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1 第十六章 撤退


加斯多克中尉不再煩擾弗蘭茲讀聖經了。但他的憤恨仍未平息,他等待著要找弗蘭茲的麻煩。

一個星期天下午,上尉為一個晉升為中士的人舉行了場聚會。每個人都被邀請來了。弗蘭茲因在安息日沒有去工作,所以有一些簿籍的活要趕著做完。當他到場時正值聚會的高潮。那兒有咖啡,幾大盤的蛋糕,少見而精緻的食物,都大大加強了喜慶的氣氛,大家的談話非常輕鬆。

在聚會間休息時,加斯多克中尉忽然轉向弗蘭茲。

“嗨,弗蘭茲,”他說,“你怎麼看希特勒的?”

弗蘭茲有些吃驚,衝口就把頭腦中的第一反應說了出來:“他是天底下最沒道德的人!”

那時沉寂了片刻。然後忽然之間就鬧翻了天。士兵們跳了起來,椅子嘩啦倒在地上;他們開始用拳頭砸著木桌子。兩個衝鋒隊員迅速掏出槍瞄準弗蘭茲,他們是希特勒衝鋒部隊(Sturmabteilung)SA的成員。

“這真是最高級的背叛!”他們發怒了,吐著唾沫和蛋糕屑。“我們要斃了你!現在!其他人都讓開!”

騷亂中,上尉的聲音如雷震吼著。

“安靜!我告訴你們我要安靜!”騷亂平靜下來,但麥爾克司的聲音卻沒有。

他大聲說:“士兵們,這裡是私人聚會!我們來這裡慶祝的!我們現在是在放假!不要再談政治話題了,這是命令!你們膽敢破壞我們的慶祝會?”

那些人不情願地坐了下來。衝鋒隊員把槍塞回皮套裡,嘀咕咒罵著。加斯多克的眼中閃著仇恨。很快聚會就散了。

卡爾和威利最先跑到了弗蘭茲的營房裡。

“弗蘭茲,”卡爾說,他的聲音有點兒顫抖,“如果你再不閉上嘴,會弄死你自己的,就在這裡,在戰爭要結束的時候!”

威利狠狠地用力按著弗蘭茲的肩膀。“夥計,清醒一點。記得你自己的警告!”

“我知道,我知道!”弗蘭茲掙脫了。“我的舌頭剛剛贏過了我。我會更小心的。”

“你知道我們也不比你更喜歡希特勒,”威利說。“但你不需要每次都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我知道了,”弗蘭茲說。“謝謝你們的忠告。”

那年夏天,德軍開始感到彷彿是有巨象踐踏著他們。同盟軍在法國登陸,一直向東打去,東線的紅軍步步把德軍打得往後退。空軍部隊早在空中亂了方陣,國防軍自上個冬季的重大損失以來就沒真正復原過。

在克里米亞,輕工兵營也遭受著重大損失。派來替補的士兵只不過是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他們沒受過訓練又沒經驗,幾乎是馬上就倒下來了。炮火聲,迫擊炮和炸彈的聲音日日夜夜都在吼叫著,蘇軍的進攻越來越強。連最飽經考驗的士兵也被懼怕攫住了。有時候他們滿臉羞愧地來找弗蘭茲要新的褲子——他們的都被填在了戰壕裡。

冬天來臨的時候營隊終於接到命令要撤退了。他們匆忙整理了往北退去,最後到達了在黑海邊上的敖德薩(Odessa)。他們一直想要休息幾天,但有消息說蘇軍就緊跟在後頭了。第二天一早,他們就趕著奔逃,在紅軍進入敖德薩東面時,輕工兵營離開了該市西面的郊區。他們繼續經過深深的雪地趕到了Dnestrovskij Liman,那是黑海的三角洲,大約1.5英里寬。

這兒什麼都有,像個大雜燴。士兵,村民,牛車,卡車,貨車,牲畜…都排著長隊等著坐擺渡的駁船過Liman。有命令下達只有軍隊才可以過去,但是弗蘭茲看著那些哭泣的女人和孩子們,就對他們說,“如果你們願意把行李留下不帶走,只單單逃命的話,我就把你們放在貨車上偷偷帶過去。但你們要絕對安靜。因為幫助村民是被嚴格禁止的。”女人們感激地爬了上來,幾個人一輛貨車,弗蘭茲把他們藏在包裹和箱子後面。下午7:00的時候,最後一批輕工兵營過去了。9:00紅軍就來佔領,逮捕了德軍一整個營,他們先前奉命要建著陸的碼頭。

輕工兵營奉命在下一個鎮上找安營之地。但他們的停留並不容易——蘇聯人日夜都在發射著炸彈。炸彈下來時,他們就立即撲倒在地面上,那是唯一可以對抗榴霰彈水平擴散的方法。

很快有命令下來繼續撤退。弗蘭茲匆忙地做上標記,來幫助迷路的隊員找到699營部隊。當同伴們終於趕上時,很多人在匆忙間把鞋子,皮帶和帽子弄丟了。

上尉把營隊集中起來。

“士兵們,”點完名後他說,“你們大部分人都有一雙鞋子和一雙靴子。但你們中間有些人所有東西都丟了。你們一直都是願意在艱難中互相幫助。我相信你們會照顧好彼此的需要的。”

很快地,士兵們把他們多出的衣物拿出來分給那些一無所有的人。接著輕工兵營繼續往西行,因被蘇軍緊緊跟著,他們日夜不停趕路直到穿越邊境線到了羅馬尼亞境內。他們筋疲力盡,在布勒伊拉(Braila,注:羅馬尼亞布勒伊拉縣城,全國第二大港)市休息,又向北到了喀爾巴阡山脈(Carpathian Mountains).

在匆忙中,弗蘭茲忘記了時間。有一天他用了幾分鐘看看日曆,想要調整好自己時,懊惱地發現在忙亂的撤退中,他忘記了一個安息日。戰爭這些年間,這是他唯一沒有守的安息日。

從敖德薩一路過來,輕工兵營員一直忙著跨水路重修或新建橋,這樣國防軍才可以將笨重的裝備和坦克運回。德軍還有數千輛馬車,載著軍需用品,衣物,食物,和所有作戰用的輪子。現在有命令下達只有機動車才可以從路上過,因此士兵們把能裝的都裝上了卡車,並炸掉馬車。他們把馬套在一起,沿著路旁牽著走。

弗蘭茲仍管理著30輛馬車。他不顧命令,仍讓其在路上走,路上隊伍前進得像蝸牛一樣慢。只有到橋上時,他們才被迫下了路。

“上尉先生,”有一天弗蘭茲問道,“我們自己建好的橋,卻連過都不可以過。您能想點辦法嗎?”

上尉嘆了口氣,搖搖頭。“恐怕不行。我們留著那些馬車是違背了命令。你不得不試著用腳趟水過河了。”

弗蘭茲就這麼做了,又把馬車趕回到路上。在喀爾巴阡的高山上,他們到達了上將的兵營。當他看到輕工兵營帶著馬車時,衝到外面吼了起來。

“你們不知道馬車在路上不能走了嗎?這是嚴格禁止的!你們從哪裡過來?誰是負責的?”

麥爾克司上尉走向前。德軍裡有如此多嚴格禁止的東西。“我們是699輕工兵營的,”他說,“我們是希特勒‘飛速營’(flying battalions)的一支,因此直接聽命於他。”

“哦,是這樣,”上將說,“那當然就不一樣了。我告訴你們吧。你們把馬車拉走,不要在路上,要等到晚上。從晚上6:00到早上6:00你們可以走,但白天不可以。不然我這裡會有騷亂的。”

輕工兵營很滿意這個決定,當數千名士兵匆匆趕過時,他們卻是在那裡安營。沒有人明白當蘇軍一路緊追時,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安逸。隊員們下午5:00吃了東西,然後打包收拾,6:00準時像閃電般離開了。在夜間路上沒有人,他們的行程實際上比白天經過的機動車還要快。

他們在高山上到達了一個路標口:“布達佩斯(Budapest),匈牙利(Hungary)----897英里(1495公里)。”他們發現一個晚上可以走30英里(50公里),過20天就可以到達布達佩斯了。

他們夜間繼續趕路,感到在布達佩斯方向前面有個可怕的景象。

威利側身走進弗蘭茲,問道,“弗蘭茲,你覺得那是什麼呢?”

“我覺得是整座城市在燃燒,”弗蘭茲回答說。

輕工兵營繼續迅速向前,18天就到達了布達佩斯。他們到了那裡大大驚奇了:整座城市徹夜通明。沒有燈火管制。沒有空襲警報的看守夜間在街上巡邏,看看有沒有縫隙裡透出燈光使得整個附近地區遭遇危險。那是士兵們多年來從未見過的景象。事實上,這座城市受戰爭影響很小,匈牙利人對德國非常友好。

麥爾克司上尉決定只用卡車前進了。許多其他營隊因為沒有油,已經不得不拋棄了機動車。但多虧輕工兵營儲藏了18個月的汽油,他們有足夠的油可以一路回家了。他們把行李放在卡車上,把馬車和馬匹讓給了沒有交通工具的營隊,他們感恩地接受了。

輕工兵營奉命在跨多瑙河(Danube)建橋,因為一大群德國部隊要回來了。橋在4天內建好。撤退越來越緊張了。輕工兵營筋疲力盡,終於到達匈牙利的巴拉頓湖(Balaton Lake).

但這些疲憊的人們卻不得休息。第二天早上2:00他們被槍聲吵醒了。

上尉睡眼惺忪,慌慌張張地跑進弗蘭茲的房間。“哈瑟。那是什麼聲音?”

弗蘭茲幾秒鐘前剛偵察回來。“是蘇軍迫擊炮的聲音。他們離這裡只有幾百碼遠了。”

“那…那我要怎麼辦?”

“長官。”弗蘭茲的聲音鎮定下來,儘量非常有信心的說。“您想做蘇聯戰俘嗎?馬上命令出發吧,不然我們就完了!”

“我不能這麼做。我還沒有上頭的指示!”

“上尉先生,我們等不了指示了!現在是獨立行動的時候!”

在黑夜裡,輕工兵營出發了。3個小時後,他們遇到了營裡的指揮官,騎在馬背上正在找他們。

“真高興見到你們!”他大聲叫著。“我們聯繫不上你們,不知道你們在哪裡。你們是全營裡最後一隊趕上來的了。”

他們繼續趕著,跨越邊境線到了奧地利。因為蘇聯已經佔領了維也納附近地區,營隊被迫繞道,到了奧地利南面邊境的格拉茨(Graz)。很快他們接到命令要向北到布魯克安德莫爾(Bruck an der Mur),再從那裡向北到聖波爾騰(St.Poelten).僅過了一個星期,命令下達要往南到瑪莉亞採爾(Mariazell)。他們的行程不再有邏輯性。路上到處都堵滿了國防軍,向北向南湧流著。他們不可能再向任何方向前進了。

弗蘭茲在奧地利做過9年的書報員,他走到上尉面前。

“長官,我對這個國家瞭如指掌。如果您允許,我可以帶大家到從後面的路到達瑪莉亞採爾。”

長官臉上的擔憂一掃而去,他鬆了口氣:“當然可以,哈瑟。你來指揮吧!”

輕工兵營離開了大路,在阿爾卑斯山沒有修過的路上爬上又爬下。但他們比其他人都先到了瑪莉亞採爾,可以安營在大旅店裡。當營隊安營攔住蘇軍時,弗蘭茲把他的辦公室佈置起來,調好營裡剩下的唯一一臺收音機。他聽了幾個月的敵臺廣播——那是唯一可以得到戰爭進程可靠的方式了。

星期天的時候,弗蘭茲走在瑪莉亞採爾街上,那是個有名的聖地。在這聖地教堂裡,講道剛剛開始了。弗蘭茲好奇地聽了進去。

“善良的人們,”牧師在說著,“別擔心。如果我們沒辦法從大門進到天堂,上帝也會有個後門讓我們悄悄進去的。我們總都會到那裡的。”

弗蘭茲受夠了。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1945年5月1日,當弗蘭茲在收聽新聞時,看到加斯多克中尉正從外面走過去。弗蘭茲猛拉開窗戶,把頭伸出去。

“彼得,”他叫著。“彼得,你聽到新聞了嗎?我要向你表示我的哀悼。”

中尉轉過來,他的臉色蒼白。“什麼?”他的聲音發抖著。“出什麼事了?你收到我家人什麼壞消息了嗎?”

“不是的,彼得,比那個更糟糕。你的神剛剛已經死了。他昨天自殺了。”

彼得的臉色由蒼白轉向通紅。他滿懷恨意地瞪了弗蘭茲一眼走了。

幾天以後,有幾個人正圍著收音機,麥爾克司走進來了。收音機里正傳出通告:“注意,注意!我們要求德國國防軍完全投降!你們投降吧!交出你們的武器!”

麥爾克司發怒了。

“誰開了敵臺的?那是嚴格禁止的!”他大聲吼著。

“上尉先生,”弗蘭茲恭敬地說,“沒有其他的臺了。我們被敵人包圍著。德國只剩兩個孤立的臺在布拉格(Prague),而這裡是瑪莉亞採爾。”

“我告訴你,哈瑟,”麥爾克司忽然說,“我們不會輸掉戰爭的。這都是敵人的宣傳。”

“我們拿什麼贏得戰爭呢,長官?”弗蘭茲問道,心想麥爾克司是不是真的相信他所說的話,“我們沒有食物,衣服,也沒彈藥了。現在我們吃了幾個月含50%鋸屑的麵包。我們沒辦法再得到更多資源,因為敵軍控制了所有的東西。”

麥爾克司單獨和弗蘭茲在一起的時候都很坦率,但現在他在其他普通士兵面前顯出了少有的猶豫。

“你說的是,”他低低地說。“坦白說,我糊塗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您不如去找營裡的指揮官聽他指示吧。”

半個小時後,麥爾克司打電話給弗蘭茲。

“哈瑟,把我們的士兵從前線叫回來,把所有機密文件都燒了。除了那些非機密的以外。”

弗蘭茲馬上發出消息把同志們從營房裡叫了來,讓他們裝備車子。他在院子裡燃起了火堆,把所有的文件都丟了進去,非機密的連同機密的。

麥爾克司走了過來。“你在做什麼?你只要燒掉機密的文件就好。”

“長官,”弗蘭茲說,“戰爭結束了。我們不會再用這些東西了,而我們又不希望被蘇聯人找到。全燒了吧,只留下我們的錢和兵役記錄。”

加斯多克中尉走進火中,搶救那些文件。“我們永遠不會投降的!”

“中尉,”弗蘭茲說,“你需要學到些重要的事。時局已經改變了。到現為止你都曾有權控制,但你再無法傷害我了。因我的基督徒信仰,戰爭中你一直想把我解決掉。但現在,那同樣的基督徒信仰開始救你了,因為我不想因戰爭之罪去告發你。”

就在那時,收音機裡傳出爆炸性的聲音,“德國已經投降了!再重複一次,德國已經投降了!”

那是在1945年5月8日。

上尉打電話給總部,然後把大家聚集來告訴他們,“士兵們,投降是官方的。敵軍已經簽署條約,申明所有在明天上午11:00前過恩斯河(Enns)的德軍將成為美國戰俘。其他過不了的,就落到蘇聯手裡。從現在開始,每個人就自己決定。跳上車子快跑吧。祝你們好運!”

弗蘭茲,卡爾,威利和埃裡克中士決定一起行動。他們早上10:00出發。蘇軍30分鐘後進入了瑪莉亞採爾。大群大群的德軍已經爬過高高的山路,都朝著共同的目標——要趕到美國人那裡。如果貨車掉了一隻輪子,就被拋下懸崖去。如果卡車沒油了,20個人就會馬上圍起來也把它摔了下去。有時候,等到路又清理乾淨時會耽擱上1個小時。

在這偶然的停留中,弗蘭茲和卡爾爬下山來,在被拋下的車子裡找吃的東西。他們帶回了罐頭食品,香菸的儲存物和滿滿的牛皮。他們把這些東西放在自己的卡車上繼續走。

有人總會看看錶,焦急地數算著還要走的路程。當山路與一條滿是鱒魚的清澈山溪會合時,他們第二次停了下來。威利往下看了看,說:“夥計們,我們打幾條魚吧!”但列隊又前進了,卡爾和威利抓了些新鮮的鱒魚。

最後,他們從山頂上看到遠處的那條河像絲帶般閃閃發光。他們能到達嗎?

被打敗的國防軍都大規模地向那遠處的目標湧去。早上10:30,弗蘭茲,卡爾,威利和埃裡克跨過了恩斯河(Enns)的橋。對他們而言,戰爭結束了。

美國兵在另一頭見到他們。“停!”他們說著幾句簡單的德語,指著一堆說。“武器放這裡,”又指著一堆說。“彈藥放那裡。”

弗蘭茲解開他的皮套,把他的木頭“槍”扔到上面。

威利的眼珠簡直要跳出來了。“弗蘭茲,”他問道,“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是我的槍。”弗蘭茲說,眨了眨眼睛。“我在波蘭的時候做的,把真槍丟在那裡了。”

“你是不是瘋了?”

“你知道,我原本就不想被試探朝人開槍。”

埃裡克中士則更嚴厲地瞪著弗蘭茲。就是這個人,他挑了來在整場戰爭中做他的守護使者的!

美國兵打發他們往前走。他們指著西面,說:“布勞瑙(Braunau)監獄。”

他們聽懂了,但現在不趕時間。他們終於可以放鬆,因為總算安全了。他們開了幾公里,停下來吃午餐,在營地的篝火上,威利和卡爾烤著新鮮的鱒魚。真是美味!

第二天中午,他們的油要用完的時候到達了監獄營地,加入了已經到那裡的140,000名德國戰俘。在撤退剛剛開始的時候,輕工兵營是離德國最遠的軍隊之一;他們走過了最長的路線。現在他們完成了戰爭中最後一個目標:落在美國人,而不是蘇聯人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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