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徹骨的疼痛慢慢的從身體裡散去，似乎有一束溫暖的光照在她身上，林清婉的眉眼慢慢舒展開來，腦海中已經淡忘的記憶一一浮現，清晰無比的讓她回憶起自她記事以來到二十五歲的所有記憶。

而以這五年來的記憶最為清晰。

林清婉慢慢的睜開

眼睛，觸及身下的沙發，這才知道自己回來了。

她一時有些恍惚，抬頭便看到半空中飄著的兩個人。

一人寶藍色圓襟，面白淡須，資質貴雅，立在那裡就如同青竹立於石間，青松傲立於崖上。

旁邊則站著一白衣白鬍子的老道。

林江看見林清婉醒來便微微一笑。

林清婉慢慢回神，連忙起身行禮，“多謝兄長……不，是林大人。”

林江雙腳落在平地上，伸手虛扶道：“這十年來你我雖不相見，但你視我為兄，我亦將你當做妹妹，雖然交易已結，但情義卻未曾消散，林姑娘若不介意，還是叫我一聲兄長吧。”

林清婉做了十年的婉姐兒，這一時半刻的確不能從她的角色上脫離出來，對林江也多了兩分孺慕之情。

她便彎腰拱手行禮，“兄長！”

林江就笑著扶住她的手，笑道：“妹妹不必多禮。”

林清婉下意識的去看屋角，沒發現沙漏，這才後知後覺的去看掛在牆上的時鐘，待看到上面的時間，腦海中的記憶便清晰的浮現。

今晚她一直待在醫院到九點，守著祖父輸液完後才離開，結果才回到家就因為乏極躺在沙發上，然後她便靈魂出竅，看到了林江和白翁。

倆人告訴她，她即將暴斃，地府的鬼差應該已經拿了令來勾她的魂，而林江可以為她續命，只要她願意隨他去往他的世界，照顧他的女兒長大成人。

林清婉覺得很玄幻，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但她很快就發現不是了，即便夢境再詳細，也不可能有林江給她看到的這麼詳細。

所以她這一走就是十年，再回來時就在自己離開的節點上，想起林江承諾她的會讓祖父病痛全消，她不由微微焦急，雖然很晚了，但還是忍不住問：“兄長，不如我們現在去醫院？”

林江也不便在此界多加停留，點了點頭，與她一起往外去。

樓道里有電梯間，林清婉有些恍惚且笨拙的去按按鍵。

這個世界的時間並沒有前進，她走時是何節點，回來時也是那個節點。

可她的魂魄畢竟在異界生活了十年，那還是一個遠離現代科技的古代，哪怕林江將她在這個世界的記憶全部翻出來，讓她在腦海中重現了一遍，她的身體還是一時沒緩過神來。

她這個世界的土著尚且有些懵，更別說兩個完全是異界成長起來的神仙了。

不過林江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好奇，白翁也摸著鬍子興致盎然的看著外面。

兩人都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上次來接引林清婉便來過一次，但那次林江滿腹心事，白翁也沒心情多停留，自然沒感受到現代社會的不同。

但現在兩人卻不由感嘆這個時代的人的偉大，他們不修仙，卻也能上天入地，不用馬與法力也能走得飛速。

林清婉出了小區，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林江和白翁倒是不用坐車，她卻是個凡人。

她打開車門坐進去，本以為林江和白翁也會上車，她便特意坐在了副駕駛座上。

誰知道林江和白翁卻施施然的飄上了車頂，盤腿坐在上面看風景，過了好半響才飄進車裡坐好。

林清婉通過後視鏡看他們進來，微微鬆了一口氣，與林江在後視鏡中對視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下換司機看她了，本來他還想玩笑幾句，卻見她看著後視鏡的眼睛卻是有焦點的，好似後面真坐了人一樣。

司機不由打了一個寒戰，身子一虛，差點一腳踩下剎車。

這裡離醫院也就三十分的路程，司機幾乎是強壓著回頭的衝動心驚膽戰的開車到醫院的。

林清婉一下車，他便一踩油門，車子飛速的離開。

白翁不由抱怨，“這人也太心急了些，差點便碾到我了。”

雖然他是神仙，不會受傷，可被撞一下的體驗還是很不好。

林清婉只能安撫他，“天色已晚，他著急回家也是人之常情。”

一人兩仙走進醫院，林清婉駐足回憶了一下，在腦海中清晰的回憶起祖父所住的病房，這才快步而去。

此時已是深夜，醫院的病人們大多睡了，只有一些還在值班的護士還在走動，在各個病房裡巡查，給需要輸液的人打針。

林肅所住的病房環境還不錯，是個單人間。

林清婉悄悄地推開門進去，卻聽到林肅住的是單人間，環境還不錯，林清婉悄悄地推門進去，就聽見祖父壓抑的低低的哀痛聲。

她腳步一頓，便飛快的奔上前去，就見祖父正捂著腹部側躺著，因為疼痛，正“啊啊”的低聲叫著，以期減弱些許痛楚。

林肅正緊閉著眼睛忍痛，恍惚間聽到動靜，只以為是護士來查房，他想忍住不再叫，卻很快被一雙手給握住，他立時反應過來，睜開眼睛去看。

就見林清婉滿眼擔憂，眼眶都紅了，一副要哭的模樣，他便忍不住扯了一抹笑，狀似輕鬆的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林清婉的眼淚忍不住成串的往下落，握緊他的手問，“爺爺，您疼得厲害嗎？怎麼不叫大夫，讓他們給您止痛。”

“不是疼得很厲害，”林肅粗粗的呼吸了兩聲，然後笑道：“那止痛藥打多了不好，爺爺還想多陪你一段時間呢。”

林清婉忍不住淚崩，握著他的手泣不成聲。

林肅疼得頭上冒汗，手微微顫抖起來，但還是一下又一下的拍著她的腦袋，就和小時候她闖了禍，一臉倔強跑回來時他又氣又心疼的拍她一樣。

林清婉抬起朦朧的淚眼，扭頭去看林江。

林江站在林肅面前，最後看下白翁。

白翁抽了抽嘴角，上前施法。

林肅順著林清婉的視線看去，見那兒什麼都沒有，不由眉頭一蹙，問道：“清婉，你在看什麼？”

林清婉回過頭來，握緊他的手笑道：“爺爺，一會兒你就不會疼了。”

林肅正要說話，便覺得周身暖洋洋的，因為疼痛一直睡眠不好的眼皮漸漸沉重起來，他沒來得及說話便頭一歪睡了過去。

林肅是胃癌，因他年輕時吃過不少苦，現在年事已高，身體各種機能都衰敗了，胃癌帶給他的折磨便更重了。

為了不讓孫女難受，他一直強忍著疼痛，只有在實在忍不下去時才會發脾氣。

林清婉知道他難受，更知道他牽掛她，所以在林江和白翁找上來，說她將命不久矣，就要暴斃，可以為她續命時她才那麼孤注一擲。

她絕對不能讓祖父白髮人送黑髮，要不是白翁說續命太過痛苦，一旦熬不住便會魂飛魄散，她是一定要想辦法給祖父續命的。

林清婉熬了兩次，一次是跟著林江去異世，代替他死去的妹妹，重生後照顧他的女兒。

那一次，她才知道續命的疼痛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志，要不是時時念著在病房裡的祖父，林清婉都未必能熬過去。

所以回來後她才沒有提給祖父續命之事，林江是不想她後悔，而她也不敢去冒這個風險。

祖父向來豁達，從不強求生命，且他的身體不像她的，重生的痛苦只會更甚。

林清婉怎麼捨得讓他去受那樣的苦？

所以白翁只要消掉他身上的病痛，她便很心滿意足了。

白翁不用給他續命，只要提高他身體的機能，並將胃部的病變治癒，讓他不再承受病痛之苦就行。

這可比林江逆天改命要容易得多，他不需要付出太多，林肅也不必忍受身體與靈魂重塑之苦。

至於他能不能多活一段時間，活多久則要看地府的生死簿了。

生死簿上的時間並不是不可改的，有的福壽綿延之人，若是作惡，那便會損福報，一般的多是死後清算，留作下世懲罰，但若做大惡，生死簿上就會顯露，主動減去其壽命，有的立時暴斃也是有可能的。

除此外，還有橫死之人，這類人多是陽壽未到，卻遭遇橫禍死亡，人一死，就算生死簿上還有陽壽，也是會清零的。

所以生死簿上的時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機敏得很，會隨著各人的作為而改。

要不是林清婉下一刻就要死，且命格怪異，其實她多做善事，積累福德，也是能續命的，雖然會很短。

畢竟地府的交易不是那麼容易達成的。

以生辰八字算，林肅應該還有半年的壽命，但十年前他們找到林清婉時，卻見祖孫倆烏雲罩頂，林清婉是立時暴斃的面相，而林肅也會在林清婉死後不久傷心過度而亡。

半年的壽命轉瞬而去，現在嘛……

白翁上下看了看他，與期待的林清婉道：“多做善事，積累福德，再活兩三年應該不難。”

林清婉大鬆一口氣，對著他連連作揖。

林江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白翁，攔住她道：“這本就是我們應承你的，你不必如此。不如讓白翁給你看看命格……”

一語未盡，他便狠狠地皺眉，臉色變得鐵青。

白翁正要詢問，一道法旨便從天而降，他微愣過後臉色鉅變道：“上仙，您洞府正遭攻擊，須得立即回去，您的本體還在洞府之中呢。”

林江看了林清婉一眼，伸手一揚，一道乳白色的光芒直擊林清婉的額頭，卻在觸及時融入。

速度極快，林清婉沒發現，也就白翁看到了，那是他在一處秘境中得到的功法，因與他修煉的功法不合，且佶屈聱牙，他便一直棄之不用。

林江在天上等林清婉完成任務，除了觀天下大勢和看女兒外，更多的就是看白翁交給他的這些功法典籍。

白翁知道，裡頭可是有林江的筆記的，他本想說這不合規矩，但想到林清婉這十年來任勞任怨，她命格又怪異，這個世界只怕也不安定，便忍了忍，扭過臉去當沒看見。

這功法是他的，將來這因果必定是要落在他身上了。

倆人身影一閃，便齊齊飛天而去。

林清婉跑到窗前看著倆人很快在天邊成一個小點，就和一顆星星一樣，然後閃了一下徹底消失不見。

第二章

林清婉站在窗前愣愣的看了半響，這才回過頭去看躺在病床上的祖父，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默默地坐在床邊翻看著林江在她腦海裡翻出的記憶，可同時，她在異世那十年的記憶也總是湧現。

這讓林清婉有種今夕不知是何夕，身處何境的恍惚感……

林肅是在護士輕輕地一推後才醒過來的，自生病後，他少有能安眠的時候，這是他第一次睡得這麼沉，這麼舒服。

他扭過頭去，就見孫女蹙著眉頭醒來，連忙問道：“是不是睡麻了？怎麼就在床邊睡著了？”

這樣嗔怪的語氣，林清婉似乎已經很久沒聽過了，她忍不住一悅，去拉住祖父的手道：“爺爺，您現在還痛嗎？”

林肅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不太痛了，最要緊的是，他覺得自己能吃得下東西了。

過去的這兩個月裡，他很餓，卻食不下咽，有時分明很有胃口，但真見到了東西又不想吃了。

可就算想吃，他又不能吃多少，昨晚上他想吃蝦，清婉便買了一盤迴來，但他也只吃得下半隻而已。

林肅有些激動，但護士在前，他還是壓抑住了，林清婉卻直接笑道：“您不痛了是不是，那我們出院吧，我們回家去！”

這下連護士都忍不住看她了，委婉的道：“老爺子的身體最好還是留院觀察，要是有什麼事，我們也反應及時。”

林清婉就笑看祖父，林肅就拍板道：“好，我們回家，在醫院苦悶得很，還是回家好。”

護士要勸的話就嚥了回去，林肅的胃癌已是晚期，留在醫院也不過是讓他更輕鬆一些，拖的時間也更久一些。

對待這類病人，醫院一向更多的聽從病人和家屬的意見，如果回家能讓病人心理更好受些，自然是回家好。

林家不是缺錢的人家，尤其是林肅有大額的醫保，因為他身份特殊，在醫院的花銷有一大半是國家負責的。

所以金錢從不是阻礙，林家的這個小姑娘這幾個月來更是日夜陪伴，孝順得很，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時候提議林肅出院，但見林肅興致勃**來，護士便只能退下去找主治醫生。

主治醫生很快過來給林肅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查，並沒有詳查便放祖孫倆離開了，不過還是給他開了不少的藥，還叮囑林清婉，“要實在疼得厲害，就拿著這張藥方去找社區醫院，讓他們照著這個給老爺子輸液。”

頓了頓後道：“不然打電話給我也行，我上門去看看。”

“謝謝您。”林清婉收了東西，微微彎腰行禮後退下。

醫生微微一愣，這個禮有些著鄭重了。

林肅已經在病房裡換好家常衣服，正高興的和來串門的病友們告別，“有空去看我，我請你們吃飯，我孫女做的飯可好著呢。”

“吹牛吧你，前兒是誰說‘哎呀，我家的清婉這麼大了連個紅燒茄子都不會做，以後我走了她可怎麼辦喲？’前兒不會做菜，怎麼今兒就有一手好廚藝了？”

林肅就瞟了對方一眼道：“我可沒說清婉做菜，我說的是做飯！”菜不會做，飯還不會燜嗎？

病友：“……”

“爺爺，我們收拾好了，”林清婉笑著進門，和病友們笑道：“鄭爺爺，周爺爺，我們先回去了，改天我和祖父來看你們。”

“別，”病友揮手道：“還是別來的，這醫院哪是好進的，最好一輩子都不要進來。”

幾位老人一同嘆了一口氣，起身送林肅下樓。

基本上住在這一樓的都是重症患者，也都和林肅一樣住了好幾個月了，醫院就這麼大，早混熟了。

所以看見林清婉提著行李和林肅下樓，便知道他們是要回家去了。

他們便也跟著去送，這一別，可能就再也見不著面了，林肅的病大家都是知道的，胃癌晚期，已經挺了幾個月，私底下大家都說，只怕撐不到半年了。

久病床前無孝子，沒看先前他那兒子兒媳還跑得勤，但一個星期不到來得就少了，這兩個月乾脆就不見了人影。

這小姑娘能堅持那麼久已算是不錯的了，但心底到底縈繞著一股悲傷。

一眾病友將林肅送到樓下，林肅便揮了揮手道：“回吧，回吧，再送就出醫院了。”

說罷，伸手接過清婉手邊的一個小包大步往外走。

林清婉連忙提了行李跟上。

林肅出院突然，倆人誰都沒通知，所以沒人來接，祖孫倆直接打了出租車離開。

回到家，林肅這才有空去打量孫女，他總覺得孫女有些不一樣了，可又說不上哪兒不一樣。

想起昨晚上她的異常和今天他身體的怪異，他不由坐在沙發上，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道：“清婉，你坐下，爺爺和你說說話。”

林清婉坐到他的對面。

林肅仔細的打量她，不由蹙眉問道：“臉色倒比昨日好些了，可……”

可氣質卻有些不一樣了，就好像整個人都長大了，昨日的她在他眼裡還是個孩子，但只過了一晚上就不一樣了。

林清婉當然知道自己不一樣了，雖然她人還是那個人，但靈魂卻是在異世歷練過十年的。

這一點不同能瞞過其他人，卻一定瞞不過最為關切她的祖父。

林清婉並不想他擔心，可他的身體好轉是隱瞞不住的，林清婉想了想便道：“爺爺，如果我說我遇到了神仙，你信不信？”

林肅蹙著眉看了她半響，才微微頷首問道：“然後呢？”

林清婉就輕咳一聲道：“然後我就求他們消除祖父身上的病痛，他們心好，答應我了。”

“你這習慣一直不改，每次心虛都忍不住輕咳，下次要改改了。”

林清婉臉微紅。

林肅就問，“凡人或許還有心軟的時候，仙活了那麼久，你是用什麼打動他們的？”

他緊盯著她問道：“你用什麼交換的？”

林清婉就笑，“爺爺不會以為我是拿我的壽命與他們交換吧？我沒有那麼傻，仙人拿我的壽命也沒用，我答應照顧他後輩幾年以做交換。”

林肅依然緊皺眉頭，不太相信，“這世界上比你有權有勢的多，比你心軟的也多，他們怎麼不找別人，卻找你照顧？”

“因為他需要照顧的人不在這個世界啊，”林清婉笑道：“所以這個世界上有權有勢的，心軟的，運氣都不及我好，因為我有個好祖父，生了個兒子，那兒子又有了我，八字正好與仙人的後輩相合，所以我最合適。”

林肅微微瞪眼，“你倒是會拿你祖父玩笑了。”

想想又覺得不對，蹙眉問，“那仙人的後輩在另一個世界，那你怎麼照顧他？”

“已經照顧回來了，”林清婉不甚在意的笑道：“我是昨晚九點四十離開的，九點四十又回來了，爺爺您看，仙人厲不厲害？”

林肅卻心間一顫，仙人厲害不厲害他不知道，但他卻知道只這一夜之間，孫女便不知經過了多少。

看著她沉靜的眉眼，林肅微微一嘆，伸手撫摸著她的腦袋道：“我們婉姐兒長大了。”

林清婉眼眶一熱，她奶奶是蘇州人，她很小的時候，只有奶奶會叫她婉姐兒，爺爺偶爾叫兩聲，等奶奶去世，家裡就再沒人那樣叫她了，就是爺爺也沒再叫過。

林清婉伏在林肅的膝蓋上，半響才擦了擦眼淚抬頭笑道：“爺爺，您的身體好了，以後再不會痛了，只是這事很大，不能透露出去。”

“我知道，我誰也不說，這可是我孫女用命給我換來的。”

林清婉便一笑，眼中帶淚道：“哪有爺爺想的這樣兇險？”

“知道問你也不說，我便不追問你了，”林肅想了想道：“我既然出院了，那就打電話通知你父親那邊一聲吧。”

林清婉笑著應下。

看見她的笑容，林肅不知怎麼的突然心中一酸，改口道：“算了，還是我和他說罷。”

林清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和她父親的關係一直不好，不好到連聲稱呼都不願意給對方。

只要沉下心來略一回憶，他們這五年的關係來往便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可她心中卻不再有之前的憤懣和怨氣。

異世十年，便是腦海中的記憶再清晰，感情卻還更偏向異世裡的那些人，這個世界裡，除了祖父外，還真沒人能讓她十年都不曾忘卻，更不要說感情了。

那十年裡，她不說如履薄冰，至少也是提著一顆心小心翼翼地，因此那點怨恨和憤懣早就淡去，甚至連他的長相，若不是林江幫著將腦海中的記憶翻了一遍，她只怕都忘記他長什麼樣了。

所以此時林清婉並不介懷，她笑著頷首道：“好，爺爺先休息，我去超市裡買些東西，中午回來給您做飯吃。”

林肅就笑，“好啊，你多買些排骨，爺爺給你燜排骨吃。”

林清婉也會做菜，只是那手藝頗為平常，至少跟林肅的比起來差太多了，所以家裡一直是他做飯。

但這些年她可和府上的廚娘著重學了幾道菜，尤其是養胃的湯類，她學了很多，就算換了一個時空，換了一個身體，這門手藝應該也不會丟。

第三章

林清婉下樓去超市，林肅想了想便拿起手機給兒子打電話。

林清婉站在超市門口，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自己要買的東西在哪個方向，推了車過去。

等她將買好的東西結好賬便接到了林聞博的電話。

“你怎麼突然接爺爺出院了？”電話那頭的人顯然有些生氣，“他已經是胃癌晚期，就靠化療維持生命，出了醫院出事你負責嗎？”

林清婉垂下眼眸，提起袋子，冷淡的道：“您這麼關心爺爺，這兩月也沒見您上醫院看一看他啊。”

對面的人一噎，惱羞成怒道：“今年高考的程序已經啟動，我正是最忙的時候，你爺爺撫養你長大，怎麼，只是照顧他幾個月就厭煩了……”

“不是，”林清婉打斷他的話道：“我是覺得您保持這樣的狀態很好，我和爺爺都不會介意的，您放心，就算出了醫院，我也會好好的照顧爺爺的。”

“你怎麼照顧他？”林聞博怒問，“他年紀大了，不是給吃喝就行的，且他還生病，每天光病痛就不知多難熬，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他嗎？”

“別忘了，你就要去博物館實習……”

林清婉已經走進了電梯，猶豫了一下，雖然這樣掛斷電話很不禮貌，但她還是掛斷了，然後快速的關機，將手機丟進包裡，展開笑容看向按了電梯等她的人。

對面也是位老教授，看見林清婉微微一笑，問道：“清婉買菜啊，你爺爺好些了嗎？”

“好多了，他已經出院，明天估計就能出門和爺爺奶奶們一起喝茶下棋了。”

對方一愣，問道：“都出院了，這是好了？”

林清婉笑著頷首，“好了不少了，爺爺不愛住院，我就把他接回來了。”

“那倒是，這醫院哪有家裡住得舒服啊。”

電話那頭的林聞博沒想到林清婉會這樣突兀的掛斷他的電話，一時瞪大了眼睛。

雖然他們父女二人沒少鬧矛盾，但這種失禮的事在他們家裡是做不出來的，他不信邪的回撥回去，聽到關機的提示音才覺得好受點，猜測可能是沒電了。

笑吟吟拎著菜回家的林清婉一進門就見祖父正彎著腰在淘米，她連忙上前，“爺爺，我來做就好。”

“我又不是廢人，不至於連米都淘洗不了。”林肅掃了一眼袋子，見裡面食材不少，就笑問，“你這是嘴饞了？爺爺都給你做。”

林清婉就按住袋子笑道：“我來做，爺爺，我在那個世界養尊處優，家裡養了廚娘，我跟著她學了好幾道菜，一會兒都做了給您嚐嚐。”

林肅就笑，“家裡你方阿姨做的菜也不錯，從沒見過你學會，怎麼在那邊就學會了？”

方阿姨是家裡的保姆，自林肅回到大學教書後便很少再有時間操心家務，便僱請對方，既是給自己減壓，也是為了照顧當時正準備高考的林清婉。

而方阿姨一做就是八年，期間林清婉努力過無數次，但就是學不到她三分的廚藝，讓林肅憂心不已。

林清婉自得的道：“一會兒您只管等著，孫女保證讓您大吃一驚。”

林肅就袖手旁觀。

她奶奶是蘇州人，林肅便喜歡好幾道蘇州菜，林清婉都跟廚娘學了，除了林肅最喜歡的幾道菜外，她學的最多的就是調養脾胃的湯水。

林肅看著她雖不甚熟練，卻有條不紊的洗菜，切菜，上鍋，便知道她是認真學過的。

一時心中有些感慨。

孫女自兩歲後便一直跟著他，他從未缺席過她的生活，哪怕是她最叛逆的那段時間，他也是參與其中，瞭解她的每一個成長過程的，可僅昨晚一個晚上，她卻在另一個世界經歷了好幾年，甚至更長。

人已經往前走了一大步，可他認知的卻還是昨晚之前的清婉。

孩子長大了啊！

林肅兀自感嘆，放在客廳的電話鈴響，他便晃悠悠的去接電話。

才拿起來，對面就大著嗓子喊道：“老林，你出院了？！”

對方的不可置信和震驚透過語氣就能傳達過來，林肅拿開手機又看了一眼電話號碼，這才淡淡的“嗯”了一聲。

對方大著嗓門道：“你怎麼就出院了，我今兒還到醫院來看你來了。”

林肅淡淡的道，“你有心了。”

“咱兄弟，你說這個不就見外了嗎？”對方大著嗓門道：“對了，你前兒跟我說的事還算不算數？正好那孩子最近休假，我帶他去給你看看？”

林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事，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廚房裡的林清婉，他一時沒說話。

對面的人感受到他的沉默，嘆氣道：“老林啊，你這是又不願意了？我也不逼你，我那孫子的確配不上你孫女……”

林肅嘴角一抿，問道：“他現在還在部隊了？”

“是，沒挪動過位置，他跟我也不太親近，他在那地方我也使不上勁兒，所以……”

“老易，我沒讓你給孩子鋪青雲路，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從不強求這個，”林肅輕輕地打斷他的話，道：“只是我希望你記住答應過我的事，如果這倆孩子將來真成了，你能在易家裡對他們公正些，再不濟把他們分出來單過，讓他們自個過自個的。”

對面的人沉默許久，老半響才輕輕一嘆道：“老夥計啊，我是有些偏心，但小寒也是我親孫子，清婉又是你孫女，我再偏心也不會委屈了他們。”

林肅就輕輕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放下電話，林肅思慮許久，這才揹著手去廚房看林清婉忙碌。

林清婉剛好將所有的菜都炒好，見他過來就笑問，“您是跟誰通的電話，怎麼一臉的嚴肅，我還以為是哪個學生犯錯鬧到您跟前來了呢。”

“要是學生也就好了，我能罵也能訓，你還記得你易爺爺嗎？”

林清婉想了想，搖頭，“不記得了。”

林肅就笑，“你不記得也正常，你才五歲時爺爺就跟他鬧僵了，以後再少來往，不過很久以前我們兩家卻是很好的，你奶奶和易奶奶還給我們兩家定過娃娃親呢。”

林清婉就眉頭一跳，有些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就聽林肅說，“當年其實是給你父親一輩定的，但你兩個伯伯早逝，你父親年齡又跟他們家的姑娘差得遠，同輩都是男丁，所以這事就不了了之，前段時間我想起這事，打了電話去問，才知道他有個孫子跟你年齡相當，而且也沒結婚。”

林清婉：“……爺爺，您是認真的嗎？”

林肅就點頭，“是。”

林清婉也不由嚴肅起來，問道：“理由呢？我今年才二十五，年齡並不大，才要畢業，將來有的是時間和機會認識與我志同道合的優秀男士，並不用急於一時。”

“表面上看來是這樣的，但爺爺覺得你沒有去結識優秀男士的主動性，甚至連被動性都沒有，所以為了預防爺爺走後你孤苦無依，爺爺希望能推動一下這事。”林肅和她擺事實，講道理，“那孩子我見過，甚至這十幾年來我還一直關注著他，別的不說，人品是再好不過的，配你可以。”

“就是？”

林肅抿了抿嘴道：“就是家裡情況複雜了點兒，你易爺爺那人有點偏心，而他不是被偏的那個人。”

林清婉眨眨眼，問道：“那您怎麼還願意我嫁過去？”

“易家情況是複雜，但易家欠我們林家兩條命，他們不會為難你，反而會照顧你。最主要的是，那孩子人品好，爺爺短時期內找不到比他更可靠的人了。”

林清婉忍不住樂，“爺爺，在您心裡我是有多不靠譜啊，還得找個人來依靠？”

話是這樣說，但她還是有些心酸的，果然這就是天下父母心嗎？

林江是不放心他女兒，所以千方百計的把她弄過去撫養她長大，如今祖父也放心不下她，千方百計的想找個人來給她依靠。

林清婉輕輕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道：“爺爺，您別擔心，您的孫女厲害著呢，並不用依靠誰。”

林肅眼眶微紅的點頭，“我知道清婉能幹，我心裡總不願意你那麼能幹，那樣很苦的。”

所以林清婉能幹，他既放心又揪心，所以他才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兩個孩子見面。

到時候互相看上或互相都看不上還好，那萬一一人看上了，另一人卻沒看上怎麼辦？

不是讓兩個本就苦命的孩子更難過了嗎？

林清婉見祖父糾結得臉都皺起來了，便笑問：“那人叫什麼名字，我去見他，爺爺用不著這麼為難。”

林肅想了想才道：“你真打算去見他？哦，他叫易寒。”

林清婉一愣，怔了半響才問，“您說他叫什麼？”

“易寒，”林肅笑道：“說起來你們小時候還一塊兒玩過呢，不過那會兒你歲數小，多半是不記得了，怎麼，你還有印象？”

那時候清婉才兩三歲，易寒也才四五歲，倆人能有什麼印象？

林肅這樣說，不過是為拉近倆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