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的環境下,往往能滋生最深厚的感情。
冰窟、雪谷、古墓、冰島、寒潭、枯井。
《天龍八部》中虛竹與西夏公主李清露的零度以下愛情最為匪夷所思,卻又“美麗凍人”。
虛竹和夢姑,如果換了其他任何地方見面,都不會在一起。
虛竹從小出家,虔心向佛。說意志力的話,他不比御弟哥哥差多少。
要知道,御弟哥哥在女兒國,女兒國國王是無法突破的,唐僧身邊不僅僅有有三個徒弟,還有佛道兩派安排的三十九個“隱形護衛”,那就是四值功曹、五方揭諦和六兵六甲護教珈藍。這些神仙都是隨觀音菩薩一起來到唐僧身邊的,自從被確定為取經人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舉頭三尺的上空保衛他。
而小和尚虛竹,全是靠一己肉身、一片禪心是敵不過天山童姥的。
而反過來,在平時任何地方,銀川公主也絕不會看上虛竹這個厚嘴唇、招風耳、墨墨跡跡的和尚。
兩個人遇見,最多一個說阿彌陀佛,一個說大師有禮,然後就此緣盡。
這裡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和尚,一位公主。
在天山童姥“燈下黑”的計謀下,相遇在暗無天日的冰窖之中。
在這裡,俗世的喧囂被隔絕了,暮鼓晨鐘聽不到了,他們一切的身份標籤、矜持和防備都瓦解了。而慾望,在寒冷的地方傳播得最快。
這是金庸最會寫的愛情——零度以下的愛情。
越是為世俗所不理解的,越是不可能成功的愛情,就越被放逐到冰冷的地方去,才有機會自由滋長。
就是這麼簡單,《天龍八部》本身說的就是一個眾生非像森羅萬象的世界。
一心為漢的喬峰到卻是遼人,喬峰的父母枉死於漢人之手,他卻受漢人的養育之恩;他骨子裡流淌著契丹人的血液,卻在恩師的教誨培養下,成為俠肝義膽的大英雄;他一身武藝出自少林和丐幫,他又怎會與漢人反目成仇,血刃相見。他的一生,註定要在漢人與胡人的對立與矛盾中,掙扎、掙脫,並最終釋放。
一心復國儀表堂堂正義凜然的慕容復卻是個陰險狡詐的卑鄙小人。
佛教出生的虛竹卻不斷破戒。
金庸《天龍八部》裡虛竹與夢姑的情節,是對《牡丹亭》故事的一個合理化解釋。
因為這兩個故事太像了呀。
都是因夢生情,因夢相思,最後因夢結婚。
比起虛竹和夢姑,還有一對的愛情更加為世俗所不容,就是楊過和小龍女。
楊過的初戀,本來應該是在桃花島的。
那裡桃花盛開,溫暖如春,原本是個談戀愛的好地方,會產生青梅竹馬的好劇本。可是他沒有資格呆在那裡。小公舉欺負他,女主人防備他,老同志討厭他。
他成了世俗的棄兒,所以去古墓,一個冰冷、陰暗、不見天日的地方。
這裡沒有爐子,沒有炭火,女主人甚至素來連燈燭都不點。楊過新來乍到,小龍女才“特地為楊過點了一枝蠟燭”。
在這裡,活著睡寒玉床,死了以後睡玉棺,一生都註定是冰涼的。人的社會關係在這裡也被簡化到極致,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只有一個姑姑一個過兒。
這裡也是一個零度以下的世界。
如果他們在外面的世界遇見,十有八九是湊不成對的。小龍女不會看上楊過這個幼齒又瘋癲的小子,楊過也會覺得龍姑姑很無聊吧。
就算要在一起,世俗的壓力也會讓他們難以承受,郭靖都追著打。
但在古墓里正相反。古墓的高牆,恰恰為他們隔絕了俗世的白眼,留出了一小塊天地。他們和外面的世界互相鄙棄。外面的欺辱、嘲笑、諷刺,都侵襲不到這裡。他們的感情,在這裡自由瘋狂滋長。
楊過和小龍女還有一個升級版,是狄雲和水笙。
他們是《連城訣》裡的一對,很多人都不熟悉。
狄雲比楊過更不容易,堪稱武俠史上最慘男主角。他是一個鄉下老實孩子。楊過的優勢,比如英俊、倜儻、聰明,狄雲一樣也沒有;但楊過的殘疾、遭遇、被誤會,他都妥妥佔齊了。
正常情況下,他和武林小公舉水笙之間是不會有愛情的。他們之間,階級仇、血親恨、鄙視鏈,橫梗的東西太多,兩個人根本沒耐心去理解對方的世界。
外界對他們的誤會,也比楊過和小龍女更甚。楊過不過是婚事不被贊成而已,而狄雲卻是“無惡不作的小淫僧”。
於是金庸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地方:雪谷。
一場雪崩,封住了他們和外界的聯繫,擋住了外面的一切敵意。兩個人面前只有一片銀白的世界。
踏進十二月,雪谷中更加冷了,一到晚間,整夜朔風呼嘯,更是奇寒徹骨。狄雲“神照功”練成,繼續修習,內力每過一天便增進一分,但衣衫單薄,在這冰天雪地之中究竟也頗為難捱。水笙有時從山洞中望出來,見他簌簌發抖,卻始終不踏進山洞一步以御風寒,心下頗慰,覺得這小惡僧“惡”是惡的,倒也還算有禮。
如果說狄雲是為了追求她,故意示好,但也絕對不會因此多次玩命。就算再好色的人,第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性命。
由此可見,狄雲才是真正高尚的人。
更重要的是,狄雲默默的養著水笙,將自己打到的鳥無償的分給她一半。
這並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幾個月之久。在雪谷尋找食物如此艱難,可見,狄雲是一個心腸善良,對人很好的男人。
由此種種,水笙逐步放棄了成見,感覺到狄雲的本性。
兩個人身世的差異、相互間的誤會也都放下了,選擇也變得單純起來。幾乎在同一個時刻,他們相互發現了對方的好,迅速地彼此走近。最後他們也在雪谷隱居。
在金庸的筆下,還有一場最最終極的放逐。
有兩個人,金庸覺得他們要在一起太難了,太不可能了,比楊過和小龍女、虛竹和夢姑還難,還驚世駭俗,必須流浪得更遠一點,去的地方再冷一點。
那就是冰火島。這一對情侶就是張翠山和殷素素。張翠山與殷素素這場愛戀實則有太多的紛擾——正邪、門第、恩仇、信仰。
正如他們所說:“倘若咱們是在陸地上,沒經過這一切危難,倘若我也是這般一心一意要嫁給你,你也仍然要我麼?
“我想咱們不會好得這麼快,而且,而且……一定會有很多阻礙波折。
他,師出名門,年紀輕輕已然盛名在外,青驄馬、判官筆、銀鉤伴隨著他的名號,響亮江湖。他正直且善良的性格,將他的前途灑上聖潔的光彩。
而她,卻打小揹負著邪教妖女之名。生性爽直,卻近墨者黑。只是江湖,誰又能清楚明白的分清孰黑孰白?堂堂紫薇堂堂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鷹教主的千金,又豈是等閒之輩?她可能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那麼一天,有一個結實的胸膛讓她依靠,任腥風血雨滿天,也難再沾染一毫。
他們之間的隔閡,是正邪之分。在武當名俠張翠山的眼裡,殷素素是無法接受的魔教妖女。
在這片江湖上,正邪之分從來是最涇渭分明、深入人心的,是最難逾越的意識形態的天塹。張翠山哪怕再心動,也絕不能放下心結接受一個妖女。
於是金庸乾脆一揮手:去冰火島,此島屬於北海冰川之中。
在冰火島上,沒有武林,沒有江湖,沒有了別人的眼光,沒有了一切的教條,只有萬古玄冰,和一曲《涼涼》。
在這種地方,張翠山發現所謂的正邪之分變得虛無可笑起來,一切的顧慮顯得都那麼無聊了。
成親的時候,兩人一起在冰山上跪下,張翠山朗聲說:“弟子今日和殷素素結為夫婦,禍福與共,始終不負。”
不是“低聲說”,不是“默默地說”,而是“朗聲說”。
他終於放下了負擔,再也不怕世人聽到。
天下地下,人間海底,正邪又如何?世俗又如何?天地作媒,日月為鑑。就算天地不容,他們也要在一起。這才是純粹的愛,也只有這種愛,可以不管不顧,可以捨生忘死。
冰火島的十年,於殷素素與張翠山來說,是幸福的十年。在與世無爭的場所,愛人相伴身側,膝下嬌兒撒歡,其樂也融融,雖只有短短的十年,又如何?兩情若是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還有兩個人因寒潭比武相戀,成為了銀葉先生和金花婆婆,範遙苦練黛綺絲無果反而讓韓千葉成為萬年撿漏王。
對於金花婆婆,有的人便能夠想起這個形象,一個老婦人的形象,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但是卻異常兇殘。
銀葉先生是何許人也?銀葉先生原名韓千葉,是海外靈蛇島島主。當年韓千葉的父親當年與陽頂天一言不合動手,以一掌“大九天手”擊得他父親重傷,跪在地下,站不起身。當時他父親言道,日後必報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無法再進,將來不是叫兒子來,便是叫女兒來。二十年後,韓千葉長大成人,他孤身一人上崑崙山光明頂明教總壇挑戰當時的明教教主陽頂天,可見其膽識過人。
不過從後面的情節當中卻也可以知道,金花婆婆當年可是被稱為江湖第一美女,因此她並不是老婦人的模樣,只是易容了,就像小昭一開始也是易容成很醜陋的樣子,都是為了掩人耳目。
同時她出場時還會伴隨著咳嗽,而本文的問題就是金花婆婆為何出場總是咳嗽?
有人會認為她的容貌是假的,那麼金花婆婆每次出場還伴隨著的咳嗽自然也是為此裝的吧?其實金花婆婆的容貌是假的沒錯,但是咳嗽這一點卻是真的,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黛綺絲身為總教聖女,不能結婚,所以對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絲毫不假辭色,不論誰對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頓,令那人羞愧無地,難以下臺。
陽夫人有意撮合她與範遙結為夫妻,黛綺絲一口拒絕,說到後來,她竟當眾橫劍自誓,說道,她是決計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寧死不屈。這麼一來,眾人的心也都冷了。
就在雙方僵持之時,韓千葉上門替父報仇,撕開了一道口子。韓千葉與陽頂天相約碧水寒潭,紫衫龍王挺身而出,當場拜陽頂天為義父,以乾女兒的身份下場應戰。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綠,從上邊望不到二人相鬥的情形,但見潭水不住晃動。過了一會,晃動漸停,但不久潭水又激盪起來。”
兩人都跳入寒潭中,他們一個英俊瀟灑、膽識過人,一個傾國傾城、貌美無雙,二人又正值情竇初開時,這一打竟打出了感情,好長時間黛綺絲拖著受傷的韓千葉出來了。
從此二人相愛了,什麼聖女,什麼報仇都拋之腦後,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碧水寒潭的寒意極致,該潭水就算在酷暑的時候也沒人敢下去,所以出來後被凍傷了肺葉,落下了終身咳嗽的毛病。所以金花婆婆總是咳嗽,就是因為曾經和銀葉先生在水下決鬥,寒氣入體留下病根。
枯井底,汙泥處的愛情萌芽了。
段譽對王語嫣一見鍾情,因為他認定了王語嫣就是自己見到玉像,被奉為神仙姐姐。按理說,段譽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公子哥,很多女子見了都會傾心,不過王語嫣的心早就在表哥慕容復的身上,所以就算段譽多番表達真心,她也不願接受,此刻她的心只屬於慕容復。
段譽:“王姑娘,這一生一世,我是永遠也不會對你生氣的。”
王語嫣只說了一句“你跟我來”,段譽的反應就是:“當真是喜從天降,一生之中,從未聽見過有四個字是這般好聽的。 ”
王語嫣只對段譽隨意的一笑, 段譽的內心獨白就是:“我若能一輩子逗你喜笑顏開,此生復有何求。”
試問你的一生一中,在何處最快樂逍遙?
《天龍八部》有回目:“枯井底,汙泥處”,講段譽掉入枯井毫無生天之時,竟得王語嫣以心相許,還鬼使神差盡吸吐蕃國師鳩摩智的全部內力。
多少人仔細思量後的答案,不外乎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段譽卻脫口而出:“在一口枯井的爛泥之中”。
世間慣聽了一吻定情,卻稀聞一井定情。
段譽被慕容復丟入枯井,王語嫣再次向他表明真心,可慕容復的咄咄逼人讓王語嫣徹底絕望,於是跳入枯井。在這個時候,王語嫣的內心發生了改變,又再次見到段譽的真心,因此就答應了段譽。
王語嫣在枯井的爛泥中對段譽說:“段郎,不論是生是死,我都跟隨著你!”
“先生平生在甚麼地方最是快樂?”
虛竹:“在一個黑暗的冰窖之中。”
楊過:“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時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廝守之時”
狄雲說:“鵝毛般的大雪又開始飄下,來到了昔日的山洞前。突然之間,遠遠望見山洞前站著一個少女,那是水笙。”
張翠山說:“是在冰火島與世隔絕的十年時光”
韓千葉說:“在碧水寒潭之中”
段譽說:“在一口枯井的爛泥之中”
重溫金庸,讀罷掩卷,唏噓良久,想起他們,敲下如上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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