麼幫起他說話了？”
謝小侯爺露出個詫異的眼神。還未反應過來，那少女已經大聲道：“你長得這樣如花似玉，難道不是哪家的小姐男扮女裝出來玩的？”
謝小侯爺：“……”
2
謝春很久沒有見過謝小侯爺發過那樣大的脾氣。
被賀言清等人送回來的時候謝春已經從他們憋著笑的話語裡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刻正在冷靜地寬慰謝小侯爺。
“她才如花似玉！她全家都如花似玉！”
“侯爺說得是。”
“謝春，你去查一查這是誰家的婢子，本侯要讓她知道，得罪了本侯是什麼下場！”
“侯爺說得是。”
“我謝擷堂堂八尺男兒，英俊瀟灑氣度軒昂，哪裡看得出我男扮女裝來了？”
謝春緘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侯爺，你沒有這麼高。”
謝擷搖扇子的手一僵。
謝春緊接著又說：“我覺得這姑娘和從前那些並沒有什麼區別，無非就是惹你生氣引得你的注意，似乎便可一步登天。”
謝擷略微冷靜了一下，“她是比上次潑我熱茶或者甩我耳光的好得多。”
謝春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然而謝擷磨著牙道：“可我還是要抽她的筋骨剝她的皮，讓本侯丟這樣大的臉，且是在那樣一個美人面前。”
然而還沒等謝小侯爺來得及查出來人姓甚名誰的時候，那個小姑娘自己便送上了門。
她在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敲他的窗，謝小侯爺迷迷糊糊地推開窗戶，便被窗外的那張笑臉嚇了一大跳。身為大燕最值錢的命之一，他院中的防衛自然也是數一數二的。謝擷戒備地按住隨身的匕首，“你是怎麼進來的？”
小姑娘眨了眨眼，“我跟他們說我是來負荊請罪的，他們就讓我進來了。”
她轉了個身，身後果然揹著幾根荊條。謝擷反應過來，怒氣衝衝道：“你來得正好，本侯正愁沒地方教訓你呢。”
小姑娘連連點頭，“我家小姐回去將我訓斥了一頓，說我惹到了全京城最風度翩翩富可敵國的謝侯，這便讓我帶著賣身契來謝家，請您處置。”
她的這句奉承帶著顯而易見的諂媚，但又不似別人那般討厭。他覺得像是被毛茸茸的狸奴蹭了一般，只覺得妥帖柔和。謝擷接過賣身契，“你原來是叫繡繡。”
繡繡笑眯眯道：“這是我家小姐起的。”
謝擷故作漫不經心地道：“你家小姐是京中哪家的貴女？本侯竟從未聽說過。”
“我家小姐姓陳，乃是當今吏部侍郎的千金。”
當今吏部侍郎在大燕相當有名，只是這名卻不是什麼好名頭。當今陳侍郎乃是前朝近臣，前朝覆滅後卻主動投降先皇。因前朝皇上賢名在外，先皇當年登基的時候可謂名不正言不順。這篡位的話頭民間不許提及，但是人們心中也是山明水清。在這種情況下，清高之士對陳家可謂十分鄙夷。
謝擷的面容果然僵了一下。繡繡一直看著他，看他神色古怪，不禁急道：“你不會也像那些壞人一樣瞧不起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是……很好很好的！”
謝擷頓了頓，“我只想找一個不在乎我的錢的純情女子，與那人有什麼樣的背景並不相干。”只不過，按陳家的背景，顯然不會是這樣清高的女子。
可繡繡已經喜笑顏開，“那就好了，我就知道你果然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談到深夜，繡繡拍著胸脯答應幫他追求陳小姐。她向他說了許多關於她家小姐的事情。可他不知道為什麼卻聽不進去，只不停地打著呵欠。
繡繡氣鼓鼓地道：“你這個人怎麼不聽人說話？”
謝擷勾起嘴角，漫不經心地道：“哪有這麼麻煩。你家小姐喜歡什麼？我明日便派人買了送過去。這世上可沒有本侯買不到的東西。”
繡繡沉默了。謝擷有些疑惑地戳了戳繡繡的胳膊，“怎麼了？”
繡繡淡淡道：“謝小侯爺，你若是真的想要一個真心待你的女子，便不要用錢去試探人心。”
3
謝小侯爺很憂鬱。
他揚起好看的下頜，深沉地嘆了口氣，“謝春，我覺得自己戀愛了。”
謝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段時間繡繡來往侯府不少，盡職盡責地幫他在陳小姐面前說好話。聽說那位小姐在最近聽到謝小侯爺的名字時都是含羞帶怯的。惹來一片欽羨。
然而謝小侯爺還是很憂鬱，因為他喜歡的人並不是花容月貌的陳小姐，而是繡繡。然而繡繡似乎以為他痴戀陳小姐，只不停地為他打氣。
“我家小姐今日提了侯爺五次。”繡繡得意洋洋地對他道，“當時上門提親的柳少爺臉都綠了，我想他的牙一定很酸。”
謝小侯爺覺得自己的牙也酸得厲害，“你真仰慕陳小姐。”
“我家小姐冰清玉潔端正大方知書達理。”
謝小侯爺覺得牙更酸了，面無表情地揚了揚手中的賣身契，“本侯現在才是你的主子，你討好的人該是本侯。”
她想了想，“侯爺你真好看。”
誇過他好看的人不少，可是她畢竟是不一樣的，被這樣細軟的嗓子奉承著，他不禁心頭一動。剛要露出一個笑意，便聽到她續道：“真的，我還是覺得跟大姑娘一樣。”
謝擷：“……”
繡繡似乎完全沒這份心腸，任他怎樣暗示都不為所動。但謝小侯爺沒有想到，機會來得竟然這樣措手不及。
第二年三月，陳侍郎府突然以窩藏前朝餘孽的罪名被抄家，那陳小姐竟然是前朝公主。當今聖上最忌諱的便是前朝之事。陳家判了滿門抄斬，來年秋天執行。繡繡因為賣身契在謝擷手中，僥倖躲過一劫。
但她於一個陽光正好的晌午與他告別。
“我家小姐如果是前朝公主的話，自然沒法與侯爺相配。”繡繡淡淡地道，“我的任務完成啦，該回陳家了。”
謝小侯爺看著她，滿臉不敢置信，“你是不是瘋了？這個時候逃還來不及，你竟然要回去。你知道回去是什麼下場嗎？”
“陳大人於我有救命之恩，今日他遭到這樣的事情。我怎能置身事外？”繡繡靜靜地說，“無論如何，我是要回去的。”
謝擷怒極反笑，冷冰冰地說：“隨便你。”
繡繡笑了笑，向他行了一個禮，轉身離開。他看著她走出侯府大門，忽然回頭，低聲對他說：“可能這是最後一句向侯爺說的話了罷——侯爺，其實我喜歡你的。雖然你喜歡的是我家小姐，可是這句話再不說就沒機會啦。”
她對他笑了。他僵著身體看著她離開，徑自站了很久。平心而論，他與繡繡認識不久，感情也沒有那麼深，他雖動心，但那又如何？謝擷眯起眼睛，看著逐漸落下的太陽，變成濃烈如血的色彩。他想起她的笑容，和她輕聲說的歡喜。
“謝春。”他終於說，“我要進宮一趟。”（原題:《竊侯》，作者：AS百媚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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