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70周年生日。原本计划当地时间3日到4日，北约29国领导人在美国首都华盛顿聚首，隆重庆祝一番，但最后降格为29个成员国的外长级会议。这一重大改变，引发大西洋两岸和世界舆论的种种猜测，一些评论甚至因此而对北约的前途产生疑问甚或担忧。
北约究竟是何时成立的，目前实际上有两种说法。一种认为是1949年4月4日，美国、加拿大、比利时、法国、卢森堡、荷兰、英国、丹麦、挪威、冰岛、葡萄牙和意大利12个创始国，在华盛顿签署了北大西洋公约，决定成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另一种说法是同年的8月24日，这一天上述国家完成了加入北约的批准手续，北约组织正式宣告成立。
70年，国际风云变幻，大西洋两岸关系复杂多变，北约也因此而经历了诸多的风雨、曲折。如今的北约，与成立之初的北约相比，确实发生了重大变化，有表象的，也有内在的；有战略的，也有策略的；有政治的，也有军事的；有全球性的，也有地区性的；有结构性的，也有枝蔓性的。从表面看，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北约的成员国已经从最初的12国扩大到了29国。
今年初，随着马其顿与希腊围绕马其顿国更改国名之争获得解决，北约又接纳了一个新成员。2月6日，北约29个成员国的代表在布鲁塞尔总部，签署了北马其顿加入北约组织的协议。成员国的不断扩大，意味着北约的涵盖面、辐射力和同盟关系的不断延展，其意义无疑不容小觑。
北约总部
在北约成立70周年之际，国际上围绕北约有诸多议论，北约成员国内部也是众说纷纭，乐观者和悲观者都有之。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两年多来对北约的种种质疑，特别是对北约欧洲盟国的强烈不满与不断"抽打"，导致北约的悲观论者加深了忧虑，而西方媒体对美欧互怼的报道与渲染，又突出了北约的内部矛盾与危机。这是事实，但更多只是一种表象而非本质。
观察分析北约，预测北约未来的演变，三个维度很重要。
首先是北约的宗旨。关于北约宗旨，英国将军伊斯梅勋爵、北约第一任秘书长当时说得很直白，那就是三句话："把俄罗斯人挡在外面，让美国人进来，让德国人安分"。目前看，北约70年来，一直在按此宗旨行事。
但伊斯梅勋爵当初讲这番话，有点儿看得过轻松浪漫了。
例如，"让美国人进来"，欧洲盟国当初想的是借助美国的力量壮大自己，保护自己，但美国人想的可不是简单地进入北约，而是要始终主导北约，掌控北约，利用北约。
二战后的美国，对世界有其明确的战略目标与追求。在马歇尔计划之后，美国人对欧洲的战略与掌控又进了一步。美国人牵头创建北约，如同它发起成立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后来的关贸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一样，都是有着深刻的、不可告人的全球战略意图的。美国不是要进入北约，同北约的欧洲盟友平起平坐，而是要这些盟友围着华盛顿的指挥棒转，为美国新的全球战略服务。这也许是当初伊斯梅将军和欧洲盟国不曾想到的，但70年来的事实就是如此。
北约试图将俄罗斯人拒之于北约门外是可以的，但要把俄罗斯人挡在欧洲之外就不现实了。除了东欧剧变、苏联解体那个特殊时期，俄罗斯人曾有过一阵子加入北约的"冲动"之外，俄罗斯并没想加入北约。
在北约宣告成立的6年后，前苏联、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和民主德国，于1955年5月14日签署了《华沙条约》。北约与华约从此开始了长达30多年的冷战敌对，直到1990年民主德国脱离华约组织，以德国的名义加入北约。
北约在俄罗斯附近海域举行军演
冷战结束后的北约，千方百计向东扩展，试图不断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和势力范围，但强硬的俄罗斯总统普京给予了坚决回击。北约的企图不断遭到挫折。去年底，乌克兰与俄罗斯在刻赤海峡发生军事冲突，表明北约在俄罗斯的重拳出手之下，几乎没有还手之可能。无论美国和北约进行多少次抗议，实施多么严厉的制裁，发出多大的威胁，克里米亚都已被紧紧地纳入俄罗斯。北约与俄罗斯在欧洲的军事对峙，至少目前不分伯仲。
如果要说让德国人安分，战后的德国确实比较稳定，但不是因为有北约的存在，而是由于德国人吸取了当年的战败的教训，自己变得谨小慎微，立足于自身的发展与强大，不愿过多卷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发动的一次次军事行动，甚至不愿与俄罗斯直接对抗，也因此惹恼了美国。
其次是北约的演变抑或调整转型。在世界经历百年未遇之大变局的新形势大背景下，世界各国都在演变，转型成为了大趋势。北约也一样。冷战结束以来，北约虽仍在不断加强其军事能力建设，也曾多次参与美国发起的军事行动，但总体而言，北约一直在努力地转型，而且力度很大。公开透露的就有不少。
1990年7月，北约第11届首脑会议在伦敦宣布冷战结束。冷战后的世界与欧洲大陆，政治与安全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大国间的经济、科技竞争成为主要战场，应对极端主义、恐怖主义、民粹主义、难民移民问题和网络攻击等，变得日益紧迫。
在此情势下，北约进行了两大调整，一是将北约的职能，从主要的军事组织、军事联盟转变为政治军事组织，将面对的议题从过去的军事威胁，延展到应对全球恐怖主义、能源安全、全球变暖、疾病传染、网络安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等多元问题上。二是进行了大规模的内部结构性调整，根据世界军事安全新形势，大幅度调整组织架构。
2017年11月8日，北约在布鲁塞尔总部举行国防部长会议，决定设立"大西洋司令部"和"地区司令部"。这是北约20多年来首次增设军事指挥部门。去年6月7日，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正式宣布，北约将在美国和德国增设两个司令部，并增加1200名军事机构工作人员。
随后，北约公布了《联合空中力量战略》。紧接着，在2018年7月，以美国为首的北约13国特战部队在波罗的海地区举行了代号"特洛伊足迹"的联合特战军演，内容几乎涵盖了海陆空全领域，这表明北约正在全面提升军事作战能力。
此外，有报道称，北约还试图将行动范围，从传统的大西洋两岸、欧洲中东地区，扩大到印太等更广大的地区。北约进行这些调整，究竟为了什么，究竟想针对谁，是值得观察深思和高度警惕的。
第三是北约的矛盾。北约的矛盾，实际自北约成立以来就一直存在，这是北约由北美和欧洲两大部分盟国组成，而各方的利益诉求和战略考量不同，所决定了的。
法国总统戴高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法国时任总统戴高乐对外推行以谋求独立自主、大国地位为核心的"戴高乐主义"，明确反对美国人控制欧洲，主张建立"欧洲人的欧洲"。戴高乐对北约采取了一系列强硬的退约行动，包括正式退出北约各军事机构，撤回受北约指挥的全部法国军队，取消了北约军用飞机在法国过境和降落的权利，限期美军及其基地撤出法国。1966年，北约总部由巴黎迁至布鲁塞尔。
但2007年萨科齐总统上台后，法国又修复了与北约的关系。
近年来，北约的矛盾，实际主要是美国与欧洲盟国的矛盾。矛盾的集中点在于特朗普总统奉行"美国优先主义"和利己主义，指责欧洲盟国长期占美国的便宜，要求欧洲盟国将北约的军费分摊增加到各国GDP的2%，这个要价非常高。欧洲盟国大多抵制反对。
此外，美国与欧洲美国在阿富汗撤军等诸多问题上也存在严重分歧和矛盾。双方时常争吵很厉害，这在北约关系史上实属少见，有人因此判断，北约不行了，要散伙了，华盛顿自己也在故意发出这样的威胁。
此外，埃尔多尔执政后，土耳其这个北约在中东地区的唯一盟国，也显示出越来越多的独立性和强硬做法，与美国和北约在诸多问题上公开叫板，甚至以同俄罗斯发展军事关系相威胁，导致美土及北约与土耳其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同时，法国总统马克龙也一改前几届政府的立场，仿效当年戴高乐的一些做法，对美国和北约采取强硬立场，多次公开主张加强法国自身和欧洲自身的防务建设，减少对美国和北约的依赖。
从表面看，有时北约内部特别是大西洋两岸，争吵得很厉害，好像北约真的要散架了。但实际上，这些争吵主要是因为某些利益关系或者说某些方面的主导权之争和立场不同引起的。
北约秘书长斯托尔滕伯格
从目前和长远看，欧洲在军事上、安全上、防务上还脱离不了美国。欧洲媒体评论说，目前欧洲国家不过是在口头上强调和呼吁独立防务，实际并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而美国的全球战略和国际、地区行动，也同样需要欧洲帮衬。双方互有战略上的深层次、多层次需要，他们之间的矛盾，不过是"盟友内部矛盾"，不必太当真。有西方媒体评论比喻说，北约内部的矛盾和争吵，如同一对已经多年的夫妻，相互间确实发生了一些口角，甚至吵到了大街上，但晚上他们又走到了一起，相安无事。
至于安卡拉，更是摆摆姿势，发发声音，另有目的。近年来，随着国力增强和伊斯兰宗教、文化情绪不断高涨，土耳其的心确实变大了，但分析人士认为，土耳其要真与美国和北约叫板，甚至敢于分道扬镳，至少目前还不是时候。土耳其真正想要的，是分得它想要的那部分蛋糕，让欧盟尽快接纳它为成员，但越是"逆反"，也许对安卡拉越是不利。
虽然全球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安全形势发生了大变，但总体看来，就目前而言，当年英国将军伊斯梅勋爵对北约宗旨的三句话概括并没有过时，甚至变得更复杂。
需要注意的是，近年来德国确实出现了一些让德国人和欧洲人担忧焦虑的不安分，在诸多内外因素的刺激和作用下，德国的极端势力和民粹主义正在加剧蔓延，给长期处于稳定状态的德国政局和社会造成了严重冲击。
当然，今日之世界和欧洲，已经不是战后和冷战时期的世界和欧洲，北约如果不进行多元化的调整与改革，依然秉持冷战思维，其前景也不难预测。
至于此次北约70周年"生日会"变得低调，有多方面的因素和考虑。目前美国与欧洲盟国关系不睦，双方在诸多问题上矛盾和立场不协调，在华盛顿举行的70周年庆祝典礼费用谁出，美国是否会利用此次庆典再次逼迫欧洲盟国赶紧增加军费等等，都是降格的重要原因。
此外，最近特朗普总统、英国特蕾莎·梅和加拿大总理特鲁多，都深陷国内的政治纷争和混乱。显然，从多方面考虑，此时不是北约29国领导人相聚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也没此必要。北约70周年"庆生"的低调和内敛，也许是大西洋两岸的共同需要。（本文作者为东南大学文化传媒与战略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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