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郭名高
圖丨網 絡
熊十力初名熊繼智，“十力”是佛教術語，指如來佛祖的十種智力。1924年，即將不惑的熊繼智以“十力”之名行世。
少時，他曾狂言:“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
他與妻子傅既光度蜜月時，手不釋卷。期間，還讀完了一部二十四史。妻子見他讀書一頁一頁翻得很快，懷疑他是否看清內容。傅既光選了二十四史中一件事，只提了個開頭，讓熊十力接續。熟料，丈夫不但所述不差，還知道此事在哪一卷。
熊十力嘗言:“知識之敗，慕虛名而不務潛修也；品節之敗，慕虛榮而不甘枯淡也。”
他的《新唯識論》出版後，譽論譁然，尤其遭到南京內學院師友的攻擊。他的老師歐陽竟無讀後，大罵道:“滅棄聖言，唯子真為尤。”旋即，讓弟子劉衡著《破新唯識論》，對熊十力進行駁斥，並指出，該書“雜取中土儒道兩家之義，又旁採印度外道之談，懸揣佛法，臆當亦爾”。
面對非議，熊十力挺身應戰。他對北大校方說:“我要寫書，不講課了！”他堅持一個原則:“吾愛吾師，尤愛真理！”師徒二人從此交惡。雖然如此，他對歐陽竟無依舊尊敬如初，常對人言:“宜黃一代大師，氣魄甚偉，秋逸為學縝密，素履衝澹。”
廢名與熊十力是同鄉，對其甚是佩服。二人常在一起討論儒道差異，但他們的觀點又迥然不同。每次相遇，必爭論個不休，互不相讓。一次，他倆又吵起來，旋即沒了動靜。旁聽者好奇，就闖進去探個究竟，見二人正撕扯著對方的領口，竟然扭打成一團。翌日，熊十力與廢名又聚到一起，談笑風生，和好如初。熊十力對廢名說:“昨夜我回去想過之後，覺得還是你的道理對。”
熊十力在北大任教時，喜歡在家中給學生上課。他講起課來勢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每次三四個小時，就這麼站著，在學生面前指指畫畫。講到精彩處，他常興奮地在學生頭上或肩上猛拍一把，然後爽朗地大笑幾聲，聲振四方。他下手極重，久而久之，學生都不敢坐前排，他就從最後一排拍起。
有人拿書給他看，熊十力就問:“你拿書給我看什麼？你應該看我的書，就是不看我的，也該看聖賢的書，你的狗屁東西算什麼作品呢？”
徐復觀是蔣介石的侍從，官拜少將。1943年，他慕名去拜訪熊十力，向其請教該讀哪些書。熊十力就推薦了王夫之的《讀通鑑論》。但這本書徐復觀已經讀過，便如實相告。熊十力聽了後很不高興，對他說:“你並沒有讀懂，應該再讀。”過了些日子，徐復觀再次來訪。他就詢問對方的讀書心得，徐復觀所談盡是該書的毛病。未及講完，熊十力就破口大罵:“你這個東西，怎麼會讀得進書！任何書的內容，都是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方面。你為何看不到它的優點，卻專挑其毛病？這樣讀書，就是讀百部千部，益處何在？讀書先識其優，再論其弊，猶如吃東西，經過消化才可攝取營養。比如《讀通鑑論》，哪一段該有多大意義，對哪些理解如何深刻，你記得嗎？你懂得嗎？你這樣讀書，太沒出息了！”徐復觀驚出一身冷汗，覺得這次批評對他有著起死回生的意義。
熊十力去朋友家吃飯。朋友的孩子想吃盤中一塊肉，他卻夾到自己碗裡，還說:“我身上負有傳道的責任，不可不吃，你吃了何用？”
蔣介石對熊十力極為賞識，知道他想辦哲學研究所，就讓何應欽撥了二百萬法幣。蔣介石取得了軍政大權後，熊十力甚是憤怒，痛恨他篡奪了革命成果。所以，當蔣介石伸出援助之手，他堅辭不受，還說自己年老體弱，不宜開辦研究所。
1946年，蔣介石途經武漢，聽說熊十力在漢口，差人去邀請。熊十力見到來人，破口大罵:“要我去看他，他是什麼東西！”蔣介石知熊十力的脾性，也不計較，還讓湖北省主席萬耀煌籌資百萬給他辦哲學研究所。對此，熊十力還是不肯領情，回覆道:“我熊某對抗戰無寸功，愧不敢當。”
熊十力到了武漢，見昔日重鎮已經滿目瘡痍，心中悲憤不已。連著數日，他每每外出，手裡總執一燈籠，在商業街上旁若無人地穿行，有好事者攔道質問:“先生青天白日打著燈籠走路，這是何故？”熊十力高聲回答:“如今是天昏地暗，豺狼當道，不掌燈何以行路？”
熊仲光是熊十力晚年收的義女，她跟著齊白石學習繪畫。熊十力因此與齊白石相識。他好書法，但賞識者不多。齊白石見了他的字，認為妙不可言。二人雖是初逢，卻勝似故交。熊十力為齊白石作祝壽文，為齊母寫祭文，對此，齊白石甚是感激，特作《老少牛》一幅略表謝意。
新中國成立後，統戰部工作人員向熊十力請教，他說:“存在的問題就是學習蘇聯。事蘇聯如祖，事斯大林如父，而對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優秀傳統文化避而不提，真是數典忘祖！”
1950年春，熊十力抵達北京。政務院秘書長齊燕銘專程到車站迎接。二人交談時，他突然說:“林彪心術不正，怕不得善終。”聞之者一陣驚悚，勸他莫要胡言。
熊十力定居上海後，仍然筆耕不輟。七十一歲那年，他完成了《原儒》下卷，爾後，又寫了《體用論》《明心篇》《乾坤衍》等著作。晚年，他身體不好，但仍然堅持每天凌晨一兩點鐘起床，拖著病體堅持寫作。
他始終認為，中國學人之弊在於不能選擇一己所好，所以，缺乏甘受世間冷落寂寞而沛然自足、不顧天不顧地埋頭苦幹的精神。熊十力還說，各人無牢固與永久不改之業，遇事無從深入。眾人共趨世人矜尚一途，則其餘千途萬途，一切廢棄，無人過問。他曾哀嘆:“人生七十，孑然一老，小樓面壁，忽逢十祀。絕無向學之青年，後顧茫茫……”
一次，陳毅去看望熊十力。二人寒暄數語，他突然號啕大哭。問其故，熊十力說:“我的學問沒人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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