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3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岫(xiù)煙,或許是紅樓女兒中最別緻的芳名吧。岫是通幽的巖穴,煙是風送的流雲,如此空靈澹宕的意境,可是陶淵明筆下

"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詩意重現?聞其芳名,只覺眼前青山隱隱、嵐煙嫋嫋;再觀其人,舉手投足皆成清淡玄遠的風度。

冬十月,一把子水蔥兒模樣的四位少女齊聚大觀園,為賈府再添熱鬧興旺的氣息,名為邢岫煙的少女便在此時低調登場。她們四人中,寶琴憑稀世姿容與仙韻風采,博得賈母無以復加的寵愛,一出場地位便在眾姝之上;李紋、李綺因守節持重的堂姐李紈,亦受府上禮待;唯有岫煙,因家道落魄與姑母邢夫人不得人心,彷彿真如遠山嵐煙一般,可有可無,連素來親近女人的寶玉也未留意到她的存在。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岫煙雖與迎春同住,與各位小姐一般分得二兩月錢,但她的生活卻很不如意。迎春的下人一雙富貴眼睛,岫煙非但不敢使喚,反而時時拿出銀錢打點;邢夫人不過是出於親戚情分收留她,非是真心相待,每月還要她留出一半銀錢補貼父母。

岫煙看似與其他親戚小姐同等的待遇,但實際上幾乎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暗中典當衣物,隆冬時節唯獨她沒有避雪的斗篷,連府上丟失財物,因為貧寒,她底下的丫頭也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黛玉的《葬花吟》寫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出身清貴、深得賈母寶玉愛護的才女尚且感受到大觀園的摧折,那麼岫煙,豈不是每日生活在尷尬、壓抑的氣氛中?

她僅有的幾次出場,卻總是流露出一副超然淡泊的態度。若有人實在問起她的狀況,她只是輕描淡寫,不見一絲憂慮縈懷於心。人在窮困潦倒之時,堅持一身傲骨已屬不易;能在琳琅世界之中保留一份從容更是難得。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岫煙正是這樣不卑不亢、不離不即的女子。待人不必刻意親近或疏遠,在群體活動中既不獨向一隅,也不爭強鬥勝。她的為人就像幽淡的青山白霧飄渺往來,為奢華綺麗的大觀園,平添一分自然氣息。

岫煙的淡,亦讓她的才情遊離於眾人視野之外。蘆雪庵聯句,她不汲汲於自我表現,依照詩社規矩對句、出句,更多時候在靜靜欣賞其他成員的詩句。聯句貴精不貴多,她的"凍浦不生潮""易掛疏枝柳",描繪大雪或封凍廣闊江面或停留在稀疏枝幹上的景象,意境開闊而靜謐,清淡而空靈。這彷彿是一幅與《豔雪圖》相對的《素雪圖》,淡衣素服的岫煙立於江畔柳枝旁,既不奪天地造化之功,亦不輸冰清玉潔之神。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其後,在寶釵的建議下,岫煙與寶琴、李紋各作一支《賦得紅梅花》以寄餘興。結果,眾人又推寶琴作品為上。岫煙的詩歌連一句評語都未得到,但是她的詩作,果真只是旁人的陪襯嗎?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喜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她本是疏淡無華的女子,偏偏被安排吟詠絢麗奪目的紅梅,似乎是大違本性的一次創作。但岫煙本著隨順無為的性子,安然受邀,刻畫出一枝不與世同的紅梅。寒冬時節,桃杏凋謝,草木零落,唯有一樹紅梅衝寒而放,讓人彷彿又見春日裡笑對東風的繽紛花影。

接下來兩聯,她連用四個典故,將紅梅塑造得更為端凝雅重,其才學與想象力也在不經意間流露。她望著紅梅,首先想到的便是多植梅樹的大庾嶺,若紅梅開在那裡,熱情的紅色帶來更多的暖意,冬景豈不是與春色無異?隋人趙師雄曾於羅浮山中,夢見淡色的梅花化作神女,而眼前看到的卻是穠麗的紅梅,或許是雲霞遮蔽視線,不得再見山中素梅吧。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雖然望著紅梅,她卻固執地認為紅非本色,梅的風骨依舊是高逸冷豔,只是偶然蒙上一層紅暈。譬如喜著青衣的萼綠仙子新添紅妝,紅燭高照相映生輝;再如白衣仙女醉酒倩人扶,酡顏更增麗色,飛躍過殘虹,又添一層赤色霞光。這樣看來,莫因花紅便將梅花看作俗豔輕薄之物,無論紅梅白梅,濃淡深淺皆是不尋常的顏色。而天下梅花素心依舊,不以外物的變化或喜或悲,只在冰天雪地中秉持它的骨氣罷了。這份淡然超脫的心境,不也是岫煙平素的風格嗎?

岫煙的好,恰似水潤萬物,細流無聲,教人不易察覺,時日久了終於讓大家品味出她的氣韻。寶玉生辰時,接到妙玉署名"檻外人"的賀帖,躊躇著不知如何回信,打算請教黛玉,途中意外邂逅拜訪妙玉的岫煙。

一番對話後才知,妙玉於她亦師亦友,亦做了十年的雅鄰,卻是貧賤之交。寶玉的反應,從詫異到恍若聽了焦雷一般,第一次關注這位質樸的少女,直道岫煙不是他們一流俗人,又贊她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閒雲。他又拿出妙玉拜帖,恭請她指點迷津。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岫煙聽了寶玉的讚美,只是淡淡地道出她與妙玉的一番際遇,將那拜帖靜靜讀來。她懂妙玉性情,為人孤僻清高,身在佛門卻難捨紅塵紛擾,行事亦便放誕怪癖,不合禮數。而寶玉卻維護妙玉,說她是世人意外之人,是看中自己有些見識,才送這賀帖。

岫煙敏慧,隨即明白寶、妙二人之間惺惺相惜的知音緣分。她憐惜妙玉身世孤苦,也敬重寶玉知人識人,便將箇中緣故娓娓道來。岫煙坦蕩直言,為妙玉代言,為寶玉解惑,之後將此舉手之勞淡忘,大觀園裡微妙隱秘的心事,都未能讓她掛懷於心。

精明如王熙鳳,都忍不住對她多加照拂,誇她"為人雅重""溫厚可憐"。寶釵母親薛姨媽,見岫煙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平凡質樸卻隨和穩重,心中愛極了她,便生做媒的想法。

因念薛蟠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薛姨媽又恐糟蹋了好女兒,便求賈母作主,把她許給了侄子薛蝌。薛蝌是金陵四大家族中難得一見的謙謙君子,亦是一位"才貌仙郎"。

曾一度靠典當衣服為生,苦盡甘來,她成為紅樓中鮮有好歸宿的女子

與其他姻緣不幸、含恨一生的紅樓女兒相比,岫煙的歸宿要好太多,也算是苦盡甘來、守得雲開見月明瞭。然而當命運發生逆轉時,岫煙的表現亦是不動聲色,泰然面對,為人處世更加低調持重,果然真是耐得貧窮、守得富貴的好女子。

大觀園裡的邢岫煙,素淡而端莊,不顯山、不露水,甘做在人間繁華地的寂寞角色。她甘守一份清貧,如同簞食瓢飲的寒門高士,在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女兒國裡,她有著"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氣度,與世無爭,恬然生活,卻默默綻放出潤玉般的光華。她展現給世人的,非是一技一藝的小才華,而是隨遇而安、寵辱不驚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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