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6 印譜版框賞析舉隅

印譜版框賞析舉隅

印譜版框賞析舉隅

印譜版框的來歷

上古時代,文字是記錄在甲骨、簡牘上的。簡牘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大量使用。散片簡牘編連成冊,書寫文字就有了界欄,由此保持整齊、清晰。後來的帛書、紙卷多有界欄,使文字內容看起來整齊。雕版印刷技術在唐代被髮明,於唐朝中後期已經廣泛使用。早期雕版印刷主要盛行於民間,多用於印刷神像、經咒、發願文以及曆書等,1966年在西安市發現雕版梵文陀羅尼經咒單葉,約刻印於公元704—751年之間,為目前所知最早的雕版印刷品。現在我們所能看到最早的完整雕版印刷實物,是藏於英國倫敦博物館之唐鹹通九年(868)王玠為父母敬造普施之《金剛經》,印製工藝非常精美,已見使用版框。後世雕板印刷的書籍,也往往刻有邊界和欄線。古籍刻印中的版框,一般認為是受到簡策形式的影響。印譜作為古籍的一個門類,自然也保留了版框的形式。

版框在古籍中也稱為邊欄,即每版內圍框文字之四周邊線,上方叫“上欄”,下方叫“下欄”,兩旁叫“左右欄”;單線叫“單欄”,雙線叫“雙欄”。四周只印一道粗黑或細黑線,稱為四周單邊;四周粗黑線內側再刻一細黑線,稱為四周雙邊;僅左右粗黑線內側有細黑線,稱為左右雙邊。版框粗黑挺直,予人以穩定感,不僅保留了簡策、帛書遺風,而且具有規範、整齊版面的作用。古籍中的版框經歷演變,由簡而繁,發展出不同的樣式。

印譜作為古籍的一個門類,繼承了版框的形式,並發展出多樣化的紋飾,既具有實用功能,也增加觀賞功能。一般來說,版框對於刻印葉面具有規範作用,與沒有版框的古籍或印譜相比較,有版框紋飾者版面更整潔,視覺上更平衡、穩定,讀者的視點更能集中於內容部分。存世印譜中,有以無版框印譜紙鈐拓者,這種無版框印譜存世量應不少,但是,不論鈐拓如何精良,排列如何有序,仍缺乏整齊劃一之感。而有版框的印譜,採用細線單欄或雙欄的,使人感覺秀麗、莊重而清新自然;採用粗線單欄或雙欄的,有厚重及嚴肅的感覺。在傳統的單欄或雙欄版框紋飾中,文人墨客又稍加改變,將版框四角稍稍改動成圓角,這一小小變動,使版面活潑靈動,流暢圓通。

印谱版框赏析举隅

無版框印譜《陰騭文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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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版框印譜《紅葉山房印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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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角印譜《朱子治家格言》

文人畫的影響和版框紋飾變化

討論印譜版框紋飾的多樣化,不能不從文人說起。中國古代書、畫、印之發展,最初注重實用性,主體是各門類工匠。自從有文人介入,就與傳統工匠發生衝突,引起各藝術門類的巨大變化。“文人畫”萌芽於唐代,興盛於宋元,在宋元400多年裡,由於文人思想的蓬勃,突破舊時束縛,呈現著遊心物外、不拘格律的新思潮。這種新思潮表現得最為顯著且輝煌者,莫過於繪畫,因此之故,史稱宋元是“文人畫”的黃金時代。“文人畫”具有學養深厚、言之有物、格調高雅的特點,兼具文心、詩情、畫意。文人墨客藉繪畫宣洩胸中逸氣,表達自身之清高與文雅。

明代以降,因文人墨客介入印壇,印譜輯錄風氣亦隨之興盛,印譜形式及類別趨於多樣化,各式各樣的印譜刊行於世。不論是以原鈐古璽印成譜者、摹刻古璽印成譜者、集自刻印成譜者,或集名家刻印成譜者,等等,成為推動篆刻發展之重要媒介。

明代以至清初,印譜版框紋飾最初仍如古籍版框,只有簡單的單欄或雙欄形式,沒有太大變化。自文人介入印壇,“文人”思維亦慢慢融入印壇,在印作中,其表現手法是以文言雅語或詩詞入印,或以齋館樓臺及歷史人物作為印文入印,此類現象,存世的明代印譜中比比皆是。

文人思維從文言雅語入印始,經發展延伸至印譜刻印的版框紋飾設計中。利用版框紋飾來表現文人思維,發展甚為緩慢,清初以前,印譜版框紋飾無甚大改變。至清乾隆十七年(1752),始有突破性發展,現在所能見到“文人畫”理念融入印譜版框中者,首先是汪啟淑(慎儀)乾隆十七年輯成之《漢銅印叢》,成譜於乾隆十九年(1754)之《錦囊印林》及成譜於乾隆二十三年(1758)之《訒葊集古印存》三譜。以上三種印譜的版框紋飾,打破了傳統古籍中單欄、雙欄格式,《漢銅印叢》首先採用松、竹、梅三友圖紋,《錦囊印林》採用卷草紋,《訒葊集古印存》採用雙龍紋作為版框紋飾。此三種印譜版框紋飾面世,令人耳目一新。自汪啟淑這三種印譜始,印譜版框紋飾發生突破性發展,由乾隆後以至民國期間,印譜版框紋飾出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局面。

印谱版框赏析举隅

張灝輯《學山堂印譜》以詩詞入印

自古以來,傳統文人均一身兼數藝,詩、書、畫、印,多有涉及,更旁通金石學、古文字學及版本學等等。文人墨客將其審美思維融入版框紋飾設計,乃理所當然之事,由此,印譜版框紋飾便帶有所謂士人氣、書卷氣、文氣。因隨篆刻藝術發展日漸活躍,印譜彙輯成風,印譜版框紋飾亦由傳統單欄、雙欄,較純粹之版框樣式,摻入文人意趣,甚或民間風俗色彩,衍生出各式各樣全新的印譜版框紋飾面目,不僅為版面增添形式美,更可窺見制譜者的個人品味以及嚮往之精神與人格。

印譜版框紋飾的形式及內涵

以下就我已過目的印譜,抽取部分印譜的版框紋飾,分享一些淺見。所讀印譜,版框形式多樣,凸顯了印譜類古籍的獨特性,寄託了印譜編輯者各自的情懷。

歲寒三友

中國傳統的文人常借描繪自然景物抒發內心感受,繪畫中的題材,常見有“歲寒三友”,代表著傲、幽、堅、淡之人格。 早在春秋時期,孔子於《論語》中曾有一句名言:“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奠定了松柏在儒家心目中之地位,並令後世對其四季常青、傲霜鬥雪的精神欽佩不已。南朝梁武帝蕭衍曾在《冬歌四首》中寫道:“果欲結金蘭,但看松柏林。經霜不墮地,歲寒無異心。”這三種植物在寒冬時節仍可保持頑強的生命力,“歲寒三友”因而得名。一方面取其玉潔冰清、傲立霜雪的高尚品格之意,一方面也將其視作常青不老、旺盛生命力的象徵。文人墨客借“歲寒三友”圖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以表達高潔志向,亦說明刻印或編輯印譜是一件曠日持久之事,需要有頑強鬥志,要如“歲寒三友”般經得起風雪考驗。

前述汪啟淑,安徽歙縣(今黃山)人,久居杭州。字慎儀,號秀峰、訒庵、印癖先生、繡風道人、退齋、綿潭漁長、西湖漫士、西湖漁隱、靈石山長、印奴、悔堂、拙懶居士、拙懶翁,齋名為春暉堂、飛鴻堂、琴硯樓、一泓齋、嘯雲樓、綿潭山館、居易庵、開萬樓、得月軒、凝碧閣、耕道堂、桂山草堂、適安草廬。曾官兵部郎中。工詩文。癖嗜文字學,喜愛考據。篆刻佈局工穩,印款以行草為之,瀟灑秀逸。嘗於巨珠上鐫刻篆文。藏書達數千種。集藏秦漢迄宋元璽印多達數萬鈕,所編印譜豐富。有《漢銅印原》《袖珍印賞》《秋室印剩》《集古印存》《飛鴻堂印譜》《漢銅印存》《退齋印類》《錦囊印林》 等印譜存世,他窮一生精力輯成二十多種印譜,不正是“歲寒三友”精神之所在嗎?

又如李陽(藥洲、若舟),出身低微,本為市工,但並未因此自卑,對於篆刻之藝,心追手摹,曾摹仿漢銅玉印千餘方,規模秦漢,佳者幾可亂真。學海堂學長黃子高、陳璞素以篆學刻印名家,後亦求之篆刻,由是藝名大著。他存世有《漢銅印原》《秦漢三十體印證》《藥洲印譜》《七十二候印譜》等,編輯的印譜,亦是以“歲寒三友”紋作為版框紋飾。李陽生性堅韌,經過不斷努力,耐得考驗,終成一代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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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寒三友版框 《味香室金石譜》

王安石《梅花》詩: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又王冕《墨梅》圖題詩: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梅花因有衝寒鬥雪、清肌傲骨、孤高自賞精神,常被文人雅士用來寄託孤高傲岸的情懷和孤傲正直的性格。文人以梅花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以表達胸中不為世人賞識之抑鬱情緒。就以黃文瀚(翰卿)為例,其人賦性高傲,不肯屈就他人。愛竹,精刻印,晶玉竹木,無不擅長,又工詩詞,廣於交遊,曾與友人共結詩歌團體白社和盟鷗吟社。其詩多寫衰颯之景,寓淒涼之意,身世之悲與生活之窮困隱然可見。再以董熊為例,此為烏程(今湖州)人,晚年定居上海。原名如熊,字岐甫,號曉庵,一號小帆。他為人誠謹真率,無趨炎之態。善畫梅花,工篆刻,每作一印必精心事之,嗜宗浙派,法趙之琛,莊重勁挺,工整穩實,著有《玉蘭仙館印譜》。上述二人均心性高傲,不肯屈就,不趨炎附勢,而他們所編輯的印譜,版框均以“梅花紋”作為版框紋飾,正是他們性格和精神的寫照。

梅花版框 董熊《玉蘭花館印存》

文人墨客時有以“竹節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自喻身清高與文雅。歷代文人墨客對於竹皆情有獨鍾,詠竹詩文不計其數,賞竹、詠竹、寫竹、慕竹,成為長盛不衰之高雅風尚。宋代蘇東坡喜竹成癖,留下“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佳句。歷代以竹為題的畫家數不勝數。因此,不少篆刻家以“竹節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以此表示自己高潔樸實、虛心勁節的高尚品德。

曾鈞,字公冶,別號竹隱,別署竹居士、對竹軒主,齋名為對竹軒。民國時期教育家,曾任上海二中校長。富收藏,好金石文字,工書,擅金石篆刻,精數學,有名於教育界,尤喜規撫橅鐘鼎彝器文字,旁及寫竹,用筆蒼勁渾古。有《對竹軒印存》存世。曾鈞一生好竹,其所輯《對竹軒印存》所用版框即以竹作為紋飾,版框以一竿全竹作為主調,對角配以零散竹葉,構成畫境,空白處署以譜名“對竹軒印存”五字,不僅保持版框的完整與平衡,字與畫亦互相呼應,可堪細味。

印谱版框赏析举隅

竹子版框 曾鈞《對竹軒印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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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節版框 葉德輝《觀古堂印存》

葉德輝(奐彬),湖南長沙人。光緒十一年(1885)舉人,十八年(1892)進士,官吏部主事,不久就以乞養為名,請長假返鄉居住。遠離官場後,開始其三十多年之治學生涯,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愛之藏書、讀書、著書、刻書事業,葉德輝自輯之《觀古堂印存》,所選用版框紋飾就用竹節紋作為紋飾,以示其傲骨精神。

釋湛福(介庵),雲南昆明人,幼入報國寺,從溥畹披剃。能參文字禪,方望溪嘗稱之,善八分,楷臨鐘太傅,工畫梅,精鑑別,閒亦寄興鐵筆,別饒天趣。作品曾被選入《飛鴻堂印譜》。有《介庵印譜》《墨雨堂印餘》存世。雖然此冊《介庵印譜》為後人所重輯,因釋湛福為方外人,後人重輯其印譜時採用竹作為版框紋飾,亦是寓意方外人之清心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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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版框 釋湛福《介庵印譜》

蘭花名列花中四君子,形態賢淑,花香幽遠,被譽為“香祖”。《孔子家語》中說:“與善人交,如入藏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就是說與正人君子在一起,如在養蘭花的房間裡,被香氣所化。蘭花不驕不媚,氣質超凡脫俗,深受中國文人鍾愛,是真誠、美好的象徵。歷代文人以“蘭章”喻詩文之美,以“蘭奕”喻友誼之真。趙磬(伯乾)以善治印而有名於世,他自輯之《小庵印存》即以整枝蘭花作為印譜紋飾,暗喻清雅幽香,芳草自憐,潔身自好,亦以此喻友誼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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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花版框 《小庵印存》

硯田紋飾

說到“文雅”,大家都知道,硯是作為文人墨客案頭不能缺少的工具。唐庚《次泊頭》詩云:“硯田無惡歲,酒國有長春。”所謂硯田生活,即指靠筆墨維持生計,戴名世《硯莊記》雲:“世之人以授徒賣文稱之曰筆耕,曰硯田。以筆代耕,以硯代田,於義無傷,而藉是以供俯仰,此貧窮之士不得已之所為也。”又喻從事腦力勞動,以讀書賣文為業。

硯又稱為石友,古人惜情惜物,舊時文人墨客更將書齋中各種珍品以友相看,所以硯俗稱石友。宋代王炎有詩云:“剡溪束楮生,歙穴會石友。”廣而傳之,眾皆稱硯為石友。

篆刻家以“硯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一則是指以筆耕作為生計,一則是表示愛好篆刻,此志不移;因為硯又謂石友,所以用篆刻作為橋樑,以硯紋用作印譜版框紋飾還有廣交朋友之意。

徐中立(德卿),江蘇南京人,出生於同治元年,時值鴉片戰爭過後不久,清政府每況愈下,社會趨向動盪衰敗。徐氏心志清高,不隨時俗,無意仕途,遂潛入鐵筆書苑。他並不將篆刻當作業餘愛好,一生以刻印為業,所自輯之印譜《斐然齋印存》,就是以古磚硯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寓意“以筆代耕,以硯代田”。

陳晉蕃(仲庶),浙江蕭山人。工書,善治印,富收藏,喜秦漢六朝金石文字。有《觀月聽琴室印譜》存世,乃其自輯印譜。印譜版框亦是以風字硯紋作為紋飾,其意即表示愛好篆刻,此志不移,持久不懈。

此種以硯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之印譜存世不少,如《古銅印存》《當代名家刻印》《梅花草堂印存》《虞集澄泉結翠研文印譜》《張魯庵手拓元押》等,均以各種不同硯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其寓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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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田徐中立《斐然齋印存》

古物紋飾

篆刻家一般都非泛泛之輩,他們功底深厚,學識廣博,有多方面才能。“博古”可解釋為博古通今,以“博古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一則是表示篆刻之學是博大精深之學,一則是表示愛好古物,鐘鼎、彝皿、金石、古錢、磚瓦都會涉獵。以黃浚及吳式芬為例,略作介紹。

黃濬,湖北江夏(今武漢)人。字伯川,號衡齋,齋名為尊古齋,黃興甫之子。黃興甫於光緒二十三年(1897)在北京琉璃廠路北設尊古齋,專營青銅器、古玉、拓片及書畫等。平生嗜印,收藏古璽、玉印甚豐,嘗輯成多種古璽印譜刊行。濬幼讀四書五經,十七歲至北京。奉叔父命入同文館學習德文八年,同時兼學英、法兩國文字。尊古齋後為黃濬經營,十分注重所經眼之器物,多留有記錄,尤其是青銅器,每有收售,必留存拓片。這在琉璃廠同業中極為少見,也為他贏得聲望。他編輯《鉨印會存》時,就以古彝器圖案為印譜版框紋飾,此即暗喻其好古一面。

吳式芬,山東海豐(今無棣)人。字子苾,號誦孫,齋名為雙虞壺齋、陶嘉書屋。道光十五年(1835)進士,歷任翰林院編修、江西南安府知府、廣西、河南按察使、直隸、貴州、陝西布政使、提督浙江學政、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等職,誥授光祿大夫。長於音韻訓詁之學,對經史考訂有精湛見解,精於金石,善書法,精鑑藏,亦能鼓琴。在編輯《雙虞壺齋印存精萃》時,以吉金圖案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喻己博學好古,亦說明其收藏各方面的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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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鉨印會存》(圖源見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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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虞壺齋印存精萃》

文字

“文雅”除上述以“硯紋”借喻以外,文人篆刻家更以文字作為版框紋飾予以表達,這種用法也極為廣泛。版框紋飾內容有譜名、制書年、書齋號等;書體主要為篆書、隸、楷體;紋飾或工整或隨意;其中《環溪草廬集印》《夢得雙魚館印稿》《忍齋百忍印譜》《星堂印存》等為佼佼者。例如《環溪草廬集印》主人,自己喜歡金石篆刻,就以“吉金樂石”四字用作自己所輯印譜之版框紋飾。黃雲紀編輯自己所刻之《忍齋百忍印譜》時,更以方篆書陳白沙《忍字贊》中句“不亂大謀,其乃有濟,七情之發,惟怒為劇,眾逆之加,唯忍為是,絕情實難,處逆非易。當怒大炎,以忍水濟,忍之又忍,愈忍愈厲,過一百忍,為張公藝。如其不忍,傾敗立至”,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夢得雙魚館印稿》印譜主人強運開編輯自己印譜時,印譜版框左右兩欄為篆書文字,右署“溧陽上沛強氏夢漁父手刊印章,留此用識爪泥”,左署“大歲在重光赤奮若,光緒二十七年以後所作”,以作為印譜版框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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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雲紀《忍齋百忍印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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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得雙魚館印稿》

利用吉祥文字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也屢見不鮮,例如沈祥龍所輯之《紉佩齋集印》此譜就採用“天賜貴昌,萬世無疆。宜爾子孫,百福千祥。年豐人壽,祉並春長。自天賜爵,長樂未央。珍而重之,永壽保康”,這四十字作為版框紋飾。另見孫思敬所輯《潄芳書屋格言印譜》,版框亦是集篆書文字作為印譜版框紋飾,文為:“甘雨嘉祥,宇宙平康。千柱百梁,京庾積倉。齎福上堂,抱福歸房。動作有光,世祿久長。日受無疆,子孫盛昌。”也是四十字,其意亦討個吉利。

上述幾位文人篆刻家以“文字”作為版框紋飾,婉轉表達“文雅”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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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紉佩齋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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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潄芳書屋格言印譜》

“井“字紋飾

“井井兮其有理也。”語見《荀子·儒效》。“井”本義是形容整齊不亂、條理分明,或比喻淺陋、片面之見識,古紋飾中,“井”亦是一種吉祥象徵。以井字紋作為印譜版框的印人有趙宗汴(蜀琴),他幼承庭訓,飽讀詩書,學識淹博,援例授文林郎,選知縣,浙江候補鹽大使,不樂仕宦,以課徒為業,恬淡守分,民國時居上海賣字為生。《悔盦刻石》即是其自輯印譜,以井字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寓意一生不論書法還是刻印均是整齊不亂,條理分明。

黃壽泉(漱盦),廣東中山人,以書畫及篆刻名於世,抗戰時曾居澳門,與港、澳書畫家交善,但不為世人所認同。黃壽泉自己編輯之《漱芳室印存》也採用了井字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似為表達自己才華不被世人所賞識,暗喻賢才沉埋之意。《易》:“井渫不食,為我心惻。”王弼注:“渫,不停汙之謂也。”孔穎達疏:“井渫而不見食,猶人修已全潔而不見用。”當為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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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芳室印存》

“亞”字紋飾

“亞”字在中國文化中有著很深的含義,我們從金文中可看,“亞”字原是表示宗廟的意思。以“亞字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可能是因為安陽殷墟所出之殷商三璽之一“亞型璽”,以此“亞型璽”演變成為印譜版框紋飾,以示古雅之意。宗廟是祭祀祖先的場所,守宗廟社稷是大事,代表最高權力,以“亞字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由此引申為篆刻非小道。此亦是“暗喻”的表現手法。以“亞”字作為紋飾的印譜版框紋飾形態各異,但“亞”字型基本不變,於印譜族群中,用“亞”字作版框者,不下十數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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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園印譜》

龍紋

中國人都追求吉利,渴望祥和,會崇拜一些超自然力量,如信奉鬼神、瑞獸等,因而,早在商周時期,神獸紋樣、吉祥圖案、幾何圖形等已經出現,並應用於青銅器、陶器、古璽等。古人將這些元素融入日常物品或工藝品之中,除作裝飾之用,大多具驅邪、招福等寓意。印譜族群中,文人墨客將龍紋、回紋、萬字紋、卷草紋、富貴子、蝙蝠、祥雲、暗八仙、雙環紋等融入版框紋飾中去,由清中期迄民國,此等紋飾比比皆是。

龍是中國古代神話中的神獸,是中華民族最具代表性的文化圖騰之一,不少文人都喜以龍紋作為版面的點綴。龍在人們心目中形象多樣,因此紋飾也各有不同,根據結體,大致可分為“卷體龍紋”、“交體龍紋”、“雙體龍紋”、“柺子龍紋”等。

《綠雲山館印譜》採用“雙體龍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與其齋號“綠雲”相輝映。《易經·乾卦》中有:“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溼,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五梅花館印賞》譜,其版框採用“交體龍紋”紋飾,龍頭與龍尾互相交接,加上“卷草紋”及“如意結”作點綴,富裝飾味,更見編輯者設計上的巧思。《訒葊集古印存》一譜,汪啟淑編輯時,印版框採用數龍盤柱作為紋飾,因民間有“龍盤柱、一定富”的說法,猜測汪啟淑用意亦如此。

“柺子龍紋”又稱“柺子紋”,是變體龍紋,龍頭高度簡化,龍身為回紋與卷草紋之結合體,使“柺子龍紋”增添幾分柔和,避免了線條呆板僵硬,使得版框紋飾剛柔相濟。“拐”與“貴”諧音,有“貴子”之寓意,寓意子孫昌盛、安寧富貴,更取龍的“富貴”之意,以及卷草紋的“連綿不斷”之意,因此整體上寓意富貴不到頭、子孫延綿不斷。比如《糞翁印譜》《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印譜》,就是採用圖案化的“柺子龍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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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五梅花館印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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柺子龍紋《糞翁印譜》

卷草紋

“卷草紋”是傳統圖案之一,多以忍冬、荷花、牡丹、荷花等花草為藍本,以構成S形曲線之連續圖案。“卷草紋”是由蔓生花草構成活潑飽滿的紋飾,帶有一種歡樂的氣息,其連綿不斷的造型特點,寓意連綿不絕、生生不息的美好願望。《賀瑗印譜》 《錦囊印林》《林朗庵自用印譜》《試篆印存》均飾以“卷草紋”,使印譜版框帶有流動的韻律感,美觀且甚富抒情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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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囊印林》

祥雲

“祥雲紋”是由捲曲線條組成對稱的圖案,線條舒展流暢,象徵高升及如意。“祥雲紋”形態多樣,有十分抽象規則的幾何圖形,亦有生動形象之自然圖形。在印譜中,利用“捲雲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者不少,《張一川集印集》《張寒月印譜》兩譜版框以抽象形式的“祥雲紋”作裝飾,《龍喜吟墅印存》《雙桐草堂印序》是寫意的“祥雲紋”,《春秋館刻印》則用傳統手法來描繪“祥雲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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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桐草堂印序》

“回”字紋飾

“回”字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回,轉也。從囗,中象迴轉之形。”段玉裁雲:“淵,回水也,故顏回字子淵……外為大囗,內為小口,皆迴轉之形也。”“回字紋”是指以橫豎折繞組成如同“回”字形的一種傳統幾何裝飾紋樣,由於其結構似不斷延續,民間藉此寓意“富貴不斷頭”、“吉利永長”、“連綿不斷”等的說法。民國前未見有用作印譜版框紋飾者,“回字紋”應用作印譜版框紋飾,是在民國以後。《和亭印譜》《秦漢丁氏印緒》《文三橋先生印譜》《王又村印譜》均採用“回字紋”作為版框紋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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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漢丁氏印緒》

環扣紋飾

“環扣紋”寓意是縱橫交錯,“環扣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是清末以後的事,此前甚少見到,文人篆刻家將“環扣紋”入印譜版框中,其意為篆刻一技是環環相扣,不論文字學、考據學、版本學、書、詩、畫等等,必須各方面兼通。“如意結”是傳說中之靈芝,為長生不老之藥,乃吉祥瑞草,《鳳山樓印志》一譜,就是採用“環扣紋”加上“如意結”作點綴,寓意為結識或結合,或寓意吉祥如意。《蔬筍館印存》《張如忭印存》《樂石齋印存》也採用“環扣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足見印譜編輯者於設計上巧見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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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扣《張如忭印存》

雲蝠紋

印譜族群中亦常見以“雲蝠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者,帶有吉祥、招福、長壽等寓意。這與國人之豐富想象力及實用哲學有關。蝙蝠之“蝠”字與“福”字同音,寓意福到;若蝙蝠銜古錢組成版框紋飾,錢取其諧音“前”,象徵福在眼前。以“雲蝠紋”作為印譜版框紋飾,是流行於清末民初,如《秦漢印譜》《玩月草堂印存百壽圖印存》兩譜即如此。

受西洋風影響的紋飾

明末至民國期間,西方學術思想傳入,影響整個中國,尤其是鴉片戰爭前後直到五四運動前後,文人墨客受西方思潮影響甚為深遠,這股風氣亦漸漸反映於篆刻藝術方面,具體表現在印譜版框紋飾的變化上。

由於受到西方美學思想影響,篆刻家將西方排印技術應用到印譜版框中去,取代以雕板形式製成的版框,這種改變固然帶來全新氣象,但因太現代化,往往與印譜內容有格格不入之感,只有一小部分印人採用,未形成風氣,但也可舉一些例子。如《玄圃印存》,由一個簡單卷草紋四角連接而成。《袁曉園印存》則採用對角花紋作為印譜版框,簡單清爽。

印谱版框赏析举隅

受西洋風格影響的版框紋飾

同種印譜而版框不同的問題

在讀譜過程中,經常發現同一種印譜,因編輯時間不同,版框式樣也存在差異。印譜在古籍中雖屬於小眾門類,但與整理古籍大同小異,也存在分類著錄、版本鑑定的問題。

鑑別古籍版本與印譜版本有共同點,一是看版框,二是序跋多寡,三是查看載體內容是否不同,四是版框顏色不同,五是看譜存冊數。古籍對版框考釋的要求較為寬鬆,但在印譜世界中,對版框紋飾卻相對重視,因版框紋飾相對可以提供印譜版別及斷代之一重要資料。我常會遇到同一種印譜而版框卻有不同之情況,初時我亦未留意,後來印譜看得較多,亦集藏到較多版別,相校之下,方明白不同版框紋飾表示不同版別和不同的成書年份,是考據成譜年份的依據。舉例而言,《聽松別館印譜》《漢銅印叢》《十六金符齋印譜》《十鐘山房印舉》《雙虞壺齋印存》《簠齋藏古玉印》等印譜都有不同版本,此不贅述。

以上介紹的印譜版框紋飾種種,只是我個人的觀察與解讀,各人感受不同,或許可以有更多解讀。上述印譜版框紋飾之形式和內涵,在印譜族群中只佔一小部分。一般篆刻愛好者或印學研究者,較多關注印譜所載的內容,對印譜版框紋飾較少關注。印譜版框紋飾之形式與內涵,尚待集思廣益,深入探討,以便更多地發掘存世印譜版框紋飾中蘊含的意義。但是,存世印譜的版框紋飾,不論其形式如何簡單或複雜,涵義如何豐富而多樣,其主要作用還在於規整葉面,產生平衡、穩定的視覺效果並框定內容作為視覺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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