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們家可以貼春聯了。按照北京的習俗，家裡有親人去世的話，三年過年是不能貼春聯的。老公的爺爺三年前去世了。
爺爺是一名老八路，年輕的時候曾經參加過抗日戰爭、內戰，經歷了戰爭的殘酷，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幸運地從那場慘絕人寰的戰鬥中倖存下來。像所有經歷過那場苦難的中國人一樣，爺爺也失去了很多。爺爺在參軍之前，是有妻有子的，家裡三個閨女，一個兒子，夫妻倆艱苦度日。
戰爭來了，爺爺必須保家衛國，他扛起槍，告別妻兒，義無反顧地走上戰場。解放後，爺爺才回家。只是，他不知道，他離家的這麼多年，家裡發生了什麼。他走後，妻子、大女兒、二女兒和小兒子相繼餓死或病死，只剩下小女兒等著他回來。我看過爺爺當年的很多軍功章，當年，部隊的領導希望爺爺留下，培養他學習，為國家做更多貢獻。只是爺爺已經累了，他覺得很對比起妻兒老小，這麼一走，沒想到，家就散了。
爺爺回家後，帶著小女兒，也就是老公的姑姑，生活在村裡。爺爺對於再組建新的家庭沒有什麼想法，只想好好過接下來的日子。那個時候，我公公因為家裡很困難，就過繼給了爺爺，就這樣組成了一家三口，爺爺更不需要再結婚了，傳宗接代的任務也完成了。
就這樣，爺爺和公公一家生活了幾十年，經歷了公公婆婆結婚、孫女出生、孫子出生。又看著孫女和孫子相繼結婚，又有了下一代。
我認識老公的時候，爺爺的年紀就已經很大了，像所有那麼大年紀的老人一樣，爺爺的耳朵有些聾了，不大聲說話他聽不到，說話也不很清楚了。也許，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喜歡回憶往事。我生孩子的時候在老公的老家。每天，爺爺都會坐在院子裡，向我講述他戰爭期間的經歷。從他模模糊糊的訴說中，我瞭解到，在一次戰鬥中，他們部隊的軍人全部犧牲，爺爺重傷，醒來之後奮力地追向大部分。他們看到爺爺的時候都很震驚。迴歸部分後，爺爺接著抗戰。
有的時候，爺爺會說起他小時候的事。他曾經說起過，十二歲的時候，在地裡幹活，看到一個小茅屋裡有一個剛生孩子的婦女。那個時候，不像現在到處都是城鎮，到處都是村莊。有很多地方人煙稀少，荒郊野外時長有狼出現。爺爺親眼看見那個婦女被狼吃掉。我不知道是不是爺爺年紀太大了，記憶中有偏差，其實並沒有這樣的事情，畢竟他已經九十多歲了。但是想想，也許是真的，我母親小的時候，他們村莊就有小孩兒被狼叼走吃掉。
其實，對爺爺的生平我並不瞭解，家裡人也知道得很少，所以，對於他的過往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年輕時的爺爺並不願意談論戰爭。戰爭，讓他失去了太多。
爺爺的晚年還是很幸福的，兒子兒媳對他伺候得很精心，孫輩也很孝順，只要有時間總會回來看他。只是，姑姑嫁得很遠，而且身體不好，不能常回來。爺爺總以為姑姑已經不在了，總是對我們說：“你們不用騙我，我知道她沒了。要不怎麼不回來看我呢。”後來，孫子開車帶著一家人去看姑姑，爺爺看到姑姑之後總算放心了。只是爺爺年紀太大了，不能激動，見到姑姑之後，心臟有些受不了。所以，在他去世之前，只去過一次姑姑家。
孩子們對爺爺很孝順，爺爺生日的時候總會給他準備一個大蛋糕，一桌子菜。只是，爺爺連這樣的熱鬧都經受不住。剛九十歲時，一家人為他慶祝生日，爺爺控制不住，哭起來了。這下子，身體受不了，當天晚上躺在床上就起不來了。好在第二天又沒事了。這次之後，家裡人再也不敢為他慶祝生日了。
也許人要走的時候，總是會有跡象。爺爺去世的那年夏天，他變得特別多話，總喜歡跟人說他年輕時候的事。爺爺聽不清楚別人說話，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想說，並不在意你聽不聽得到，或者能不能聽懂。你只能聽到爺爺低聲不停地說。有的時候我出去，回來看到他自己在院子裡，也在不停地說。他可能感覺到了自己即將離開，還想更多地和這個世界交流。
我女兒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九十六歲了，重孫女的出生讓爺爺很高興。我覺得，這個孩子跟爺爺很有緣。爺爺屬蛇，三月初二的生日，女兒也屬蛇，三月初一的生日。祖孫真的整整差了九十六歲。
後來，女兒5個月的時候，我因為工作要離開，爺爺留在老家。週六日或者節假日的時候，我們總帶著孩子回老家看爺爺，他很高興看到孫輩。有的時候，我們在院子裡幹活，爺爺就靜靜地坐著，看著這一院子的後輩，很安詳。也許，這就是他一生所向往的。
冬天的時候，爺爺離開了，長眠在他生活了將近一個世紀的土地上。希望那個世界再也沒有戰爭，他和家人可以團聚，可以幸福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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