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7 韶光舞翩躚,夢裡不知年華限,回首已盡半生緣

故事:微小說 | 韶光舞翩躚,夢裡不知年華限,回首已盡半生緣

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

荒城有女子,三十情未凋。

“詩鬼”李賀,自幼聰穎,七歲能詩,十八歲已詩名遠播,卻在赴長安應試時,遭妒才者放出流言,謂李賀父親李晉肅的“晉”與進士的“進”同音,舉進士便犯了父諱。如此荒唐的理由居然被禮部受理,才華冠絕的少年被剝.奪應試資格,一生就此改寫。

今天的故事,便從那年開始——

“公子,來我們客舍落腳嗎?”店家雖是徵詢的口吻,卻已順手推開旁邊的柵欄,示意書童將馬系在樹上。

因為天色昏暗,已經無法再前行,就好似他那莫名葬送的抱負與憧憬,雖說人生如夢,可這夢也醒得太早了,還未入夢已失夢……

店家端來炊餅,倒了酒,見他心緒不佳便沒有多話,兀自忙活去了。

“這樣晏了,應不會有人再來,把門栓上吧。”店家向院子裡浣衣的妻說道。

老婦堪堪走到門邊,卻響起了扣門聲:“阿婆,我想在這借宿。”

聲音不大,卻引得諸人紛紛側目,連小書童也不例外。女子怎能在晚間獨自出門?還到陌生客舍投宿,不怕招人話柄,甚至惹出禍事嗎?斷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誰知,和他們的揣度相反,進來的恰恰是個尋常女子。儉樸的衣著、素淨的臉容,要說有什麼不對,便是神色太過坦然。不像遇到難處的苦命女子,也不像負氣出走的委屈媳婦,更不像假作樸素裝扮的風流鶯花。就是坦然地以這尋常模樣,做著極不尋常的事。

“姑娘從何處來?”店家試探道。

“家鄉來。”女子淡淡應聲,在靠窗的桌邊坐下,欠身接過老婦遞來的茶盞。

“要到何處去?”

“長安吧,不過……也說不準,走哪算哪。”她笑了一笑,語氣寥落,神色卻不見怎樣苦澀,彷彿有種“飄如陌上塵”的脫然。

李賀著實感到好奇,不由悄悄打量她,細看之下,發現她不如乍看時年輕,雙眸沉靜如幽潭,眉間更是有幾道細痕,豆蔻華年時悲怨的印跡。

女子察覺到李賀的目光,竟大方地向他點頭致意:“公子也是今日來投宿?”

“嗯,比你稍早些。”李賀飲了口酒,忍不住問出心中所惑:“你一弱質女流,怎敢獨自趕路?”

“因為、只有一個人啊。”她莞爾,輕啜盞中清茶,晚風透過破舊的窗紙拂到臉上,吹散了風霜,她抬手攏了攏墨髮,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去長安、訪親嗎?”

“尋人,不過多半是尋不到了。”她側頭,瞥見他杯中殘酒,眸中竟添了一縷黯然:“別喝悶酒了,出去透透氣吧。”

“哦?”李賀詫異間,她已經起身朝門外走去。

“公子,那姑娘、”老婦嘆了口氣:“其實也沒有什麼,同她說幾句話並不妨事。”

“你們認識她?可方才問話怎麼像第一次見似的?”李賀甚為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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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倒希望是第一次見她呢。”老婦哀憫地搖頭:“幾年前,她的未婚夫婿去長安應試,卻在途中被匪(徒)劫殺。她大病了一場,醒來之後忘記了噩耗,一直往返於故鄉和長安之間,尋著永遠都尋不回的人……”

李賀到後院找她時,見她正坐在矮牆上,望著身後冷森森的荒山,纖細的身影映在夜幕與山色中,宛若隨時會被折斷的花枝,可她的神情卻似看到幻景般曼妙,唇畔漾著涓涓淺笑,他簡直不忍心打擾。

“公子替我寫首詩好麼?他說不書離別書重逢,等他回來再寫。可等了好久,我想訴訴相思之意,這紅帕為信物,定能傳到他那端。”

“好。”李賀點點頭,接過那方已經褪色的紅絲帕,努力用不知情的心境,寫了首小詩:

《休洗紅》

休洗紅,洗多紅色淺。

卿卿騁少年,昨日殷橋見。

封侯早歸來,莫作弦上箭。

“謝謝你。”她拈著絲絹的兩角,一抹緋紅在眼前展開,藉著清茫幽涼的月色,宛若韶華佳人暈染的胭脂,又好似繾綣幻夢中的霞光:“卿卿騁少年,昨日殷橋見——”

“不論是封侯的榮華,還是布衣的瀟灑,只要平安歸來就好。”她雙手抱膝,臉枕著手臂,戀夢般地閉上眼睛,彷彿只流連在自己的方寸天地,但李賀清楚地感覺到她勸慰的語氣。

“可對於男子來說,考取功名,施展抱負,是最大的夢想,一旦斷送那真是、”

“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她輕吟著,一片柔情盡惆悵:“聽到李公子的這句詩,我心裡真的好難過,當初的我同你一樣,碎了所有的韶光和夢想。展不開的抱負,等不回的歸人,人生最痛不過如此……”

“我試著對了一句,因為太不甘心,那麼深刻的愛戀,為何只能消散在風裡。”她見絲帕上的墨跡已幹,便輕輕捲起,系成一個同心結:“荒城有女子,三十情未凋。”

“荒城?”李賀心一慟。

“每一個漂泊的人,心裡都有一座荒城。”她將同心結按在心口,彷彿用丹藥治傷。

“其實,你……並沒有忘記。”李賀哀惋地望著她,痛徹心扉的打擊,如何能像噩夢轉醒般輕易抹去。

“所以只能紅塵輾轉,在幻夢裡寄居,希望於這漂泊歲月中,忘記最深的痛,記住最初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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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漸白,濃郁的黑霧淡化成濛濛輕煙,可對於流落的人,並未喚起多少生機。

她還是揚起黛眉,虛虛笑著,將那隻同心結簪在鬢邊,淺淺的紅色,好似一朵荒野中掙扎綻放的花:“我會努力的,你也要一樣。”

他點頭,伸手在她鬢邊探了探,握住迷離的霞光:“願一生好夢……”

告辭後,他回了洛陽。來年暮春,經人推舉,他又去往長安,卻沒有再遇見她。後來的日子,他努力過、掙扎過、妥協過、逃避過……最後還是無法適應已經黑暗腐朽的朝堂。

正值青春,心已淒涼,唯詩情這一縷殘魄,讓他繼續在塵世漂泊。他常常騎一頭瘦驢,帶個小書童,在山川原野間流連,吟詠詩句,理著愁緒萬千。

二十七歲那年,他躺在病榻上,愀然看著生命中最後一縷陽光,悠悠想起一場相遇,不知那寄居在夢裡的女子,今在何方?

“這渡口的名字真有趣味,竟叫‘情緣渡’。”少年側頭對送行的姑娘說道,卻見她淚眼瀅瀅:“去應試可是好事,哭什麼呀,等中了進士我立馬回來迎娶你。”

“不論怎樣,你定要早些回來!”姑娘問渡口的船孃要了只紅線,系在樹枝上:“阿哥,你把這風鈴上的寄語念一遍。”

“……莫作弦上箭。”

“千萬別忘了,我在等你。”

船孃看著已經褪成一抹素色的絲帕,沉靜的眼眸還是止不住漾起淺淺漣漪,她溫慈地笑著:“不會忘記的,我這情緣渡,會把有情之人都平安渡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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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注:“長安有男兒,二十心已朽。”摘自《贈陳商》,《休洗紅》都是李賀的詩,故事是青銅的腦洞,還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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