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先生在《吾國與吾民》中,這樣介紹湖北人的強悍:
“至漢口南北,所謂華中部分,居住有狂躁咒罵而好詐之湖北居民,中國向有‘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之俗諺,蓋湖北人精明強悍,頗有胡椒之辣,猶不夠刺激,尚須爆之以油,然後煞癮之概,效譬之於神秘之九頭鳥。”
九頭鳥到底是什麼鳥,不知道,反正聽起來很厲害,於是湖北佬的傳說流傳在大江南北。
據說兩個湖北人打架,贏的那個要問一句,你服不服周,對方多半說,不服周,不服周,老子死也不服周,雙方繼續開幹。
不服氣就不服氣,關“不服周”什麼事情?
那就要說起今天的主人公,周昭王了。
周昭王是誰?
周昭王是西周第四位天子,即位的時候拿了一幅好牌,因為在他之前是“成康盛世”,但他卻是西周最“悲劇”的天子。
打個比方,體育比賽評選十佳球,每個精彩進球的背後,總有一個人充當了別人的背景板。
周昭王就是這樣一塊背景板。
就說湖北人不服周這個事吧。
史記裡記載周昭王的事蹟,就一句話:
“昭王之時,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於江上。其卒不赴告,諱之也。”
上來就說昭王“王道微缺”,看來治國能力不行啊,隨後在南巡的時候,又不明不白的“卒於江上”,最後意思死的不光彩,別說了。
這怎麼看都很可疑啊?
再看看《竹書紀年》裡的記載,貌似詳細點:
“六年,王錫郇伯命。冬十二月,桃李華。
十四年夏四月,恆星不見。秋七月,魯人弒其君宰。
十六年,伐楚,涉漢,遇大兕。
十九年春,有星孛於紫微。祭公、辛伯從王伐楚。天大曀,雉兔皆震,喪六師於漢。王陟。
昭王末年,夜清,五色光貫紫微,其王南巡不返。”
因為古人信天,天子是上天派來管理人民的,天子如果有問題,天就會降下災難。
因此,司馬遷說昭王為什麼王道微缺呢?因為有異象,冬天十二月還花繁葉茂,這還算了,到昭王十四年,太陽居然不見了,古人也不知道日食,把太陽搞沒了還不得鬧出大新聞。
接著去南巡的理由也找到了,楚國不聽話了,於是昭王伐楚,但是悲劇了,渡過漢水,遇到大兕(si),大兕就是犀牛。這也挺奇怪的,看到犀牛就嚇跑了嗎?
第一次就算輕敵吧,第二次又伐楚,結果代表天子的紫微星有異象,果然這次周昭王又悲劇了,把西六師都搭進去了。
到第三次,乾脆把自己都搭進去了,風蕭蕭兮漢水寒,昭王一去兮,不復返。
整個周朝800年,算上西周和東周,在天子主動來打你的情況下,把天子幹掉的,就只有楚國成功過那麼一次。
不管是僥倖還是耍了陰謀詭計,總之弱小的楚國打贏了強大的周天子,湖北人“不服周”的名聲就這樣傳開了。
周昭王之死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司馬遷曾經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按理說,天子戰死沙場,也算是英雄。但周昭王悲劇的地方就在於,死的方式也很尷尬,以至於司馬遷只好說,諱之也。
這怎麼回事呢?
清代王士禛有詩云:
“膠舟古所戒,遺恨憐昭王。”講的就是“漢水膠船”的典故。
說周昭王南征荊楚,要過漢水,徵集當地船隻,結果船工都是楚人,偷偷把船鑿裂了,然後用膠粘起來,等船駛到江中,膠沾了水,船就沉了,昭王就這樣淹死了。
你說這不是陰溝裡翻船嗎?楚國人也真是狡猾狡猾地。
這事情大家都覺得不光彩,本來搗搗漿糊就過去了,周人也好,楚人也好,都不提了,但是到春秋的時候,又被管仲拿來炒作了一把。
話說齊桓公娶了個老婆叫蔡姬,但是這個蔡姬一點也不菜雞。
有一次她和齊桓公一起蕩起了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蔡姬水性很好,但齊桓公在船上就是個弱雞,船一晃他就害怕,蔡姬一看老公出醜就樂,小船兒搖得更歡了,齊桓公給嚇得不輕,越讓她停蔡姬就越來勁,最後齊桓公真生氣了,把蔡姬趕回孃家,蔡國。
老丈人一看女兒給退貨了,也很沒面子啊,你不要我女兒,別人還搶著要呢?於是把蔡姬改嫁了。齊桓公這個氣啊,指著老丈人好好教育女兒,沒想到有其女必有其父啊。
當時齊桓公是齊國董事長,CEO是管仲,管仲是誰,下一步棋後面三十步都想好了,他和齊桓公說,我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齊桓公連連說,妙。
接著齊國就聯合了魯國、宋國、陳國、衛國、鄭國、許國、曹國等“八國聯軍”,兵臨蔡國城下了。蔡國是個小國,馬上就慫了。齊國為了一個女人幹嘛這樣勞師動眾呢?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聯軍直接就往蔡國背後老闆,楚國進發了。
楚國沒想到齊國來這麼一出啊,兩軍對壘,楚國將領問齊國,我們兩國,風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著,你為什麼打我啊?管仲就說了,首先,當年周公旦賦予我們齊國代表天子征討四方的權利。其次,按規定,天子家祭祀用的包茅該你家進貢,為什麼最近不送了?害的天子都不能祭天了。最後,當年周昭王在漢水給你們楚國人害了,這筆賬怎麼算啊?
楚國將領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你說我不進貢我認,昭王那都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了,你現在來找我算賬?況且昭王也沒死在我們手裡啊?這淹死的怪誰呢?
這其實都是管仲的欲加之罪,其實主要目的就是逼楚國退讓,最後楚國還是屈服了,齊國成為當時的春秋霸主。
這又一次揭了周昭王的傷疤。俗話說,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
歷史上,周昭王死於楚人之手、漢水膠船,都是謠言。
事實真相
當天子從來不是容易的事情,周昭王如果日子過得好好的,何必屢次三番南征呢?
現在旅順博物館收藏著一件周昭王時期文物,名叫“過伯簋”,簋上有16個銘文:
“白(過伯)從王伐反刱(荊),孚(俘)金,用乍(作)宗室寶(尊)彝。”
這16字講了這樣一件事,過國國君跟著昭王討伐了反叛的“荊”,繳獲了“金”,用來給自家宗廟製作禮器。
“金”其實就是“銅”,而“荊”指的自然是南方的荊楚。
要說我們老祖宗也真厲害,因為青銅是一種合金,需要把銅、錫、鉛,按照不同比例,在一定溫度才熔鍊才能製作出青銅。
大家知道,商周時期,青銅器需求量旺盛,不但祭祀禮器要用,打仗更是不可或缺。
錫和鉛資源在我國北方都很豐富,但是銅,卻主要在川藏、雲貴以及江南地區才有。別說3000年前,就是現在川藏、雲貴的交通也不是那麼方便,而江南不但有銅還有錫,這就顯得尤為重要了。
因此,西周時候有一項類似南水北調工程,就叫
“金道錫行”,聽名字就是運送銅和錫的通路。但是周昭王的時候,南方發生了叛亂,這條通路被切斷了,那就動了國之根本。那麼,搞叛亂的這個“荊楚”到底是不是楚國呢?
在周成王搞岐陽之會的時候,楚國國君熊繹只是一個看火把的小司儀,人家開聯歡晚會,只有他在外面看篝火。有人就說當年熊繹一直懷恨在心,所以周昭王的時候就叛亂了。
別看春秋時候楚國地盤挺大,其實周成王的時候楚國只是個小部落,到周昭王,也就發展幾十年,這樣的小國,何必要周昭王動用國家一半的兵力來打呢?
我們再看幾件文物,話說北宋徽宗時期,在湖北孝感出土六件西周早期帶銘文的青銅器,銘文記錄了,周昭王時期,一個叫“中”的大臣在周昭王親征“虎方”的戰爭中立下功勞。虎方也就是位於荊楚的另一個部落,可以推測,當時南方並不止“楚”和“虎方”,可能還有許多部落。
綜合這些青銅器的記錄,周昭王的南征大概是這麼一個情況:
第一次南征,過了漢水,討伐南方某個蠻夷,戰事非常順利,相當於大軍去旅個遊,還難得地看見犀牛。
第二次南征,討伐虎方,仗打的沒有問題,結果回來的時候,遇上地震,才看見兔子和雞滿地飛奔的情景,這次損失很大,部隊都沒了。
第三次南征,其實也不能說南征,因為已經平定的差不多了,就是去巡視一下,結果又遇上地震,這次真的過一過二不過三了,周昭王只好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這就是周昭王的故事,當我們回頭看會發現,其實他還是一個不錯的天子,既沒有像周幽王一樣搞出“烽火戲諸侯”,也沒有像萬曆一樣“罷工不上朝”,但就是運氣忒不好。
比如說,他先是遇上“恆星不見”,也就是“日食”,接著遇上“有星孛於紫微”,也就是“哈雷彗星”。
據說周昭王末年,還遇上一件“怪事”:
“四月初八日,平旦時,暴風忽起,宮殿人舍,鹹悉震動,夜有五色光氣,入貫太微,遍於十方,盡作青紅色。”
昭王問大臣什麼原因,大臣說,西方有聖人降生。所以現在說釋迦摩尼誕生就是昭王二十四年。傳說歸傳說,反正昭王又當了一次背景板。
王爾德說過:“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比被人議論還要糟糕,那就是不被議論。”
比起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天子,不如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管它是不是背景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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