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2 棕情端午:缕缕棕飘香,泣血慈父情

棕情端午:缕缕棕飘香,泣血慈父情

父亲在世时,端午节才叫端午节。

离端午节还有还几天,父亲就上山了。他常年进山砍柴,知道哪里有那种最好的粽叶。而充当父亲的小跟班,是我的殊荣。用父亲的话说,我爬山涉水,像个猴儿,轻快敏捷,却又乖巧得像只小兔,没有父亲的允许,绝不乱跑。

大哥二姐也利索,但性子比我野多了,带他们出门,不省心。他们就只有干瞪着眼,眼巴巴看我趾高气扬地背着小背篓,哼着不成调的歌儿,欢天喜地从他们身边晃过,他们的羡慕嫉妒,助长着我蓬勃的得意。

沿途的小野果,红的,白的,黄的,被父亲用干瘦粗糙的大手捧着递过来,我吃得嘴角流汁,嘴里都快塞不下,手却不停地拿。父亲咧嘴笑了,露出两瓣黄黄的门牙,眼角嘴角的皱纹就堆起来,像朵金丝菊。

“爹,这儿有粽叶!”对于我的大惊小怪,父亲已经习以为常。他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摸摸我的脑袋,吧嗒着叶子烟, “那种粽叶不好,咱要找最好的。”父亲的目光越过袅袅的烟雾,看向对面陡峭的山崖。

山崖光秃秃的,没有树,岩石缝里,是一丛一丛深绿肥长的叶片。我知道,那就是父亲说的最好的粽叶。只是,山崖笔陡,怎么上得去?

抽完烟的父亲精神抖擞,只见他手脚并用,攀凸岩,挽藤蔓,有几次,我看见他的身子悬在半空中,忍不住要尖叫。但一眨眼,父亲已经匍匐在那些粽叶丛中了。只见叶片一丛丛倒下,我就看见父亲的背篓堆成了小山。

下山的路凶险几倍,父亲的身影在藤蔓岩石雾霭中漂浮不定,我的心也就起起落落。

当父亲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我看见他的额头和手都在流血,一下哭起来。

“爹,你就不能割这山脚的粽叶吗?你刚才吓死我了!”父亲又摸摸我的头,淡淡的血腥味钻进我的鼻子。“这种粽叶最香,包的粽子才能买个好价钱。”父亲看着那一背篓的粽叶,慈爱得像看着我。

我也看着那些粽叶。它们青青长长宽宽的叶片上,叶脉丝丝分明,一些白色的不规则的小点散布在叶片上,如一条碧溪里缀满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馥郁的香气盖住了血腥味。

父亲喘着气,抽着叶子烟,他的眼光似乎穿透那重重叠叠的大山。大山外,是父亲未见过的大城市,村里几辈子走出的一个大学生回来说的。“妮儿,爹卖了粽子给你们凑学费,你们好好读书,以后,爹跟你们去看看大城市。”

父亲看看我,又看看那些粽叶。我点点头,抽出一张粽叶,竟感到了沉甸甸的分量。

父亲那双松树皮似的手居然做

得出那样精巧的粽子!饱满充实,棱角分明,香气四溢。我们兄妹仨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只见他把那些粽子一个个捡进面盆,回头看看我们,哥哥在不停地吞口水,姐姐的口水已经流到下巴,我不停地吮吸着手指。父亲叹了一口气,从面盆里面左挑右选,终于找出三个模样不大周正的递给我们。“慢慢吃,别噎着。”父亲把面盆放在背篓上,急匆匆去赶集了。

天黑时,父亲回来,黑黢黢的脸上喜气洋洋。“全卖完了!我就说嘛,俺的粽叶,谁也不比不上!”他数着那些角票,浑浊的眼睛里亮闪闪的。但他突然按住了胃,我知道,他的老胃病又犯了。他肯定忙得忘了吃早饭,中途又舍不得吃那些可以换钱的粽子。

“爹,给!”大哥从衣袋里掏出半个粽子递过去。“爹,还有我的,我的!”我和二姐同时伸出了手,粽子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我看见父亲的眼圈红红的。

晚饭是惯常的麦面糊糊,但我在糊糊里吃到了很多香糯的米粒,细细嚼来,齿颊生香。我看看父亲,他正抽着叶子烟,笑眯眯地看着大哥二姐狼吞虎咽。我趁他不注意,跟他换了碗。

第二天的早饭还是麦面糊糊,我又吃到了那些糯米粒,它们已经有些馊了。我端着碗,眼泪滴在糊糊里……

父亲是在我上大三那年出事的,他去山崖割粽叶,失手掉了下来,惨不忍睹。怕我伤痛影响学业,哥哥姐姐没有告诉我。等我回乡,只看见山脚那一抔土堆,土上,草已青青。

傍晚的残阳从山崖斜洒下来,苍凉静穆。我的手抓扯着那些荒草,血迹斑斑,一如当年父亲割粽叶时的伤痕累累。“爹,我都打暑期工凑够钱了,就可以带你去看看山外的大城市了。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嚎啕着,却流不出泪。有山风掠过,风里浮动着粽叶的清香,似父亲的手抚摸着我的头……

父亲去世后,怕听端午,怕见粽子。我们家,再无端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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