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0年5月26日，左宗棠率親兵馬隊從肅州啟行出關，命親兵用馬車馱著一口大紅棺材，向著哈密鳳凰臺進發。
路經峪門關時，天色向晚，但見皓月懸空，繁星閃爍。他脫下戎裝，換成一身便服，帶上兩個親兵，夜訪民間。
經過地方小鎮時，他不經意間抬頭，看見一塊“天下第一棋手”匾額。
左氏當即一愣，抬腿跨進門，前去迎接挑戰。
擺棋譜者是一鶴髮童顏老者。
左宗棠拱手示意：您既然是天下第一棋手，我們對弈幾局如何？
老者笑道：今天太晚了，改天可好？
左宗棠閒興已發，不想意外遭拒，改用“激將法”道：既然如此，您是怕我這無名之輩砸了這塊金字招牌罷！
老者眉頭一皺，跌下臉來，略帶慍怒道：老夫今天就算捨命陪君子了！牛皮不是吹的，我若輸了，自砸牌子！
兩人盤腿而坐，拉開架勢。當頭炮，連環馬，兵車道，過河卒，小小棋盤，刀光劍影，車馬嘶鳴。但見一個步步為營，明攻暗取；一個避實就虛，騰挪退讓。
三局下來，左宗棠兩勝一負。
左氏放下棋，得意一笑：老師傅，怎麼樣？說話要算數。
老者二話沒說，起身摘下“天下第一棋手”匾額，“啪”的一下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左宗棠拱手告別：多有得罪！
老者還禮：在下棋藝不精，慚愧慚愧；君是高人，一路順風！
左宗棠整肅軍隊，挺進哈密，軍事得心應手，無往不利。
數月後，他在前線接到朝廷八百里密諭，命緊急赴京，備做“朝廷顧問”。
交接完陝甘總督官印及欽差大臣職事，身有所閒，時間略有空隙。此別甘肅，意味著永別。還有什麼未了心事？他想起戰前對弈老者，打算前去道別。
這次，他一身戎裝，照舊帶兩名親兵。
到後，左宗棠驚訝地發現，“天下第一棋手”匾額又掛上了，而且還換新了，曠野中肆意招搖，貌似挑釁。
他隔老遠就笑罵道：好你個山野狂徒，江湖騙子，為何言而無信，前次自己分明已經當面砸了，為何還膽敢掛上？
老者不急，也不惱，回笑道：此乃老漢招客之法、餬口之技，摘了木牌，無人來戰，豈不自斷生路？
左宗棠說：您這話倒也有些在理。但人若有名無實，混得了一時，混不得一世，容易惹人笑罵，滋生是非，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老者正色道：大帥言重了，勝敗乃兵家常事，豈是一局一戰便能決定？再說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老漢斗膽一句，您若與我再來三局，誰輸誰贏還不一定；這次我若還是輸了，才算口服心服。
兩人再次對弈。
這次，老者像換了個人，手起棋落，如穿迷宮，如遊仙境，棋路羚羊掛角，一氣呵成無跡可尋；左宗棠眼花繚亂，方寸盡失，窮於應付。
三局下來，老者全勝。
左宗棠始知碰到了高手，他當即心悅誠服，探問前勝後負原由。
老者說，我叫馬青，滄州本地土民，出生中醫世家，自幼在少林寺習武，練就“神劍馬”絕技。一次因打抱不平，深夜闖入官府，殺了貪官，從此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到此偏遠地方，以行醫謀生，以下棋、舞劍為樂。前些日子，聞知左大人帶兵經過，特意讓路人先放出“天下第一棋手”風聲，以招惹注意。
為什麼前輸後贏？
馬青說：前次知公有大任在身，故讓之以成其功；今既成功，故不敢多讓也。
這則野史，在肅州當地民間流傳甚廣，百年不衰，近年來又在網上盛傳。它的原始出處，見於秦翰才編著的《左宗棠軼事彙編》。
史實真偽，已不可考。但細讀之下，仍見編造痕跡。
陝甘總督時期的左宗棠
左宗棠的業餘愛好有二，一是靜室作書法，二是開闢花園種蔬菜。左宗棠畢生沒有愛好下棋的信史記載；擅長且愛好下棋的是曾國藩，曾國藩抽水煙、下圍棋，日記中多有記載。故事顯然有移花接木之嫌。
關鍵還是，“諸葛一生唯謹慎”，以“今亮”自比的左宗棠，性格是“惕厲”。一個謹慎細心的人，不可能在一個陌生的民間人士面前表現得如此輕狂，以相國之位、統帥之尊，沒必要在草野民間炫耀。
但即使是編故事，捕風捉影，多少也能著些痕跡，找出緣由。
左宗棠以“霸道”治軍，整肅軍隊處罰過不少部下。在重文輕武的清朝，部下都能舞文弄墨，這些人對左宗棠有怨恨，無法通過官場正道報復，便以戲謔方式編造野史汙染，類似造些網絡謠言，讓左宗棠不得開心。
左宗棠晚年功名太盛，事實對他人造成巨大壓力。不獨官場同僚羨慕嫉妒恨，就是他曾經的老上級曾國藩，在1871年已對他刮目相看，表示欽羨。陳其元在《庸閒齋筆記》中私記一段曾國藩的評價，很能說明問題。曾國藩說：“此時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捨去，無論我不能為之繼，即起胡林翼於九原，恐亦不能為之繼也。君謂為朝端無兩，我以為天下第一耳。”
曾國藩像
幾千年來，中國文化一直強調“中庸”原則，中庸的精義是“平衡”。左宗棠寒門起步，一路平步青雲，晚年事功千年一人，加之其人性格中有天性的率真與孟子的大氣，出身與功業的落差，完全打破了“平衡”。如果聲譽上不適度打壓，以平衡被比照到的同僚心理，則會讓許多人難堪。尤其讓後世修身、守禮工夫不如左宗棠者，不知覺間會自我膨脹，違和“中庸”原則。
傳統文化一旦打破“平衡”原則，則“中庸”不存。所以孔夫子說：“攻乎異端，斯害也已。”傳統文化顧及大局與整體，不鼓勵個人英雄主義。
如此看來，儘管野史是編造的，但編得合符情理，不妨權作小說來讀。就像《三國演義》，對《三國志》雖加三分虛構，但清朝軍隊入關時仍可以用做軍事教材。
歷史有時就是這樣，故事本身，真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讀後能收穫道理。
相關閱讀：
《左宗棠：家書抵萬金》
從跨越32載的160封家書，揭開晚清一代名臣修齊治平心路歷程，著名作家唐浩明親筆作序，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楊東梁教授推薦，左宗棠嫡長玄孫提供大量珍貴圖片
閱讀更多 青年共讀會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