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3 桂花樹(民間故事)

局 裡讓老袁把桂花樹挪走。局裡的人說, 給你一百塊錢吧,自己找人挪,想挪哪兒就挪哪兒。局裡的人又說,本來我們是想把樹砍了的,考慮到當年是你栽的樹,所以,和你打個招呼。你要以局裡的大局利益為重,局裡要擴建,這棵樹必須挪走。

老袁一言不發。一百塊錢,就把樹打發了?就把我打發了?一棵桂花樹啊,幾十年的壽命呢,說挪走就挪走嗎?人挪活,樹挪死,挪走了,不定能活不能活呢!老袁當然知道,局裡要擴建,要蓋樓。可什麼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當年,樹苗是老袁從鄉下老家弄來的,栽到了局裡的院裡。那時,局還不叫局,叫段。可以說,桂花樹的樹齡比局長的年齡都大。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一棵芬芳四溢的樹,怎麼說不要就不要了呢?

局裡的人見老袁不表態,就說:“局裡也不收你佔地費了。幾十年了,你算算,佔地費該多少?幾百塊錢不止吧?還有水費。幾十年下來,你用了多少水澆樹?你自己算算吧。”

老袁終於開口說:“局裡怎麼不想想,這棵樹如何美化了環境。每年夏天,桂花飄香,局裡的人,吸了多少香氣?”

局裡的人笑笑說:“老袁,你怎麼這麼認真呢?給你一百塊錢,也是象徵性地補貼補貼。你也知道,咱局是個窮局,拿不出更多的錢給你。再說了,樹是栽在公家的院子裡,是公家的地盤。”

老袁冷冷地說:“一百塊錢我不要了。”

局裡的人說:“不要白不要。”

老袁默默無語。真的,他考慮的不是錢不錢的問題,他考慮的是樹往哪兒挪。挪到自己住的家屬院裡?可那也是公家的地盤啊。說不定哪天,舊樓扒了,蓋新樓了,又得挪樹。再說了,挪到居民樓的院子,讓人們免費納涼、免費聞香氣,人家還不一定承情呢!

想來想去,老袁想到了一個地方,這就是把樹挪回鄉下老家去。樹本來就是老家的。現在,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了,挪回老家去,也算順理成章。

說幹就幹,老袁找了兩個民工,花了一百塊錢,把樹刨了出來,連夜運回了鄉下老家。好在,老家不遠,桂花樹挪回老家,並沒費多大勁。

第二天早上,局裡的人都看見了空蕩蕩的樹坑。嘴快的人說:“老袁把樹運回老家了。”人們一聽都笑了。有人撇撇嘴說:“桂花樹在城裡長了幾十年,不會水土不服吧?”

老袁幾天沒來上班,說是請假回老家了。局裡的人當然知道他去幹什麼了,誰都沒多問。

這一頁,就算翻過去了。等老袁回來,塞給他一百塊錢就是了。

幾天後,老袁回來了。他沒去辦公室,卻站到了樹坑前發愣。誰喊他,他都不應。後來,有人將一百塊錢送了過來。

老袁不要,說什麼都不要。

送錢的人說:“你不是花了一百塊錢僱民工嗎?”

老袁嘆口氣說:“樹死了。”

老袁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自言自語地說:“桂花樹怎麼就死了呢?從小,我把它帶到城裡來,喝城裡的水,吃城裡的空氣,曬城裡的太陽……誰知道,挪回老家去,它竟會死掉!它雖說是城裡的樹了,可老祖宗卻在鄉下啊。”

送錢的人說:“死就死了吧,不就是一棵樹嘛。你就是不挪走,局裡還要刨掉它呢。”

老袁似乎沒聽見,仍嘟噥說:“樹怎麼會死掉呢?”

送錢的人說:“你不要悲傷,否則,你會走火入魔的。”

老袁不理睬送錢的人,一個人站在樹坑前,久久地發愣。

過了幾天,樹坑的位置,被圈起來了,成了工地。工地搞“三通一平”,必須把樹坑圈進去。

老袁仍時常站在圈外發愣。

沒人打擾老袁。

又過了些日子,老袁遞交了提前退休的報告。報告一批下來,他就帶著老伴回老家去了。

紅門樓

槐 忠要給老四兒子蓋房子。他已經想好 了,就蓋個紅門樓。老四有出息,又是老疙瘩,蓋房子一定要大氣。可是,村主任卻不批宅基地。不批自有不批的理由。

那就打官司,告村主任。

打不贏。

村主任奚落他:“槐忠啊,告我的人,還沒生出來呢。”又說,“你家老四,學習成績好,將來非考上大學不中。畢業了,去北京、去上海了,你在鄉下給他蓋房子,有什麼用?”

槐忠盯著村主任說:“我的兒子,用不著你操心。我就是要贏你,非給我批塊宅基地不中。”

村主任提高聲音說:“有本事,你繼續告!如果不經我批准,你敢先蓋,我非罰你!還——還紅門樓呢!”

槐忠把四個兒子召集起來說:“我是告定了,非弄塊宅基地不中,給老四蓋房子!”

四個兒子都不吭氣。老大、老二、老三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不想隨便發言表態。

槐忠又說:“老四準能考上大學。越是能考上大學,我越是要給他蓋房子。蓋個高高大大的紅門樓。這叫光宗耀祖!”

老四說:“爹,您還是別告了。蓋不蓋紅門樓,我都要考上大學!”

槐忠說:“這事兒,你別管。你的任務,就是考大學。”又對老大、老二、老三說,“你們要看護好老四,別讓人把他害了。我總擔心,有人要對老四下毒手!”

老大說:“爹,您放心,誰敢動老四一根指頭,我就給他放血!”

老二跟著說:“爹,我敲斷他的脊樑骨!”

老三也隨著說:“我放狼狗咬他,吃他的肉!”

槐忠滿意地對兒子們說:“各忙各的去吧。”又叮囑老四說,“好好學習啊,考上大學,爹給你蓋紅門樓!”

官司還得打。

無論槐忠怎麼使勁,都告不贏。官司只停留在鄉里,縣裡都上不去。

老四沒辜負爹的厚望,真的考上了大學。雖然沒考到北京、上海,考到省城也不錯。

四年後,老四大學畢業,留在省城當了記者。

槐忠的臉上很有光,還在繼續打官司。

槐忠想,不給老四蓋個紅門樓,誓不罷休。

老四發了一句話,官司上到了縣裡。

誰都不知道老四在忙些什麼。一年四季,很少回來,回來就是喝酒,呼朋引類,說是朋友聚會。有時,也從省城帶幾個人來,到鄉下采風。

槐忠知道老四心裡在想什麼。這孩子,心重。知子莫若父。老四一定在弄大事哩,弄成了,絕對是可觀的風景。

沒用兩年,老四就進了省政府,當了秘書,每天跟著省領導到處跑。當然,主要是給省領導寫材料。

槐忠為老四驕傲。槐忠常在村口拉呱,叫鄉親們看老四給他買的衣裳,還有老年款的手機。槐忠顯擺著說:“我想和老四說句話,用手機一撥就通了。”

人們都知道了,槐忠通著省政府。

槐忠還在打官司。槐忠說:“縣法院已經正式受理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勝利了。”

沒過多久,縣法院開庭了,做出了判決:“村主任給槐忠批塊宅基地,槐忠給村裡8000塊錢。”

贏就贏了,怎麼還要拿8000塊錢呢?

結果雖有距離,槐忠也只能認了。

槐忠還是放了鞭炮,一萬響的,噼裡啪啦,響聲震天。

紅門樓很快就矗起來了。十里八鄉,都知道槐忠給兒子蓋了個紅門樓。

槐忠特意把老四叫了回來,像城裡人那樣,像模像樣地剪了彩,然後,給鄉親們擺酒。鄉里的幾個領導也來了,拉著老四的手,又搖又晃,親熱得不得了。

酒席過後,槐忠望著紅門樓,不住地感嘆:“花了多少錢啊。早知道花這麼多錢,官司就不打了。”

老四笑道:“爹,不打官司,您能蓋起來紅門樓嗎?”

槐忠嘿嘿地笑了。

老四已經在城裡娶妻生子,買了房子。

紅門樓只有槐忠自己住了。

記憶力

不 知從什麼時候起,老劉的記憶力變差 了。要辦的事,必須先寫到紙上,才能確保不被遺忘。如果不這麼做,便會把要辦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即便偶爾想起來,也是稍縱即逝。

不過,兒子的婚事,他卻不能忘記,雖然沒寫到紙上,卻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對,5月1日,就這一天。大家都放假,都可以請來喝喜酒。

四月份一到,老劉就開始了倒計時,婚禮的各項籌備工作有條不紊地按步驟進行。千頭萬緒,邀請一些老同學和老同事,是必須的。老劉早早地就把名單列了出來,誰和誰坐一桌,調整了好幾遍。老劉拿著筆和紙,時不時地給司儀打電話,問還有什麼事情要辦。司儀說:“有些朋友,必須提前邀請。因為是‘五一,有的人要到外面去旅遊。你提前發出邀請,人家會更改出行計劃。至少,你心中有數,哪些人不能參加。”

在司儀的提醒下,四月中旬,老劉就開始打電話聯絡親友,邀請對方來喝喜酒。找到人,老劉會說一句:“我就不給您發請帖了啊。”對方熱烈地祝賀老劉,表示一定來喝喜酒。

“五一”這天,一切都很順利。接新娘子順利,舉行儀式順利,舉辦婚宴也順利。賀喜的人很多,婚宴大廳里人頭攢動,座無虛席,不得不增開了幾桌。

可是,老劉的心裡卻有幾分不爽。因為,自己邀請的人,有十個人未到。這十個人,全是老劉的老同學和老同事 。他們說好了要來的,可是連個招呼都沒打,不來了。相比之下,老婆、兒子、兒媳邀請的客人,全都到了,而且還超員。老劉是個臉兒朝外的人,這就讓他的臉兒掛不住了。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來?那就等以後見面吧,老劉要當面問問,咋的,請不動你們?是想扇我的臉嗎?

每天,老劉在街上行走,就是想抓住那十個漏網分子問問。他不給人家打電話。有的事情,人家容易在電話裡搪塞過去。人怕見面,樹怕剝皮,當面問問,聽對方怎麼說。

很快,老劉就在街上見到了孟同學。孟同學正帶著老婆逛大街呢。老劉看看孟同學的老婆,和孟同學打了聲招呼,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總不能讓孟同學下不來臺吧?混著都不容易,得給人家面子。

後來,又見到了張同學。張同學帶著孩子逛公園呢。老劉想問的話,也沒說出口,咽回了肚裡。

又見到了馬同事。也如此。

又見到了呂同事。也如此。

……

十個人都見到了,都是這樣,都沒問出口。

鬱悶,真是鬱悶。那就把他們列入黑名單吧,不再和他們發生任何聯繫,包括將來不參加他們孩子的婚禮。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漸漸地,這件事就在老劉的心裡淡了。只是偶爾想起來,有些小不痛快。畢竟,事過境遷了,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唄。有時候,老劉也在腦子裡過過電影,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有沒有對不住人家。

十個人中,卻不定哪一個,偶爾會給老劉打電話,問個事兒,或者請他幫個忙。老劉嗯嗯哈哈地答應著,並不往紙上記。這表明,他根本就沒把對方說的話放在心上。實際上,老劉在心裡早就把對方銷號了。

突然有一天,十個人中的某個人找到了老劉,說是要用錢,要老劉無論如何幫他一把。

老劉冷冷地說,我沒錢借給你,我給兒子辦婚事,錢都用光了。老劉心說:“我就是有錢,也不借給你!”

對方盯著老劉問:“你兒子結婚了?”

老劉話裡有話地說:“是啊,當時,我通知你喝喜酒,你怎麼沒來呢?”老劉故意不說“邀請”,故意說“通知”,故意不提高對方的檔次。

對方拍著腦袋大叫:“呀,有這個事?是你沒通知我,還是我忘了?”

老劉平靜地說:“我肯定是通知你了,但你忘了。”

對方臉一紅說:“你怎麼不給我寫個請帖呢?有了請帖,我就不會忘了。”

老劉問:“說一句‘忘了,這事兒就完了?”

對方爭辯說:“那怎麼辦?我給你補上禮金吧。給你封個紅包?”

老劉一愣,沒想到對方會這麼說。

對方嘀咕道:“我來管你借錢,還要給你封個紅包!”

老劉說:“誰要你的紅包?”又說,“你走吧,我沒錢借給你!”

對方邁著螃蟹步,很不高興地走了。

望著對方的背影,老劉有些報復後的快意。不過,心裡又有幾分懊悔。這是怎麼了,人生的路,怎麼越走越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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