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6 飲月盡,碧花開

小說 | 飲月盡,碧花開

導語:多恨一個人,才會想讓手中之刃飲其血;多愛一個人,才會飽含恨意又不忍傷其半分。十三羅飲月神刀在手,所向披靡,然在愛面前亦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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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宮寶殿是如此金碧輝煌耀人雙目。

我單槍匹馬,終於還是一重重地殺上了這三十六重天彌羅宮外。

諸天萬神就在我的面前。

此刻的我,蓬頭立刃,一身的玄衣飛揚在這血腥的氣味裡,我伸出左手抹了下臉,抹下一片殷紅血跡。這充滿了腥臭味的血,與濺在天柱和彌羅宮大門上的無異。

我往前一步,震天元帥,天兵天將後退一步。我咧開嘴笑了,笑得輕蔑決絕。諸天萬神不過是一個笑話,就算他們懼怕的不是我,而是我手裡的飲月,僅僅出鞘一半的飲月。

漫天羽箭飛來,在飲月前一一變成灰燼。

“十三羅,你若再執迷不悟,定然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萬劫不復?我一次次退步一次次認命,萬劫不復的皆是所親所愛。如今我站在這裡,他們認為我不過是為了一個女人。誰又知道真正不共戴天的是父母之仇、奪愛之恨?

飲月出,諸神滅。若是換了尋常兵刃,這天上的神是殺而不滅死而復生的。可飲月刀下,這些被刀口舔過的神輕則負傷,重則魂飛魄散。

時隔六百年之後,我終於見到了那位天神——離將。他一如當年的模樣,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地佇立在高空,指揮著千軍萬馬。

六百年前,我的父親就殞命在那長戟下,那戟活生生地刺穿了一代妖王措相的胸口。從此,我再也沒有了父親,只有一次次在暗夜裡夢到仇敵的面孔。

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我能夠站在這裡,肩扛飲月,直指千軍萬馬。

“快避開飲月妖刀。”

這些所謂的神尖叫、呼喊。

飲月本是一把神刀,落在了妖的手裡,便被這些神稱作“妖刀”了。不管是神或者妖,都想得到這把刀。可飲月只認一個主人,只有在主人手裡這把刀才會發揮神力。旁人得到了飲月,也不過是破銅爛鐵一把。

飲月的主人便是我十三羅。

我用飲月殺出了一條血路,每當有一位神倒下,我對當日的恨意便減少一分。我從這重重鎧甲刀槍之中穿過,血濺衣衫、手臂、嘴角。

飲月往四周一揮,眾神連連退後。我得意地將飲月一挑扛在肩上,無所畏懼地往前,一字一句地說:“把水絨還給我。”

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我曾想過,我既來了這三十六重天,多半是回不去了。不管是報仇還是救走水絨,即使飲月在手中,我獨自一人又如何敵得過這諸神將相?可此時,我竟捨不得死了。一刻鐘以前,我還想著報仇。現在,我只想活著,我和水絨都要活著。

六百年前,我的母親淚水漣漣地捧著我的臉,滿眼的不捨和眷戀:“阿羅,千萬不要報仇,你要好好活著,替我和你父親活著。”

我拔出了飲月,將其插在仙霧漫散的宮場之上:“把水絨還給我。”

飲月的光輝,足以讓整個彌羅宮失色。

殊死一搏。若今日我能帶走水絨,那是因為這些神仙們懼怕飲月神刀,不想讓我一個小小妖類將這天宮攪得天翻地覆。他們想要殺我,自然要選一個對他們有害無益的地方為好。若我連水絨的的面也見不著,便來一場天翻地覆的戰鬥,才不枉我在墨山人世苦苦修煉六百年。

一炷香後,他們選擇了妥協。

“十三羅,你終於來救我了。”水絨面色蒼白、虛弱無力地倒在我的懷裡,臉不住往我胸前蹭,雙手扣住了我的脖子,勒得我實在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鬆開些。”

“我不松,這可是你第一次抱人家。”

大敵當前,這樣打情罵俏實在是不合規矩。

“我們走吧。”

“去哪兒?”

“回墨山。”

天宮之神們,就這麼看著我帶著水絨離開。我知道,離開了這裡,我和水絨便能多活一刻了,僅僅是一刻而已。

哐噹一聲,我將飲月仍在地上。

“已到家了,你下來吧。”

“那你說你喜歡我,我就下來。”水絨抱得更用力了。

“不喜歡。”

“那我不下來。”

“我受傷了。”

“哪裡啊?我看看。”水絨從我身上滑下來,看著我滿身的血痕,捏緊袖口給我擦臉,眼淚汪汪的:“十三羅,你怎麼這麼傻?你先坐下,我給你包紮,我給你洗洗。”

“不用。”我拉住她。用不了多久,又是一場沒有任何勝算的惡戰,何必做這些沒用的?

“你沒受傷?”我這才發現她剛才十分虛弱,現在卻活蹦亂跳的。

“那當然了,我可是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碧海雲天,他們抓了我是拿去煉最獨一無二的藥,不過是先截一段頭髮,削一片指甲,還沒到殺身取血的地步。只是,我在天宮裡整天不吃不喝吵著要見你,這才虛弱成那個樣子的。再說我要不那樣,你怎麼會抱我?還一路抱到墨山不喊累,還嘴硬說不喜歡我,誰信?”

“沒嘴硬,就是不喜歡,我永遠忘不了山山。”

“十三羅,你......”水絨咬牙切齒,做潑婦狀:“都五百多年了,你還忘不了你的山山!她有什麼好啊,不過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

“你再說她一句,我永遠不會再理你。”我下巴一片潮溼,落寞地拭去。

“我就知道,山山在你心裡永遠是最好的。我在你心裡,還不如墨山腳下長的一棵雜草。你們好去吧,愛怎麼好就怎麼好,我不奉陪了。”

水絨左抹右抹地揩眼淚,委屈地衝出了門。我累得倒在床沿上,水絨嘀咕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山山好就好吧,我才懶得跟你計較。我也很好啊,世間就我一朵碧海雲天,多稀奇啊,是你十三羅眼光差,不懂欣賞。”

我累得倚在床沿上,屋中陳設一如五百多年前的樣子。逝去的那些面孔一張張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離這些臉孔,從未這樣近過。

作為一隻妖,我的一生實在是太過短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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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措相,是妖族的王。我的母親,則是一位凡人女子。身為妖族,我卻覺得這天上地下,只有我的父母親擔得起神仙眷侶這一美稱。

父親一生開疆闢土,與各族類相睦,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從小便立志,長大了也要成為父親一樣有擔當的男子。

母親身為凡人,卻比許多妖族長得貌美。她就像尋常的凡人女子那樣,一心一意地照顧自己的丈夫孩子,從不多言語一句。她喜歡笑,喜歡溫柔和氣、安安靜靜地為我和父親打點好一切。

我出生時,父親已完成了妖族開疆闢土的大任,各族類皆心甘情願擁護父親為王,我們這一族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熱鬧。

那時在家中,母親每日總是做些不同花樣的可口飯菜,父親教我讀書識字練劍,我在讀書知識上領悟有限,法術卻練得極好。父親總撫著我的頭說:“我的十三,長大了必是一位能讓父王驕傲的真英雄。”

每一年,我和父親母親總要遠行一次,去看漠北風沙、南方暖海以及酷寒之地的雪城。閒暇時,在自家的院子裡,父親母親總愛摟著我坐在鞦韆上。我坐在中間給他們讀書,讀著讀著,父親母親總容易犯困睡著。我就任由兩人這樣抱著,一聲不吱地等著他們醒來,等著他們羞赧而充滿愛意地相視一笑。

山河猶在,親人已去。

這一段平凡溫暖,短暫得讓我一生都在回憶。直到飲月出世,那些溫暖回憶戛然而止。

誰也沒有想到,遠古的飲月神刀居然就藏在妖族領域的天臨峰上。若不是幾位叔父同父親比試劈開了天臨峰的一角,誰也不知道這一件只出現在傳說中的遠古神刀真的存在。飲月出世的那夜,父親連同族中各統領連夜鑿路,直達天臨峰底。我年幼貪玩,摟了父親的脖子掛在父親背上與他們同去。

飲月起,諸神滅。飲月刀並不是一把誅神或滅妖的刀。它只是一把天生的神器,只認唯一的主人少焜。

古神少焜已逝,飲月成了一把人人覬覦卻無法發揮出功力的擺設。

父親同叔父們無法拔出飲月,只得商議封山退出並將此秘密長埋於此,一生都不再提起。那飲月雖是一把刀,卻鏽跡斑斑看著無甚特別之處。我已有百年功力,加上少年好強心性,一躍而上將其拿下。

於是,眾妖面前,父親露出我從未見過的肅穆凝重的面容。

叔伯們說,飲月認了新主人,這是天命。

飲月出世不過一月,關於妖王措相得到飲月的消息傳遍三界。

傳言說我的父親原是古神少焜,轉世為妖尋到了自己的法器,日後妖族如虎添翼,必會為害天下。

天下以神者為尊,所以他們明目張膽地來妖族的地盤上搶奪神器。於是,我的父親母親慘烈死在離將手裡。

可誰也不知道飲月在我的手裡,誰也不知道我身藏何處。父親盡了他一生的氣力保住了他兒子的命。

風捲雲湧,暗幕沉沉,漫天大雨。我從父親所設的保護障中衝出來,摟著冷冰冰的父親和僅有一絲氣息的母親。

母親完全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只是緊緊抱著父親,給了兒子最後的囑咐:“阿羅,千萬不要報仇,你要好好活著,替我和你父親活著。”

六百年前,我是長在父母庇護下無憂無慮的少年。一夕之間,我一無所有。母親的囑託,我不敢忘。六百年的血海深仇,我不能忘。

此後,我孑然一身來到墨山,茹毛飲血二十年。白日練刀,夜晚枕石而臥,不知人間幾何。

二十年後第一個冬日,大雪封山,山中飛禽走獸了無蹤跡,我只好到山下尋食。

我就是在這時遇到了山山。不,那時候她還是個嬰孩,在大雪地裡躺著,襁褓破爛不堪,雖凍得一身通紅,也不啼哭一聲。

我因在墨山腳下撿了這孩子,就給她取名叫“山山”。

山山生來就不會說話,人卻聰明機敏,從不會哭鬧一聲,不知不覺間就長到了七八歲。我一個人獨居生活總要簡單些,有了山山後,便要時常思考如何讓她吃飽穿暖。

我們吃熟獸肉喝獸奶,山中也有了煙火氣。山山十歲以後,我常常帶著她去人間遊玩,她對人間的一切總是十分好奇。一件新裁的衣裳,一串山楂糖葫蘆,幾件零碎的小首飾就可以讓她高興好久。

興許是到人間的次數多了,山山起了興致學起了燒飯裁衣。對於這些事兒,她也極有天賦,一學就會。我來墨山三十多年後,所住之地才像個有人居住的地方。屋中整潔如新,地上一塵不染,灶臺鍋碗一應俱全,就連我這個野人也被山山拉著剃鬚沐浴,打扮得煥然一新。

這讓我懷念起幼時的日子,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我還可以有一個山山,有一個家。從前我的野人窩清鍋冷灶,現在一切都不同往日了。

一年四季我們山中的小房子裡都幽幽地冒著炊煙,夏天桌臺上每天都會換上新的山花,冬天的爐灶上總是咕咕冒著熱湯,砂鍋罐子蓋被頂得叮噹響。

我和山山日則同吃,夜則同息。白日裡她看我練功,夜晚我教她識字。每逢打雷下雨的日子,她總嚇得抓住我胳膊,就算我將她環在懷裡護著,她也整夜睡不著覺。

山山長到十五歲,已然是個乖巧文秀的姑娘。賣衣飾糕點的大爺大媽們都愛誇山山人長得俊,那些誇讚裡還帶有一絲憐憫,我知道原因,卻從不在山山面前提起。每當有人誇讚,山山總羞得紅了臉埋下頭去。有一次山山獨自一人去集市買菜果遲遲不見回來,我心急如焚地去找她,正瞧見她被三四個無賴圍在回來的小路上,說些不堪入目的話。山山淚眼汪汪的,咿咿呀呀哭不出聲來。我立時衝了過去,只將那幾個無賴打得半死不活連連求饒。山山抱著我的腿跪下去求情,那幾個無賴才撿回了性命。

從此,山山再沒有一天離開過我身邊。我還以為,我可以和山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完這輩子。她十六歲生辰那天,是個雷雨交加的天氣。我從凡間買了一身極美的衣裙,她歡歡喜喜地換上,撲進了我的懷裡,淚溼了我的胸膛。風雨吹打得我們小房子的門吱呀響,一隻兔子在我們的門外狼狽地竄來竄去。

我們的小房子傍著墨山,那山腰峭壁上長了一根碩大不知名的草,正在風雨中飄搖,立時就要被連根拔起。我順手從院子裡拾起幾根尖頭竹根,冒著風雨迎上去想將那不知名的野草根固定。

我活了一百多年,從未見過這樣大陣仗的天雷,似要把整個墨山都震成碎片。

那一線天雷,在黑暗裡忽然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張牙舞爪地四處亂撞,劈得墨山火花四濺。我欲轉身將山山先帶離此地,那被劈了幾次的小兔精已然奄奄一息,山山躲避著去抱起那小傢伙,一道天雷從山山背脊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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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墨山腰上雷打不動地獨坐了七天七夜,任由日曬雨淋。第五天早晨開始,墨山下起了兩天兩夜不停歇的大雨。到第七天傍晚放晴時,山頂滑落一塊巨石,直生生砸在我的後背上。

我既沒有求生的絲毫意識,也沒有求死的心灰意冷,就如一根木頭般聽天由命。

一股清香襲面,纖細白淨的雙手抓住了我的臂膀,青翠衣衫在金色的陽光下飛揚:“十三羅,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沒出息,年紀輕輕的死什麼死,死了有什麼狗用啊?”

這就是水絨,“有什麼狗用”是她的口頭禪。

我依舊像一具行屍走肉,水絨恨恨啐了我幾口,使了吃奶的力氣硬是要把我扒扯上去,還邊扒拉邊罵:“十三羅你個禽獸,本姑娘可尊貴得很,為了你一條狗命狗趴似的在這裡打滾,實在是不成體統。呸,還害我吃了好幾口泥巴。”

水絨連拖帶拽把我弄回了小房子,給我燒水洗澡,給我燒菜做飯,我從始至終不發一言。水絨燒的熱水水溫跟人間過年殺豬水的水溫差不了多少,燒的菜一水兒的黑色。

我想起了山山,難過得不能自已。水絨看我臉上終於有點顏色後十分欣慰,含笑的眼眸隱隱發亮。她其實不知道我滿面滿身紅光是被水燙的,眼眶含淚是被硬如石頭的菜噎的。

當一切都離我而去,除了無奈,我毫無辦法。我十三羅這一生,註定什麼都沒法擁有。我打算離開墨山,不再回來。

水絨跟扯糖似的粘著我要跟我走,我只是搖頭。

“你不要拒絕得這樣果斷嘛,咱們結伴同行闖蕩天下豈不是比一個人孤零零沒著沒落的有趣得多。”

我還是搖頭。

水絨立刻換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求求你了,十三羅大哥,我早就在墨山待膩了,你就忍心讓我一個姑娘家的一個人漂泊在外啊。”

“不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強求你了,你就讓我送你一程吧。”水絨妥協。

我在山山的墓前坐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迎著紅日出發。我決定去人世間一趟。從此山高水遠,不知日後還回不回得來。

人間最繁華的是都城。

“水絨姑娘,就送到這裡吧,感謝你多日的照顧,後會有期了。”

水絨癟嘴,眼淚有些收不住,噼裡啪啦往下落:“我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那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墨山。”

水絨頓時紫了臉,丟了包袱跌坐在地,捂住臉就開始哭:“十三羅,你個負心漢,你不要我也就算了,你連孩子也不要了嗎?想我腹中孩兒這才三個月大,你就忍心拋下他?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真可憐見的,這又是哪家的姑娘,模樣怪惹人疼的,可惜遇了這麼一個負心漢。”大媽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跟著抹。

屠夫們也圍過來,往手中的刀上呸了幾口,大喝道:“你個狗崽子,是個男人就對人家姑娘負責,做得出就要擔得起責任,別丟了咱男人的臉。”

水絨哭得更起勁了:“我也不怪你,可能是我哪裡做的不好,讓你厭倦了,我只求你讓我陪在你身邊,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別讓別人說他一生下來就沒有了父親。你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以後逛青樓喝花酒什麼的我也絕不干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毫無界限地分成了水絨同情派和十三羅辱罵派。

“好吧,我答應你。”

我真的沒有見過,這麼賴皮的女人,而且我居然還能和她相處好幾百年。

我和水絨在人間行俠仗義兩百餘年,有時到了喜歡的地方就停下小住個三年五載。兩百多年時間我們踏遍了人間土地,原以為經歷會讓人變得溫和一些,但我們卻沒有一天不吵架。每次一吵架水絨都砸鍋摔碗吵著要出走,結果沒有一次是真的走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倆總是吵架,或許是我不太體貼。幾百年間水絨燒菜做飯的本事不增反減,先是每次都能把我吃吐,後來才慢慢習慣了。我來不及洗碗,她要生氣;對衣裳首飾的品味和她不一樣,她要生氣;我話少,她也要生氣。然後,總罵我大木頭、沒人情、不懂情調。後來,我總算明白了,我哪裡跟她吵過一言半語,都是她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在一起一百多年後。

飯桌上,水絨邊給我盛湯邊說:“你瞧我們這樣子,像不像人間尋常人家的夫婦?”

我戰戰兢兢地給她夾了半根炒糊了的白菜,老實巴交地說:“不像。”

水絨筷子一砸:“怎麼?我還配不上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可是這世上唯一的一朵碧海雲天。我看上你,喜歡你,是你的福氣。而且我一個女孩子沒名沒分地跟著你這麼多年,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已經有山山了。”我放低了聲音,儘量不惹怒她。

水絨鼓著個腮幫子,二話不說就把那盤糊白菜扣在了我的頭上。

這一次,她離家出走了三天。回來之後,平平淡淡地過了一段時間。然而,在一起兩百多年後的七夕,就因為我沒準備禮物,我倆徹底鬧掰了。

水絨氣得發誓今生今世不再見我。她要做她獨一無二不食人間煙火的仙藥去,讓我也別去找她,說是找了也沒什麼狗用。

這一架足足吵了十年之久。直到有天趁著夜黑,我在密林裡準備將三百餘人的賊窩一鍋端時,一身青綠從天而降:“打架這種好事也不叫我,十三羅你好意思嗎?”

我們定了下來,又過回了從前的樣子。五百年之期將近的時候,水絨說要回母地修養最後一月。

我不願回墨山,水絨與我約定,度過最後一月之後就來找我。然而,作為三界唯一一株碧海雲天,她被天神們抓取了。我大鬧天宮將她救回,依舊逃不脫這命運。

他們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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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絨一腳踢開了門:“十三羅,你休想再丟下我了,要生一塊生,要死一塊死,我管你喜不喜歡我,我就是要賴著你,你不喜歡你拿飲月砍我啊。”

水絨這種無賴潑皮樣,在哪裡都少見。

“好吧,那你別走了。”我強撐著坐起來。

“嘴硬了五百多年,有什麼狗用,你就是捨不得我。”

“他們是不是來了?”我提起飲月就往外走,把水絨摟在身後:“如果要死,還是我先死吧,實在不行,你再殉情吧。”

“土狗,沒想到你挺有情調,還懂得苦中作樂啊。”

我推開了門,此時已是傍晚時分。離將率領兵將懸在半山腰上,將整個墨山包成了一個粽子。

我曾想過,有一天我會親手手刃仇敵,告慰父母亡靈。但我的父母不管是逝去多年還是尚在人世,他們總望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活得快樂。

仇恨從來不會使人快樂。

我站在了雲巔之上,沉沉地對著離將說道:“我給你飲月,你放過水絨。”

“飲月可以換一條命,但不是水絨。她是世間唯一的碧海雲天,生來就屬於天界,天命不可違。”

這一次,我毫不猶豫地拔出了飲月。如果我不能再忍受失去,那我必須徹頭徹尾地抵抗一回。我越是要將戰鬥之地引到別處,離將越是不離開墨山,更何況水絨還在那裡,我不得不受制於他。

而且,我不想在墨山,擾了山山的安寧。

我有飲月在手,尚且可以敵得過離將。可餘下的千軍萬馬,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敵。況且我受了傷,還捨不得死。

我和離將足足打鬥到月升十分,我已疲於應戰。水絨那邊也難以支撐下去,我心牽兩處,刀法破綻露出,被離將連連擊退了好幾次。

水絨驚叫一聲,被幾個兵將傷了手臂,吃痛地跌了下去。我飛身出去想接住她,後背遭了離將長戟一擊,重重地墜落下去。

我抱著水絨,從墨山頂上的雲層落下去。她一臉悽然,伸出右手撫著我的左臉,帶著無比的留戀:“好好活下去,不要忘記我。”

月光襯得她臉色蒼白,周圍只有山川樹木和簌簌風聲,我吻了她眼角的溼潤,卻來不及告訴她一句:“我們、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日子。”

水絨生生撞在飲月之上,血被風颳得濺到了我的臉上。

這世間,又有誰人不知道,關於飲月最重要的傳說?

相傳古神少焜戀人名為飲月,兩人曾是一對天上地下少有的愛侶。飲月受了他人引誘,移情別戀。少焜悲痛欲絕,遠走他方。他在遊歷時尋得奇材,輔以遠古秘書鑄造飲月神刀。

飲月若飲愛人之血,則天下無敵。

她以身犯險,是為試探我真心,還是對我心意瞭然於胸?遂要我天下無敵,然後獨活於世。

可她是我尚在人世的最後一份溫暖,如果連她都不在了。十三羅活在人間,不過是孤魂野鬼一隻。

我騙了自己,更騙了水絨。五百多年的陪伴我怎麼會無動於衷,我只是不敢擁有。那些在我身邊的人,最後總會以不同的方式離開。

我要水絨永遠屬於我,永遠不離開。我的呼喊震得整個墨山鳥雀驚飛,我緊緊抱著水絨,再也不想分開一時一刻。

忽地,光芒自飲月發起,照得整個墨山一片金色。我和水絨也將被埋葬在這一片金色裡。

水絨腹中的飲月刀逐漸消失,我聚起全身功力,緩緩落在谷底。水絨躺在我的身旁,腹中傷口也慢慢癒合,身上未乾的血液順著流了下去。血液流過之處,忽地藤蔓滋生,頃刻間整個谷底一片碧色,枝葉在黑夜裡金光下一茬茬發出,開出碧綠色的花來。

多恨一個人,才會想讓手中之刃飲其血;多愛一個人,才會飽含恨意又不忍傷其半分。少焜鑄劍之意,逃不過情愛兩字。這世間的情愛,豈是三言兩語可說清?

寧毀神刀不復,不傷所愛半分。從來只知道利刃傷人,原來情結於刃反可救人,這才是飲月真正的秘密。

飲月能為我所有,說明我就是少焜。古神少焜的情愛我已無法體會,現在的我,是十三羅。

我做了一個夢。

我看見了五百多年前的山山和未成形的水絨,那時她們各自在一邊。天雷起的那一夜,山山永遠不見了;水絨歷劫化形,出現在我身邊。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的,水絨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悄悄回到墨山,整理我和山山的小屋,替我拜祭山山。我不敢面對的從前,她都替我小心管理著。

水絨燒的飯菜是最難吃的,可吃了這麼多年我也習慣了;水絨脾氣躁了點,愈發顯得不發脾氣時可愛;水絨一生氣就要離家出走,可走不了多久就會自己回來,不用擔心她會迷路;水絨總是嘰哩哇啦的,可她一不在身邊聒噪我就挺孤獨。

這世上,再無飲月,也不止一朵碧海雲天了。天神們所奪的飲月神刀,不過是虛無之刃,他們自然再無所奪。天宮裡求的碧海雲天,這谷底開得遍地都是,他們想拔哪一棵去做藥丸子就拔哪一棵。

我就在這一片碧海雲天裡,頭上是月明星滿天,周圍是清風撫碧色,山間偶有一二鳥雀聲,身邊是此身所愛。

這一生,足矣。

“醒醒。”我搖她。

水絨蹭了過來,倚靠在我的肩上:“哎,腰疼。”

“你喜歡我,纏著我,是不是因為要報恩?”

“嗯。如果不是你因為要救我,山山也不會那樣,你沒有了山山,我只能把自己賠給你。”

“哦。”我順勢答了一聲,不妨舊傷復發,捂著胸口起來吐了口血。

水絨拍著我的後背,邊擦我嘴角的血跡,邊說:“十三羅,沒想到你都愛我愛到這種程度了。”

“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在凡間我學了很多話,這一句剛好用上。

我站起來,揹著月色說道:“我們一起去看看山山吧。”

水絨仰面看我,眼眸含請:“以後呢?”

“以後山高水遠,人世路長,我們從頭來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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